公公——一家之主
草顺狠狠心,特意给儿子买了一身新西装。
相亲那天,虎子穿上了,却是肥大了点。草顺说:“蛮好,你以后还会长胖的”。虎子生气了,把西服脱下来,往地上一掼,说:“你自己穿吧!”
虎子套上便服就出门了。
草顺在家里走来走去,终是不放心。他跟老太婆说:“不行,我得去看看。”
老太婆:“儿子相亲,你去做么事。”
“我去把把关”,他提脚就往外走。把老太婆惹毛了。老太婆骂道:“个老不死的,给我回来!总没个正形,儿子相亲是你能去的么?讲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他这才停住了脚,却终是坐立不安,不时走出大门外看看。
过响午时,虎子回了。
他急忙迎了上去,问:“咋样?咋你一人回了?”
虎子抱起瓷壶就往嘴里灌水。灌了一气,才说道:“她奶奶的!一家人都去了。”
“咋?都去了,那你不吃亏了?”
“我吃啥亏!我还占便宜了。她全家看我一人,我看她全家……”,虎子满不在乎地说道。
草顺又问:“那见得咋样呢?”
“好着呢,约我明天去城里逛。”
“啊!这就约上了?进展还真快。”
“你不懂,这叫加深了解。”
“啥?我还不懂了?这不明摆着她答应跟你处对象了。”
一席话,说得草顺跟老太婆都欢喜起来。
不久,媒人传话过来,说这门亲事成了。女方对虎子很满意,叫去“上个门”,把这门亲事给彻底定下来。
草顺开心坏了,走路便挺直了胸膛。见到乡邻,也不再“拿捏”了,总是先开口招呼。
过了两天,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事。有人就开玩笑:“虎子还真能耐。干脆趁热打铁,给娶回来,你年里头就当公公…….”
草顺心动了,回家就认真琢磨起这事来。越琢磨越觉得在理——好处多多呢。
瞅个机会,儿子和老太婆都在,草顺便开口了。
老太婆说:“啥?这就结婚?那怎么行,这啥都还没准备。”
“那还要准备啥,不都是钱的事吗?早娶晚娶,还不都要娶。再说了,早娶还可省几笔花费呢。一年到头,怎么也得送几回节礼,那可都是好花费!”
“可女方答应不?这也太快了。”
“这就要看虎子了。”草顺把头转向儿子,示意儿子表态。
虎子倒是蛮不在乎:“没问题,我来搞定。秀可是真心喜欢我呢。”
事情进展得出人意料的顺利,女方还真答应了。
草顺心里乐开了花。
全家人卯足了劲,都齐齐忙活了起来。
先把三间旧砖房,里外用白石灰给粉刷一新。地面上不平整的地方,也给添了新土,给压平实了。草顺还不满意,又钻到厨房,把厨房的灶面给全部铺上了一层白瓷砖。剩下的石灰,都给兑上水,糊到墙面上去了。这样一弄,黑乎乎的灶房就亮堂了不少。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也都拿到清水塘的塘埂上。老太婆蹲在那,足足清洗了半天,才把多年积存的油灰给去的七七八八的,看上去是干净多了。
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做。
头一件,便是要通知亲朋戚友,预算席面。草顺在这事上是动足了脑筋。怎么说他也只有虎子这一个儿子,儿子结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一桩喜事,他怎么着也要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的。
在这事上,他丝毫都不敢含糊。
每晚连睡前,他总会和老婆子讨论一下菜品的种类,仔细计算荤素搭配所各需的分量。还有烟、酒、茶等,一样也不能马虎。务求“台面上”过得去,又能实在的办好事情,而不着一点浪费。
该给女方的礼金,也已经着媒人送去。女方满不满意,就看媒人怎么说和虎子怎么哄了。他放话说:已经把缸底都掏空了,实在是再无能耐,多掏出一个子儿的。
草顺在这边厢扒拉着小算盘,那边秀也干脆:“……女式飞鸽自行车一辆、电视机一台……缺一样,婚期往后拖。”秀心里怎么想,虎子明镜似的,但他不点破,却是默许了秀的要求。
草顺没法,只得向亲朋举债。借得千儿八百的,总算是把事情办圆满了。
婚礼如期举行,热热闹闹的,足足地闹腾了三天。
(二)
新媳妇总算进了门,吃过了媳妇茶,他这公公就当定了。
家里添了个人,开始几天,他还有点不习惯。看见秀在,他总会悄悄儿地避开。迫不得已要说上几句话时,他也总是三言两语一笔带过,客客气气地,尽量不显啰嗦。
过了几天,大家都习惯了,他就心里不着落了。觉得自己是个公公,就该有公公的威严才对。要不然,以后一家人相处,却全无“方寸”可言,那成何体统?
“不行!规矩还是要有的,而且要趁早!”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行动了。
吃早饭时,草顺就端端正正地坐在八仙桌的上方,一人占据着一条板凳。秀帮着老婆子摆好碗筷,又逐一给每个人碗里添好饭。她就挨着虎子,两人一条板凳坐了。刚扒了两口饭,草顺就开始咳嗽。老太婆却是不理他,自端了碗,在一边的椅子上慢慢吃了。秀却乖巧,下去端了杯热茶递给他。他倒是接了,但看秀又落了座,他也就又咳嗽起来。
虎子看他一眼,感觉他似是在作假。便皱了眉头说:“还让不让人吃了?有什么话你就痛快了说。”草顺原本正在寻思着怎么开这个口,听虎子这么一说,他就势就训斥虎子道:“这桌子是随便能上的么?不懂规矩。”这么一说,虎子就全明白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又不便当秀的面说什么。只好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那里还有那么多破规矩讲究?你要是看不顺眼,自己单吃去,犯不着在这儿呕这份闲气。”这么一来,秀也砸吧出个味儿来。她便沉了脸,自顾自地往嘴里扒饭,也不理他们父子俩。
草顺白讨了个没趣,却也无可奈何,心里却是暗自较上了劲。一碗饭吃完了,他坐着不动,只叫声“添饭”。他原意是想秀“学些”规矩的。不存想秀心里正憋着气,便不肯理会他。等了几秒,桌上两人却是没动静。他只好咳嗽两声,叫道:“老太婆,添饭”。
一连败了两仗,草顺心里特不受用。
晚上,他跟老太婆说道:“结婚才几天功夫,就被媳妇管住了,虎子没出息。”
老太婆回道:“他们过他们的小日子,要你瞎操么事心!”
草顺:“你懂什么?妇人见识!”
老太婆却是不再理他,搬个凳子就去了媳妇房里看电视。
早上起床,老太婆自是去准备一家人的早饭。草顺没事,依例照旧拿把铁锹,慢悠悠地去田间地头看看。一般回来时,饭也就差不多快熟了。
秀今天心情好,起床洗簌完毕,就动手清理一家人换下来的脏衣物。她也没想太多,就拿个特大号木盆,一股脑全浸泡一起了。
草顺回来后,一看这情况,心里已经明白了是咋回事。但他还是径直走去厨房问老太婆道:“这是谁泡的衣服啊?”
“不知道,可能是秀泡的,又怎么了?”
“你去看看,她怎么就这么不晓事的!”
老太婆一听,就真去看了看,也没说什么,只是动手把自己和老头子的衣物单拿出来了,却是分了两个盆浸泡的。正巧秀看见了,老婆子就跟秀说:“也没什么事,你以后就只洗虎子的衣服吧,我们两老的我随便洗洗就行了。”秀笑笑,说:“行!”自此,秀便只洗虎子和自己的脏衣物了。却仍旧是在一个木盆里泡水,扎堆儿清洗。草顺见了,心里仍是堵得慌。但他却是不怎么好跟秀说个明白的。只好背地里,冲着老太婆发发牢骚。
如此三番地暗自较量,草顺是彻底无可奈何了。秀以不变应万变,不动声色便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三)
金秋过后,在江汉平原的农村,这时节是“烫豆折”的好光景。一来新米已经归仓,农事正比较空闲。二来天气晴好,秋高气爽地,雨水也不多。许多的农家都会趁此光景,准备一些大米,和水磨成浆,上锅“烫”成一张张又圆又大的“薄饼”。“摊”竹蔑上冷却、晾干后,就可以卷起来切“丝”了。切好的丝,还要再晒上几天,彻底凉干了水分,才可以装起来备用。一般经过这样处理的“豆折丝”,可以存放上大半年都不会变质。
吃法也是多样的,想炒着吃,干豆丝就要先泡泡水,等泡软和了,再配上大蒜苗下油锅炒,简单地放把盐,那味道就很不错了,可以堪比沿海一带的炒米粉。要是煮着吃,那就简单了:洗干净的干豆丝配上适量的水,一起在锅里头翻煮熟,再放上一大勺的熟猪油,配上葱、姜、蒜和适量的盐就行了,不糊不烂地,比面条还要筋道。
草顺今年也准备了上百斤的米,倒两个大水桶里,头天晚上便浸泡上了水。等清洗干净,挑尽沙粒后,一家人便聚在一起,开始了“烫豆折”的第一道工序——磨浆。推磨的重活,自是落在虎子和草顺身上。老太婆则半坐在转动的石磨边,手不停地往磨心里加“水米混合物”,白白的米浆便源源不断地透过磨缝给流了出来,淋淋沥沥地流进地面上的两个大号木盆里,黏糊糊地,像一大盆的豆腐脑。
秀清洗干净了两口大铁锅,又给厨房堆满了柴禾后,得空也来这边搭个手,看谁个累了,就替换下来歇口气。
一家人边干活边聊天,聊的都是东加长、西家短的一些“闲杂事”。
不知怎地,虎子和秀说着、说着话,两人突然“呛”上了。秀越说越气,直数落虎子:“也不知道出去挣个钱,个大老爷们,只知道呆家里吃闲饭……”草顺听了,很是气不过,心想“他吃闲饭也是吃的我的!”他心里替儿子不值,表面上却是呵斥虎子:“别吵了,一人少说两句……”但吵架的两人都年轻气盛,自是谁也不肯让着谁。虎子火气上来了,不管不顾地顺脚一蹬,正好蹬在浆桶上,那浆桶顺势倾倒。虎子赶紧伸手去扶,却是已经迟了半步,随着浆桶“哐当”一声摔地上的声音,白花花的米浆当即从桶里“倾巢而出”,是流得满地都是。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扭过身子就往房间跑。草顺急火上心,却是开不得口骂人,只顺手抄起一条扁担,就往虎子身上砸过去。虎子闪身躲过,怕再挨打,就势劈手抓住扁担,捏的紧紧地,草顺抽了几下,却是抽不动。他便边骂虎子“个混账东西”,边用劲拉扯,企图夺过扁担再抽打。虎子自是不让,两人僵持在那里,倒像是在玩拔河比赛。一边,老太婆也急了,就上前去想帮着虎子夺扁担。虎子见此,就松了手。草顺没防备,一时收劲不住,是一屁股摔地上,正巧坐米浆里了。这下他火更大了,挣扎着爬起时,虎子已经跑远了。他无处发泄怒火,便大着喉咙,吼骂了老太婆几句。一边拉扯着湿淋淋的裤子,一边在心底里暗叫“晦气”。
生气归生气,剩下的活还是要干的。年轻人可以使性子当“甩手掌柜”,老太婆就不能,草顺也不能。因此,虽说草顺刚还在吹胡子瞪眼,消停会儿后,又立即支使着老太婆去把虎子找回来。
老太婆就去了。老太婆刚一出门,秀提个包袱就出来了。草顺一见,心里是明白了八、九分,但他也不点破,只开口说道:“你这是要干嘛?”秀也不看他,楞声楞气地回应了一句:“回娘家!”一边说,一边脚已是迈出了二道门槛。草顺张了张嘴,想开口阻拦,无奈喉咙像是被鱼刺卡住了一样,终是没能发出声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秀离开。
一会儿,虎子跟老太婆回了。草顺对虎子说:“你媳妇赌气回娘家了!”虎子一听,立马钻房间里去察看个究竟。一会儿,他跑出来骂道:“个婊子养的,还邪了!”草顺道:“邪不邪地,还是你媳妇。你还不去把她追回来。”虎子说:“滚就滚了,我还去追个鬼。把她个婊子越发惯坏了。”老太婆说:“骂不得的,小祖宗……
虎子倔劲上来了,说什么也不肯去接秀回来。
(四)
眼看又过了几天,豆折丝都晒干了,秀还是没有回。媒人倒找上门来,左右不是地说了一大通,又言及秀有了“喜”。唬得老太婆“大喜过望”,叫过虎子就是一顿“臭骂”,逼着他即刻就去把秀接回来。
草顺心里原也是怪秀这次有点“小题大作”,做得未免有些过分的。明里不说,心里却是支持虎子“冷落”一下秀,好借机煞煞她的威风。没想到,秀是“有喜”了,是怀了他王家的骨肉,那就是大功一件。总有“千般不是”,也足以抵消了。因此,他立马心情舒畅,帮着老太婆催促虎子赶紧去认错,怎么着也要把秀接回来。
虎子去了,天黑时,却是一个人回了,说是“丈母娘疼女儿,要留住多住些日子”。看虎子闷闷不乐的样子,草顺知道事情难办了。必是秀的父母“见了怪”,故意使“绊子”搪塞虎子呢。
虎子闷闷不乐,草顺心里也不痛快。他当着虎子的面,虽不说什么,心里却暗暗怪罪秀的父母“不晓事”。他觉得,小两口“斗嘴拌几句话”,是寻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做父母的,所扮的角色应该是“和事佬”,而不是夹在里头跟着瞎起哄。
老太婆起身准备晚饭去了。草顺咳簌两声,对虎子说:“你明天再接去.”
虎子:“还接去?那要是还接不回呢?”
“接不回你也别回了,”草顺抬高了声音道:“多大点事,还想咋折腾?这还没个道理了!我就不信她赵家还能霸住咱孙子不放。”
虎子皱皱眉,道:“行了,我明早就去。”
此文难能可贵的是,对于情节的描述把握得很好,详略得当,没有过多的累赘。
问好作者。祝福创作快乐。
省略号应为:……
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