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一家之主
全身的骨头,也像散了架一样。
她默默的把牛赶去水塘里吃草。一屁股坐在塘埂上,就着岸边的青草,搓洗着自己泥泞的双脚。
她不再去想,或去指望或抱怨什么。
很多事情,都已经习以为常。
她已经忘了,自己只不过是个嫁进来不足两年的新媳妇。
一切都已改变。
现在的她,心里只有女儿的呀呀声,和永远也干不完活的农田。
人间四月天了。
在文人眼里,那是个浪漫的季节。草长莺飞,烟波含翠,放眼江山如画,铮铮瑞气勃发。
这是一年里最美的季节。
秀没时间去欣赏。
她拿着一把铁锹,行走在田间小路。像个巡逻的将军,查看着每块地里的情况。
地里的油菜和麦子已有八分熟了,快要收割了。
早秧田里的秧苗也已有三寸长了,可以移植栽种了。
……
每一块田里的情况,她都要知道个大概清楚,即使不能了如指掌,也要差不多心中有数。
她在心里默默衡量,计算着接下来的农活,应该怎么分配才合理。
她得为即将开始的农忙做准备了。
有时,夜深人静,她一觉醒来后,却再也难以入眠。看着身边熟睡的女儿,她会在心里默念,盼着虎子能回到家里,回到她的身边。这样,她就有了依靠,用不着操这么多的心。
她会搂着女儿一觉睡到天明。
对于即将开始的农忙,她终究是心里没底。毕竟没有太多的阅历和经验,担心到最后,苦是吃了,却还是没担好那份责任,最终误了家里的光景。
她看了一圈,就慢慢往家走。
在路上,她顺手扯了几把杂草,带回家给扔进牛棚里。
她今天还没来得及去放牛呢。
(十二)
走进堂屋,她一眼就看见公公(草顺)坐在矮矮的小木凳上,低着头,在忙活什么。
她有些意外。
顺门边放好手中的铁锹。
草顺这时已抬起头,对她微笑着说道:“你回了?”
她嘴里说着“嗯”,一边迟疑的开口,道:“爸,您咋回了?”
草顺低下头,继续摆弄手里的活计,一边回答:“这不是农忙要开始了吗?我就寻思着回了。”
秀:“几时到家的?吃过饭了吗?”
“刚回,还没吃呢,你妈在做。”
“喔,那你歇着,我看看惠惠去。”
“惠惠睡了,在里屋呢。”
秀不再说话,径直去了房间。
等她再出来时,见草顺还在忙着,她不禁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才发现,公公手中翻来覆去摆弄的,不过是两个已经断了手柄的铁瓢。瓢身看上去已经很旧了,只不过是还没有破而已。看样子,他是想给铁瓢重新安个木手柄。
她走过去,对草顺说道:“爸,您别忙活了。咱们家又不是没瓢,您看它断都断了,还留着干嘛?”
草顺:“这铁瓢不比那葫芦瓢。整好了,好用着呢。
“再好用它也是个破的,你还能把它整成个新的?”
草顺不再回答秀。拿起瓢,左右看了看,便低头仍然忙活计。
秀突然心里一阵难过
她觉得公公太可怜了。
一会儿,老婆子叫开饭了。
草顺才放下手上的活计,去洗手准备吃饭。
秀帮老婆子把饭菜端上桌。
她想了想,又去散打了半瓶白酒回来,捎带还买了一包花生米,都给放了桌上。
草顺看见了,也不说什么,自是取了酒给自己斟了一小杯,然后抿了一小口。酒慢慢滑入肚里,是那种熟悉的辛辣味道。
喝了一会儿,他不再喝了,却是从口袋里摸索着取出个绢布包来。他慢慢打开,里面是一叠纸币,有零角,也有十元的大钞。他仔细数了一遍,然后,拿出几张零角重新包进绢包里。其余的纸币,他整齐的放桌子上,示意老太婆交给秀。
秀是早已看见草顺的举动的,但她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一直低头给小惠心喂饭。
老太婆把钱递给秀。
秀不接,她说:“您自己拿着吧,给我干什么。”
草顺便道:“也不是很多,一共就三百二十块钱,你拿着先紧紧要的用吧。还有我回来得紧,也没给孩子买东西,你就看着给惠惠买点什么吧。”
秀说:“她还小,要什么东西。”她停了一会,又说:“钱我就不拿了,您回来了,我就不操心了。家里要买什么,真要用钱,我再在您手上拿。”
草顺:“你拿着吧。我在家呆不长,农忙一完,我就走的。”
秀一听,抬起头,看着草顺说:“您还要走啊?”
草顺“嗯”了一声。
秀便不再言语,低下头去给惠惠喂稀饭。
老太婆道:“您不能不去?虎子都不在家,你也跟着往外面跑,外面就那么好啊?”
草顺把碗一放,道:“你怎么还是这么说话的?我这是去外面玩吗?这不是……”他叹了口气,停住不说了。
秀沉默一会,道:“能不去就不要去了,外面很辛苦,谁都知道的。您不在家这段时间,妈也成天为您担心。”
草顺沉默。
半响,才回答道:“去是要去的,干到春节再说吧。”
一家人便又都不说话了。
过了几分钟,草顺又道:“这钱,秀先拿着,就留做家用。欠的帐,我春节再回来还。”
秀依然沉默。
老太婆道:“你也别本事了,先吃饭吧,等晚上再说。”
大家便不再提这事。
草顺却又问起地里的情况,秀一一作了回答,也说了下自己的看法。
草顺表示下午去地里看看。
(十三)
晚饭过后,有相好的邻居过来看望草顺。
大家坐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聊着闲话。
草顺看样子,很是高兴。他跟大伙聊起“西铁岭”的事情来,滔滔不绝,俨然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他说:“……那儿的人有钱,十几斤的咸鱼都扔掉不要,捡回去,洗洗干净,再拌上辣椒一起蒸熟,味特香。就着咸鱼下饭,可以吃好些日子呢……”大伙一听,嘴里“啧啧”有声的,很是感叹。
草顺兴致更高了。
他说着说着,就站起身,从房间里拿出一大包黑糖,放桌上,又把包给打开,让大伙看那已经板结成块的黑榨糖。一边对着大伙说:“瞧见没有,这是正宗的黑糖。这都没花一分钱,都是人家送给我的……
众人更是发出一片惊讶的声音。
草顺给每人掰下一小块。
大伙吃着,纷纷喊“甜!”、“是正宗黑糖”。有人就说:“还是你运气好,出门就碰见这多好事情。以往,我们也没听见二满他们讲过这些话。”
草顺听了,不自在起来,谈兴一下子消掉了不少。
过了几天,春耕就正式开始了。
家家户户忙得热火朝天的。
都比着赛似的抢进度,深怕落在人后,遭众人耻笑。
草顺回来后,秀开始是大大松了口气。想着多了个人手,赶起农活来,不用那么发愁了。不成想,农忙刚一开始,小惠心就闹肚子,她只好每天带着孩子,来往几趟的跑村公所。地里的事情,却是一点也帮不上手。
看别家的油菜麦子都快收完了,而自家的还有一大片在地里长着呢,她就暗暗着急起来。
这几天,两位老人也是起早贪黑的在地里忙活,回到家,还得忙着煮饭、洗衣服的,累得也是够呛。
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半夜,趁孩子睡着时,她爬起来,一个人跑去地里忙活。
等天快亮,草顺和老婆子赶到地里时,麦子已经被她割倒了一大片。
老太婆紧催着她回家看孩子,她才跑了回去。
村子里有人瞧见了,就对他俩说:“整个村子,就数你家的媳妇能干,又吃得苦,犁田打耙样样会的……
草顺和老婆子听了,表面上说:“孩子是没话说的……只怪我们家穷,让孩子跟着受苦……”内心里,却得意得很。
这一趟春耕,一直忙了十多天才结束。
春耕结束后,草顺就走了。
他走得很踏实,很放心。
(十四)
西铁岭附近地方的工厂很多。
这儿离武汉较近,来往方便。因此,几家大型企业,如:省一汽厂和省自行车厂都坐落其间。这里,生活着大批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属。他们在这里安家落户,繁洐生息。相应地,也带动了周边其他产业的发展,给这个地方的经济,注入了一股强有力的活力。
草顺每天就行走在这些厂区周围的大街小巷。
他常常是独自一人。头戴草帽,肩背一个较大的塑料编织袋,右手拿着一把用来夹取废品的“火钳”。一边走,一边巡视着周围的环境,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捡取的物。
常常,他走得很慢。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惯去垃圾桶翻捡杂物,总觉得太脏。也不愿跟在别人的后面,主动讨要一些别人不需要的废弃物件。
几天下来,他跑的路比别人多,收获到手的,却只有几张薄薄的小钞。
看着二满他们手中的大钞,他很是羡慕,心里甚至有了些许的不平衡。
第二天,他起得更早,跑的路也更远更多了。
他遇到了个“好人”。在那人的指引下,他从一处食堂的灰堆里,扒出了许多个的汽水瓶盖。拿去废品收购站一称,足足有十几斤那么重。
回去的路上,他一高兴,就买了瓶老白干。
晚上,三人就着花生米和一碟咸菜,喝起了小酒。
几杯过后,他谈起了今天的际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二满听了,却是淡淡一笑。放下酒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绢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手表。看样子,应该是一块女式的。
二满说:“瞧见没有?这可是好东西,我路上捡的。”
草顺一听,连忙伸手拿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还给二满。
他由衷地羡慕起了二满的运气。
再喝酒时,酒到嘴里,便显得索然无味。
刚回来时路上的激情,现在,也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
晚饭过后,二满说要去凑个“兴”,找几个人“小玩”一把,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草顺不想去,就推说刚喝了点酒,头有点晕,想早点睡觉。
根云也不想去,二满就一人出了门。
他一走,根云就示意草顺附耳过来,他小声地告诉草顺,“二满的手表是偷来的。”
草顺惊讶地看着根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结结巴巴地质问根云道:“你……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的啊?”
根云:“瞧你,真是的!他三只手,这儿谁还不知道?”
草顺:“真的?他真的干这勾当?……那公安局咋不抓他呢?”
根云:“呸!出门在外,谁还管那闲事!我告你啊,你知道就好,别太多事!”
草顺赶紧应道:“那当然的,那不能!”
他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再也难以平静。
根云的话无异于一记响雷,震得草顺心里一阵的激楞。
连日来不平的内心,现在似乎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补偿。
他一下子觉得踏实了。
他觉得:他并不是不如人的,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比二满“赚”得更多。
但他不会去做。
他好歹也是个“文人”,是念过几年私塾的“民国秀才”。是识大体,知大义的。他怎么可以和二满一样去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呢?
这么想着,他内心充满了快乐。
躺在草铺上,他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太阳升起了老高,他才爬起来。
二满和根云都已经出门了。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准备出门。
连走前,鬼使神差地,他顺手摸了一下二满的铺盖,就感觉那块手表就在那铺盖里,还滴滴答答地在走动。
他犹豫了一下,在那呆呆地站了几秒,终是没敢再动第二下。
赶紧转过身,大步向栅门外迈去。
(十五)
一路上,行人很少。
习惯性地迎着以往活动的线路,走了一个来回。
收获却不是很多。
也许是因为他今天出门晚了,在他前面已经有同行经过的原因吧。
气温已经升高了。他走了一会,就觉得一阵的闷热。
找了个阴凉的树底,他一屁股坐地上,歇会气。
阳光透过树荫的空隙,给地面投下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圆形光圈。一阵风吹过,光圈也随着树叶的摆动而轻轻摇晃。
偶尔,有花朵随风飘落。
他坐了一会,眼皮开始耷拉,神智也随之有些模糊不清。
在半清醒之间,他打起了瞌睡。
一阵嘈杂声传来。
接着,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他一个激灵,人登时就清醒了。
来不及看是什么人在说话,他就先站起了身。
等他站定,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大盖帽”。
他有些糊涂了,脑子里一下子就闪出了那块手表的影像。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干嘛警察来找他呢?”
一时之间,来不及清理头绪,心里只是觉得惊惶与害怕。
他紧紧地盯着“大盖帽”,嘴里蚊子似的嘟囔着,连他自己也没搞清自己说了句什么。
“大盖帽”说话了。“大盖帽”说:“喂!你呆着干嘛?我问你收不收废品?”
这一句,他现在总算是听清楚了。
他回过神来,赶紧回答道:“收!收!收的。”
“收是吗?那跟我走吧。”
“去哪儿?”
“哪那么多废话,跟我走就是了!”
"行、行、”他不再敢啰嗦,紧跟在“大盖帽”后面,往前走去。
走了没多远,来到一片楼区里。
此文难能可贵的是,对于情节的描述把握得很好,详略得当,没有过多的累赘。
问好作者。祝福创作快乐。
省略号应为:……
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