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短篇 >> 传奇小说 >> 盲流

精品 盲流


作者:赣州阿鹏 秀才,1377.5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093发表时间:2015-10-03 14:46:19
摘要:作者1993年春盲目南下深圳的一次惨痛经历。

一眨眼,二十年过去了。那是一个桃红柳绿的季节,那年,我虚岁才二十一岁,稚嫩得如同翠绿的水葱一般,对外部的世界茫然无知。
   从北京一家食品公司辞工回来,在会昌家中休憩了几日,又提起简易的行囊,急匆匆地踏上前往广州的路上。
   准确地说,我此行的目的地不是广州,而是深圳。自从八十年代来,中国南海岸边,这方毗邻香港的热土,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深深吸引住了全国无数热血青年。“南下淘金”成为当年最为时髦的话题。在这支汹涌的南下大军中,也不乏部分漫无目的,蒙头乱撞的盲流,我就是其中一员。
   泥泞的公路上,破旧的中巴车如同醉汉一般,一路摇晃不止,四五个小时后,终于摇到了赣州。那年头,交通网络还不发达,赣州是会昌去往深圳的第一站。
   赣州街头,我胡乱吃了点东西,至于吃的什么?二十年了,实在已记不清了。
   午后两时许,赣州长途汽车站外头,长途大客车驶来。客车一停落,乘务员把头探出车窗,对着路边人群扯着嗓子高喊:
   “广州!广州!马上就走啊!去广州的赶快上来!”
   我抬头一望,只见车头玻璃内部,排满了一溜的路牌,什么“珠海”、“广州”“深圳”、“东莞”、“中山”都有。看出大家的疑惑,乘务员和司机干脆跳下车来,唾沫横飞,零距离朝着呆立的“路边客”发动煽动性演说。
   “你们会去深圳吗?”
   我靠了过去,怯怯地问了声。
   “去去去!都会去!快上车吧,车上不是写了吗。”
   粗胖的男乘务员兴奋地答复。
   “多少钱,去深圳?”
   “广州20,深圳35。”
   我不假思索,急切地从内衣口袋掏出几张钞票,付了钱,乘务员撕给两张票。
   “马上走”的客车载着客人东游西逛,沿着赣州街头,连转了十多圈后,又返回到了我最初上车的地点——长途汽车站外。旅客们坐得烦了,纷纷都下了车,或蹲或站,守在路边,逗留了又有约个把小时,精瘦的司机蹲在路边,戴个墨镜,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了,壮起个胆子,上前问询:
   “师傅,你们这车会走的吧?”
   “走!马上走,不走还在这里过夜?”
   “半路上不会停下来的吧?”
   我去年才高中毕业,除了去过一趟北京,几乎是笼中小鸟一般,面对外面陌生的世界,既惊又怕的。
   “拿好票,没事的!——你这个人哪!”
   司机瞟了我一眼,当头打断!
   傍晚时分,开往“深圳”的客车终于上路了。汽车一路飞驰,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窗外的房屋和树木尽皆化为模糊的黑影,远处的房舍里投射出昏黄的灯光,我的心在一阵阵抽紧。
   我的邻座是一位瑞金老乡(会昌与瑞金两地挨得很近,传统习惯中,双方都认可对方为“老乡”),一位中等个子,体型偏瘦的小伙子。
   “你去哪里?广州还是深圳?”
   我主动问起了他。
   “深圳宝安。”
   在随后的交谈中,我得知小伙子姓胡,在深圳宝安区一家五金厂做保安。
   “你们厂里现在招人吗?”
   “好像是正在招人。”
   “你能带上我吗?我在深圳举目无亲的,也没有地方去,就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啊!”
   我长叹一声,紧盯着小胡的眼睛,心里“碰碰”直跳,带着恳求的语气说。
   小胡静默了,没有马上回答。
   我怅然若失,茫然地看了一眼车窗外黝黑的原野,还有公路旁一闪而过的行道树。
   “好吧!我带你去。”
   小胡沉默半响,终于点头同意了,我一听,长吁了一口气,悬起的心终于落了地。
   第二天早上,八点十分,经过一夜的狂奔,客车终于抵达了广州越秀南站。
   汽车停落,我正斜靠在座椅上打着盹,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睁眼一看,车内的乘客拎包提袋,正准备下车,胖胖的乘务员正扯着嗓子喊:
   “广州到啰!全部人都下车!”
   瘦瘦的司机在座椅上转过身来,摘下墨镜,一边下车,一边“热情”招呼:
   “朋友们!广州到啦,快下车吧!祝你们发大财!”
   “不是到深圳的吗?我们票都买到深圳的呢?”
   我和小胡下车后,围着胖子和司机气愤地争论起来。
   “路上罚款罚了钱,不走了!你们自己转车去。”
   司机眨眨眼珠子,狡诈地诡辩道。其实我们清楚地知道,一路上,除在龙南吃了饭,根本就没有停过,哪里还有什么罚款的事,纯粹是骗人的鬼话。
   我们心知碰上了流氓,无奈人生地不熟,对方都是老江湖了,难于硬碰硬。一番小心翼翼的争执后,胖子“善心大发”,从衣兜里摸出两张五元钞票,分发给我和小胡,并假惺惺地说:
   “退你们每人五元钱吧,没办法,这趟我们都亏本了。”
   我们地无奈接过,心里暗暗叫苦。
   几经周折,我们又坐上了广州开往深圳的小中巴车。汽车开出广州,在宽广的马路上飞驰,窗外满眼是漂亮的楼房,还有工厂厂房,一路上没有间断。这一刻,我被深深地震撼了,广东的先进和繁华真是名不虚传啊!
   赶到深圳宝安时,已近中午。下了车,拎着挎包,我们穿过马路上方的人行天桥,进得马路对面的一家工厂,工厂外头雪亮的镀锌牌子上写着:
   “深圳宝安区富豪五金厂”
   工厂宿舍里,工人们三三两两端个饭盒,正在吃饭。
   小胡打来两份盒饭,和我吃着,这时门外踏进来一个小伙子,中等身材,四方脸,浓眉大眼,刚进宿舍,那人便问小胡:
   “这么快回来啦?”
   “刚回来呢。”
   经过小胡介绍,我认识了这个小伙子,知道他叫谢格林,二十年了,我还清楚地记得。
   “我们厂还在招工人吗?”
   小胡问谢格林。
   “已经招到了,上午招够的。”
   我一听,心里陡地凉了半截,马上慌乱起来。谢格林得知我的事后,轻声数落小胡,意思是没把握怎么能带人来呢,这下麻烦了。后来,我知道,那年头,不管哪里,工作都很难找,每天想找工作进厂的人比树上的蚂蚁还多。每一个厂外头,只要招工的红纸刚贴出来,立马被求职者围上三层,直围得个水泄不通。
   午饭后,小胡和谢格林都上班了,小胡是工厂保安,谢格林是车间的一个普通工人,估计他们也都没有什么能力解决我的就业问题。
   坐在空荡荡的员工宿舍里,看着那些凌乱的床铺,随意乱挂的衣服,还有未及换洗的内衣和袜子,难闻的气味幽幽飘来,我如坐针毡。
   我干脆下得楼来,走出了工厂大门。在院内,我看到了正在搬运纸箱上车的谢格林,也看到了保安室的小胡。谢格林正费力搬移着笨重的大纸箱,没有看见我。小胡是保安,自然看到了我,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但他淡淡的表情,显然比车上冷了许多。
   穿过上午走过的人行天桥,我下到马路对面,街头来往的几乎都是年轻小伙子,大约多半是像我一样来自外地的盲流吧。
   马路对面的街口,横着两个凶神一般的中年男人,便衣,正堵着行人盘问。他们操着当地口音的普通话,哇哩哇啦的,不太听得懂,只见他们霸气地用手在四下乱挥,嘴里好像是叫嚷道:
   “你!你!还有你,统统过来!”
   有几个小伙子像奴仆一般走了过去,有些则从衣兜里掏出了本什么,拿在手上,晃了一下,而后继续走路。
   两个男子也没说什么,带着我们几个往街道前方走去。
   一路上我疑惑不解,估计他们是警察,但又没穿制服,衣服和我们没有太多区别,只是人很凶,我不敢再问什么,心想反正也没干什么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到了“那地方”准能说清楚。
   拐进一个小街,树木很多,阴森森的,“那地方”到了。门一开,“进去吧”。鬼才知道,我和另外五人一踏进来,身后“咣当!”一声,铁门被关掉,上了锁。
   糟糕!我这才发现,原来是被送进了“临时监狱”。“监狱”十分狭小,不到十平米,四周黑洞洞的,只有前方墙头上有一个书本大小的天窗,投进几缕亮光,凭着亮光,我依稀看见,地上空荡荡的,空无一物,也没有一个桌椅。
   马上我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查暂住证的。活见鬼!我到这里还不到两个小时,哪里去办暂住证?!这是个什么逻辑?
   在我忿忿不平的当头,室内有两个小伙子在轻声敲门,声音不大,门很快露出一条缝隙,外面的人探头过来,粗鲁地问:
   “什么事?”
   小伙子迅速从衣兜里掏出几张钞票,往门缝里塞去,并笼统地说:
   “我们有暂住证,没带,放在厂里了。”
   “便衣警察”心领神会,接过钱,快速打开,放了两人出去,嘟哝了声:
   “下次记得要带上啊!”
   两人飞身一跑,牢门又“咣当”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牢门关上后,“监狱”里又变得黑洞洞的,房顶小窗口的光亮显得珍贵无比。
   时间在苦痛中一分分熬过,我压抑极了,也恐惧极了,无边的愤怒海涛一般冲击过来,我攥紧拳头,奋力捶打了几把铁门,“咣!咣!咣!”,声音尖利刺耳,在牢房里久久回荡,两个未出去的小伙子惊呆了,木然地看着我。
   一个“便衣警察”闻声打开些门,从门缝隙里探头质问:
   “谁在捶门?!”
   “是他!是他!”
   两个小伙子不约而同地指着我。
   “警察”掏出一个塑料瓶,高高举起,对着我脸上一阵喷射,我感到脸上满是液体,眼睛火辣辣的,心想,这下完啦!
   个把小时后,两个小伙子也出去了,孤独,无奈,压抑,憋闷,烦躁包围了我,我忍无可忍,哇哇大哭起来。
   牢门又一次打开,一个胖“警察”闻声来看望我,我顺势从门缝里溜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央求:
   “放了我吧,我真的没干什么。”
   话音未落,两三个“警察”围拢过来,“劈里啪啦!”朝我身上一阵乱打,我又疼又怕,又一次大哭起来,马上,我又被重新塞进了小房间。
   坐牢的滋味终生难忘,没有一点行动自由,没有任何物质享受,没有一丝精神娱乐,连个板凳都没有,人影看不到一个,苍蝇都见不到一只,没有声音,更没有鸟叫,那种感觉就是很快会疯掉、傻掉、死掉,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小伙子临走前,好心地告诉过我,要赶紧想办法出去,不然明天会送到广州增城去,扔进正式的监狱里。
   天快黑了,我想我必须想办法,要是被遣送到增城去,那可真的麻烦大了,出门一趟,钱没赚到一分,还得先把牢底坐穿。
   我设法攀上窗台,把头挤进小窗口,透过窗口,我看到了外面的小街,还有陆续走来的行人。下班了,小路人不太多,偶尔有那么一两个,都是匆匆而过。
   “哎!大哥,帮帮忙,帮我寄个信。”
   趴在窗台上,每当外面有行人经过时,我都不想放过,总是以极其温柔的,无限温馨的语气高声央求道。
   “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没有暂住证被抓进来的。”
   面对着一些行人疑惑的目光,我不厌其烦地解释,讲了一遍又一遍。
   有一些人,闻声后,略一抬头,便急匆匆地走了。更多的人听了听,迟疑片刻,就推说不认识富豪五金厂,转身离去。我趴在窗台上,经历一个小时的苦苦呼救,最后,只有两个小伙子答应了一声,还不知结果如何。
   我几乎快绝望了,失望地从窗台上爬下来,静静地坐在地上,感觉又累又饿,无助至极。
   晚上八点许,屋外传来说话的声音,牢门开了,原来是老乡谢格林来了,另外还有两个人,“警察”挥挥手说:
   “你可以走了。”
   出到屋外,站立马路边,我像是从地狱走了一遭,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
   传信给谢格林救我的是两个寻乌老乡,谢格林告诉我罚款他已经交了,四十元。
   他拉过两位寻乌老乡,对我说:
   “快谢谢这两位老乡吧,要不是他们送信,今天你就惨啦,明天你准去增城了,哈哈哈!”
   几个人都笑了,包括我,他们的笑是开心的,而我的笑是苦涩的。
   我道谢不止,抓住两位老乡的手,握了又握,两手相握,一股热流融汇在一起,那是血浓于水的感觉,善良温暖的感受,还有故乡亲人的情怀。
   回到富豪五金厂,通过谢格林,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些所谓的“警察”,其实是派出所的“协管”,挂着公家的牌子,打着检查暂住证的名义,不择手段,死命榨取钱财。
   小胡看到我已经不予理睬了,我把包裹提到了谢格林宿舍。吃过晚饭,谢格林告诉我:
   “你明天到厂后面建筑工地去看看吧,先找个活干,到时候厂里有招工我再想办法,晚上工地上又可以住宿,每天干活就不用出去,至少人不会被抓走。”
   第二天上午,我去到五金厂后面的建筑工地,那里正热火朝天地兴建一片商品房,商品房都还未封顶,正需要人手。
   在一个工地里,很快跟老板谈好了。“十块钱一天,明天你就可以来上班。”老板伸出一个手指头,非常的爽快。
   第二天,我来到了建筑工地,我的工作就是用斗车推运砖头,或者就是提一些胶桶里的砂浆。可以想象,砖头和砂浆都是非常沉重的东西,一车砖头在上百斤以上,一胶桶砂浆至少有二三十斤。一天到晚就是这样无止休的重复工作,辛苦、枯燥、烦闷,没有一丝歇息,没有一口水喝,稍慢一些,便会招来工头的一顿训斥声:

共 9311 字 2 页 首页12
转到
【编者按】伴随着轰轰烈烈改革的是席卷全国的打工浪潮,北上广也就成为众多打工男女趋之若鹜的地方。本文讲述的就是一次南下的经历:因为事先没有经过筹划,一切都是仓促而匆忙的。好不容易在车上遇到了老乡,答应一路同行,结果老乡的工厂已经招够了人。一个人出来闲逛,却因为没有暂住证被抓了起来,幸好被另一个老乡给赎了出来,并介绍了一份建筑工地的工作,然而建筑工地的活计对一个刚出校门不久的学生来说,确实是沉重了点,于是潇洒地炒了老板的鱿鱼。回乡路上遇到了好心的老板娘,介绍了一份果园的工作,可是,强烈的思乡之情战胜了打工赚钱的愿望,于是偷偷蹭上了回乡的列车,几经辗转,终于回到了不算久别的家乡。文章条理清楚,语言流畅,揭示了南下打工生活的不易,对那些企图放弃学业加入打工大潮的年轻孩子是不错的警示。推荐阅读。【编辑:上官欢儿】【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100401】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上官欢儿        2015-10-03 14:49:00
  问好赣州阿鹏,感谢支持江山小说,欢迎加入小说交流群:461238773.
上官欢儿
2 楼        文友:上官欢儿        2015-10-03 14:49:45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上官欢儿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