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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盲流


作者:赣州阿鹏 秀才,1377.5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23发表时间:2015-10-03 14:46:19
摘要:作者1993年春盲目南下深圳的一次惨痛经历。


   “快一点!没吃饱饭吗?!”
   我不敢吭声,自己的动作也确实不快。一天时间,除了中午吃饭个把小时,我一直像机器一样转个不停,你说我能快得了吗?去年,我还在校园里读书,还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倾听老师讲课,本来就没干过几天重活,压根就受不了。昨天找活干,老板问我干过没有,我连连点头,做过做过,初中毕业出来,做了好几年。老板用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眼,心想,白皮细肉,一副书生气,像吗?老板大手一挥———先试试吧!
   今天这一试,我真感觉要命,中午也确实没吃饱饭,一大脸盘的榨菜,还有一两盘的绿菜苗,纯粹得没有一丝肉片,都是些正宗的绿色食品,跟喂兔子差不多,你说我能吃得饱吗?
   费尽全力,攥紧两手,我把一斗车又一斗车的红砖推过去,“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激起一片烟尘。而后,用手抓起砖头,一块接一块递给工头。铁架子上,工头手持把泥刀,铲浆、劈砖、砌墙,照样忙忙碌碌,只是彼此“待遇”不同,工头属于有技术的师傅,每天工资二十五元,技术再好的可达到三十元,在那个年代已属于“高薪”了。
   时间在一分一分钟熬了过去,命运之神在掐我的脖子,我在掐时间之神的脖子,战胜时间,我就赢得了胜利,所谓的胜利也就是区区十块钱,相比老家,还算不错,老家那边,建筑小工一天五元,碰上老板善的,至多六元,顶天了!天下乌鸦一般黑!
   傍晚的阴霾渐渐沉降下来,我总算可以解放了。我心里一阵轻松,晚饭后,随工头去老板那里借了十块钱,那是一天的工资,准备第二天买些日用品,老板很淡然,没二话,随手给了我。
   孰料,在工地上坐下不到十分钟,几个大灯泡亮起来了。
   “快点!快点!加班!”
   一阵阵急促的吼叫声在响起,工地上的人又急冲冲地忙碌起来,这大约是晚上七点左右的事。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咬着牙还在坚持,拖着沉重的斗车,双腿累得发酸,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这时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快点!动作慢吞吞的!你明天不要来啦!”
   我闻声一惊,荒不择路地往前奔去,突然脚底一阵钻心的痛,原来是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模板上,一枚铁钉把我的鞋底扎穿,扎在脚上。
   我把脚从钉子上拔出来,忍着剧痛把斗车推到前方的砖堆里,倒了砖,毅然转过身去,在老板的注视下,回去洗澡睡觉了。
   晚上,又闷又热。我又累又痛。这个工地我是干不下去了,但身上空空如洗的,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里呢?那个晚上,我彻夜未眠。
   我对深圳的印象实在糟透了,我决定要回家去,哪怕是走路,我也要走回去,在我入梦以前,我决定了。
   第二天一早,当我去到五金厂向谢格林辞行,并大略讲述了我的决定,他睁大眼睛,惊呆了,而后,摇头叹气,喃喃自语道:
   “大家都不是天生的累命!”
   回到工地,老板不在。拎起包,在老板娘诧异的眼神下,我决然地走出了工地大门。
   我背着个小挎包,顺着东北方向大步走去。那个年月,我别的不行,走路的功夫还是不错的,我曾经一个下午走过八十里山路,照此计算,一天可走上个两百里路。深圳到会昌不过是上千里路,五六天我就可以走回去。
   另外,我在想,如果路上有合适的工做,也可以先干着吧,走一步,看一步,这是我当时的心态。那时候,对于打工赚钱,我还没有抱着必死而为之的心态,出来逛逛世界,体验一把生活,倒还排在第一位。这是年轻时的真实心态,那是还没成家,家中还有父母支撑着,天塌下来,还压不到我身上。
   那一整天的奔走,大踏步的行走,穿着胶鞋,连脚都磨破了,究竟走了多少路程?连自己都弄不清了,粗粗估计在八十公里以上。
   傍晚时分,我到达了东莞的樟木头,那里有铁路了,我看见来往的火车,“咣当咣当!”地在铁轨上来往穿梭。
   天色很快黯淡了下来,远方的椰子树和别墅群掩映在黝黑的暮色中,樟木头的小街头花灯初放。灯火闪烁中,街头流动着青年务工者的身影,小伙姑娘都有,三三两两的。
   我呆坐在街头一家小卖部旁,要了一个面包,一瓶果汁,一边吃着,一边同小店的老板娘聊起来,老板娘知晓了我这两天的经历,很是震惊,感叹一声: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那么喜欢跑出来?!”
   之后,她执意不肯收我的钱,并立即拨打了一个电话。十分钟后,一名中年男子骑着摩托车来到小店门口。老板娘对我说:
   “这是果园的老板,你跟他去,就在他果园里干活吧,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
   我没有多想,立马答应了,其实,我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告别了善良的老板娘,我坐上中年男子的摩托车走了。
   顺着镇后的小路,穿过一片寂静的小树林,再下了一块坡地,往右拐进了一条小路,比原来的路更小,更坑洼些,一大片柑橘林呈现在眼前。
   就这样,我成了果园里的工人,这里大约有八九个工人,男多女少,好像都是广西的,操着广西口音,跟广东白话很相近。
   管事的老工人安排了我一间小板房,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木板床,连蚊帐都没有。那时正值春末夏初,广东天气已经很热了。晚上,房间里蚊子铺天盖地的,直往我身上冲杀过来,夜深人静,其它工人都睡觉了,人生地不熟的,我无计可施,又不敢去打扰他们,只得挥舞双手,“噼里啪啦”一阵乱打,就这样,我一夜未眠,“人蚊大战”几乎持续到了天亮。
   后来的两天我是在果园里度过的,新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手持果树剪,跟随老工人钻进果树林里,昂起头,一棵棵地修剪果树。果园里都是广西人,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一天到晚,也没人跟我说句话,他们的话我也听不懂。
   这两天,我感到很郁闷,很忧伤,心底深处已对广东毫无感觉了,思乡的念头在我心头萌动,越积越深,挥之不去,快要把我湮没了。
   第二份伤感来自北京,我在思念一个人,一个曾让我无比动心的人,还有一段朦胧的,刻骨铭心的爱恋。然而,一个意外,我从那里出来了,走了,走得远远的,人走了,心还在。又是一个偶然,一个意外,我伤害了她,我的莽撞使得一切皆成为一场美丽的梦幻,肥皂泡一般,漂远,幻灭了。
   一边修剪着果树,耳畔不时回荡起刘德华的《来生缘》——“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我的心简直纷纷欲碎。
   第二天中午,我实在无法承受思乡之痛,我跟工头讲,准备做满半个月回去,老板听说后,二话没说,付我两天工钱,把我辞退了。
   我决计要回家去了。傍晚时分,我提着挎包,平静地踏进了樟木头火车站,没有买票,混进了站台。五点左右,火车来了,我看到车厢门口站着列车员,但并不检票,便若无其事地上车去,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火车一声长鸣,缓缓开动,我从挎包里掏出一本书,一路上装模作样地瞄着,心里却慌乱不止,时时用眼角余光瞟着过道上行走的列车员。
   就这样惊恐不安中度过了一两个小时,好在列车员也根本没有注意我,也没有问起过我。
   火车到了广州却不走了,好像是到站了,望着趴着不动的火车,还有纷纷下落的人流,我脑子嗡了一阵,心里暗自叫苦不迭。
   我的目的地是韶关,再由韶关搭汽车回赣州,到了赣州,可以去赣南师范学院找我同学,我有好几个高中同学在那里,回到会昌是不成问题的。
   迷茫间,我发现列车对面停靠着另一辆火车,车牌上清晰地写着“广州——郑州”,我一阵狂喜,算定这列火车必定要经过韶关,机会来啦!顺利到达韶关,“免费返乡”计划就算基本成功啦!
   熟料这列客车又很“不幸”,行至英德站,却迟迟不开,有人告知:列车停站,临时进行检修,至于何时再出发?无可告知。
   全盘计划被打个稀巴烂,下得车来,我懊恼至极,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站台东侧一列货车在夜幕中缓缓启动,我急中生智,背上挎包,野兔子般蹿了上去,抓住车后铁栏杆,快速攀援上去,站立在了两节车厢连接处。
   货车越开越快,穿过漆黑的原野,如风般向北疾驰,我的心沉稳下来,只是有些嘀咕,不知火车到了韶关能否停落?要是不停,那我是否要像铁道游击队一般,纵身一跃,飞奔下车……
   突然间,大雨倾盆而下,我站立在车厢后面,根本无处藏身,被雨水浇得像落汤鸡一样。
   还好,韶关火车站很快到了,大雨中,火车毫不犹豫地停落在站台上。
   天遂人愿,我一骨碌从车厢后侧飞身下来,看来家乡离我越来越近了,千里免费返乡,虽说不太“光彩”,也算人生中的一大挑战吧。
   天还未亮,大约是清晨五点左右,车站里灯光雪白,但静无一人,我打算沿着铁轨走出去。
   正行走在站台上,我高兴地自言自语了声,迎面而来一个年轻人,很横,停下脚步,瞪个眼,厉声质问我:
   “你说什么?!”
   “我说终于到了韶关了。”
   我一愣,怯生生地回答。
   “拿出你的身份证来!”
   年轻人压低声音命令道,我当时不明就里,这时后面三个年轻人一齐围拢过来。
   “我的身份证给你做什么?”
   我壮着胆子,回了一句。
   “咚!”
   前头那人挥手就给我一拳,打在我脸上,把我打个眼冒金星,我意识事情不妙,估计是遇到劫匪了。
   “快点,还想挨打吗?!前面的轻,后面的还更重啊!”
   另一个矮胖的家伙挥起拳头,凶狠地叫嚷道。
   我无奈掏出了身份证,对方接过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随手还回给我,又装作盘问起来:
   “怎么进来的,买了票吗?”
   我惶恐不安,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那人便伸手往我口袋里一阵乱摸,故作姿态地问:
   “都带了些什么东西?”
   这些人似乎又是冒充警察,来个偷天换日,贼喊捉贼。那家伙摸了几下后,一伙人便急匆匆离去,搞得我莫名其妙的。
   走出火车站,我发现裤袋兜的一点零钱被摸走了,塞回去的是一叠旧报纸。
   我失魂落魄地找到了韶关汽车站,林立的汽车丛中,我找到了“韶关——赣州”的汽车。我跟司机讲述了我的一番遭遇。司机怔怔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外星人,他很惊异,也很同情,略加思索后,欣然同意了,愿意免费带我回赣州去。
   上得这辆车,傍晚时分,我到达了赣州。而后,我步行去了赣南师院,找到了我的两位高中同学郭庆华和许宏飞,在他们的陪同下,我在赣州游玩了一天,去了赣州公园和八镜公园等景点。
   第二天,我告别了两位热情的同学,坐客车回到了会昌,这次深圳之行,“盲流行动”到此宣告结束。
   第二年春天,我去了北京,在那边,我尝试着给谢格林写了一封信,表示由衷的感谢之情,他已经不在富豪五金厂上班,但信还是收到了,他回了信,信中只是淡淡地说:
   “那不算什么,我只是做了些同乡间应该做的事。”
   二十年了,每年春天,当桃花盛开,柳絮翻飞之时,我都会想起他,想起那位好心的同乡——瑞金的谢格林,可惜我们再也无缘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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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伴随着轰轰烈烈改革的是席卷全国的打工浪潮,北上广也就成为众多打工男女趋之若鹜的地方。本文讲述的就是一次南下的经历:因为事先没有经过筹划,一切都是仓促而匆忙的。好不容易在车上遇到了老乡,答应一路同行,结果老乡的工厂已经招够了人。一个人出来闲逛,却因为没有暂住证被抓了起来,幸好被另一个老乡给赎了出来,并介绍了一份建筑工地的工作,然而建筑工地的活计对一个刚出校门不久的学生来说,确实是沉重了点,于是潇洒地炒了老板的鱿鱼。回乡路上遇到了好心的老板娘,介绍了一份果园的工作,可是,强烈的思乡之情战胜了打工赚钱的愿望,于是偷偷蹭上了回乡的列车,几经辗转,终于回到了不算久别的家乡。文章条理清楚,语言流畅,揭示了南下打工生活的不易,对那些企图放弃学业加入打工大潮的年轻孩子是不错的警示。推荐阅读。【编辑:上官欢儿】【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1004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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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欢儿        2015-10-03 14:49:00
  问好赣州阿鹏,感谢支持江山小说,欢迎加入小说交流群:461238773.
上官欢儿
2 楼        文友:上官欢儿        2015-10-03 14:49:45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上官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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