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春节，我在陕西。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踏上外省的土地，也是我第一次坐上飞机穿梭于蓝天白云间，更是我没有父母在身边过的第一个新年。
　　 由于是夜晚，除了飞机上升时的眩晕之外，我并没有感到其它的惊喜，只是一千多公里的路途在一个半小时之内就走完了，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西安的城市，一样的车水马龙，一样的人声喧嚣，一样的高楼林立，本地人以其造型方正、地势平坦而引以为豪，我却觉得少了几分山的绿意，少了几分水的柔媚。
　　 小树说，陕西遍地是文物，我不以为然，觉得他太过自恋，就像《大平原》里的关中人看不起居住在山上的村民，呼其为“南山猴”、“北山狼”一样。直到去了大雁塔、靖陵、袁家村、古城墙、曲江池、乾陵等地时，我才稍微原谅了他那副自恋的派头。
　　 来到陕西，对于小树来说是回家团聚，对于我来说，也并不纯粹是为了旅游，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看病。第二天去中大检查后，得知术后须住院十几天，眼看到了年关，我们只好捱后，这也给了我了解西安城、了解陕西的机会。
　　 二
　　 还在医院检查时,就得知神交已久的雅翾要过来。雅翾是个才女,还没见面时我就很喜欢看她空间里的文字。见面后，得知她是一位清纯、略微有些腼腆的小女孩，心底不禁更增添了一份喜爱之情。
　　 经小树建议,我们去到了钟楼附近的开元商场，打算见识见识里面奇高的物价。我们从楼上逛到楼下，从服装到食物，看看也只有奶茶还勉强喝得起。倒是与真人版熊大、熊二的合影成为了我们记忆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不些时候,小树的弟媳来了，说是小树要给我买衣物，结果只看中了一双鞋。吃过晚饭，天已全黑，小树弟媳和雅翾离去后，小树决定带我去大雁塔转转，途经钟楼，看到塔楼通体透亮，金黄金黄的颜色，不觉让人想起唐朝时的繁盛景象。
　　 西安大雁塔的夜景不过闪烁着几盏霓虹，实在不怎么引人注目，倒是各种造型都古人物塑像和分布于广场两侧的售卖古饰品摊点，仿佛把人拉回了一千多年前。据说，唐玄奘从印度取来的真经就是在这个塔里面找到的。塔顶的一个金球被冯玉祥变卖用来招军买马了，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铜球，孤零零地站在那儿，似乎一个家道中落的老人，在向人们诉说着过去的辉煌。
　　 三
　　 回到小树弟弟开的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我们便和小树的一个同学去渭南参加他一个同事的婚礼，途中，也总算路过了秦兵马俑所在地——临潼和杨贵妃沐浴过的地方——华清池。“回头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就不用多说了，秦兵马俑的声名极大，虽未亲眼见到，那无数陶俑的各种神态早已跑进了我的脑子，秦始皇那气吞山河的形象也在我的心里渐渐清晰了起来。
　　 进到友人所在的村子里，看到家家户户清一色带有铁环儿的大门，不禁让人怀疑这是不是政府统一要求装上的，就像贵州马路边建设新农村房屋的灰瓦白墙。小树说，这个村所属的下邽镇还是白居易生活过的地方，我不由想起了上学时老师讲过的故事——这位诗人常常把自己写的诗读给不识字的老太太听，听不懂他就改，直改到她们能完全听懂，想着想着，心里竟升腾起了一种微微的崇敬之情。
　　 村子里的土地一大片一大片的，据说每一户人家至少有十来亩地，而且不像南方的农村，土地东一块、西一块地分布着，即使有了现代化的机械也派不上用场。下邽的土地里看不到麦子,整整齐齐地插满了供葡萄攀爬的架儿，架儿旁立着只待春风一到便准备大展身手的葡萄枝干。?
　　 小树说，他的那位同事家就是靠种葡萄发家的，父亲虽然殁了，兄弟三靠着在外打拼和母亲的辛勤劳作，竟盖起了两层的小楼房。新娘子是本村的，他还是请了二十来辆小轿车、礼花车、乐队、司仪……其排场和布置不亚于村里任何一位有父亲撑持的人家。
　　 四
　　 从下邽到渭南，受到了小树一位同学的热情接待。又是请吃饭，又是看电影，一直玩到晚上八九点，后来还给买了到西安的动车票，那也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坐上动车。在等车的站台上，还亲眼目睹了高铁飞奔而过的壮丽景象。
　　 在西安住了一晚,就和小树去到他家——南陵参加他一个堂哥的婚礼。还没有到乾县,小树的爸妈已开了一辆面包车在他三爸家等着。到达乾县那天晚上，还同时尝到了乾县四宝之二中的锅盔和豆腐脑。
　　 在小树的带领下，我看到了书上看到过的窑洞，院落里几处黑洞洞的口子，像几只黑洞洞的眼睛，在严肃地审视着这荒凉破败的一切，又似乎在向来人讲述着过去关中人的生活情景。和它们毗邻的房顶上安了太阳能的白色砖房，骄傲地矗立在地面上，显出一副耀武扬威的神色。
　　 还未到陕西时，小树和文友屈皓就在策划一场乾县文友联谊会。从南陵回到乾县，在小树一个在中学教书的同学那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往早已预订好的“乾县文学馆”。到了文学馆，我们发现屈皓、范墩子和其他几位文友已经到了，互相寒暄一阵后，大家便忙着布置会场、准备茶水。一则开会时我知道自己并不会听到什么，二则我也不算是乾县人，于是心里准备退场。趁其余人等忙着的空隙，我溜到乾县的大街上，自顾自转了好一会。
　　 约莫中午时分,他们散了会，小树打电话过来说是吃饭，我才去到一个商场门口与他会合。到了饭馆，在虚拟的网络里有过数次交往的异域荼蘼、脱笼之鹄也先后到了。荼蘼和小树一样，戴着一副大眼镜，丝毫不像常与钢筋混凝土打交道的人。脱笼之鹄也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让人想不到的是，年纪轻轻的他竟是杨凌区作协的秘书长。
　　 这次联谊会,据说还请到了乾县文联的主席、有一定声望的陈老师。文联主席是一位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妇女，有点不可一世的派头，已近古稀的陈老师倒和蔼可亲。还有一位热心的大姐，一进文化馆就给来人张罗着茶水，吃饭时又忙着给人夹菜，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日的乾县小文友，或许就是将来名振一方的大文豪吧！
　　 五
　　 小树的文字写得不错，字迹就普通了点，他虽有一副亲自撰写的对联，也只得央求别人帮他用大红纸写了，方敢贴到大门之上。联谊会散去之后，一个姓袁的小文友自告奋勇把他带到自己一在街上写对联的朋友那儿，十多分钟后，小树的得意之作便变成了两幅宽大红纸上刚劲有力的大字。
　　 写完了字，脱笼之鹄开着车子、领着妻儿找到了我们，说是去铁佛寺转转，同去的还有另一位我不认识的大叔，他自己驾着一辆空车，和我们一前一后到了铁佛寺。
　　 铁佛寺虽说不上闻名，因为看过小树发表的一篇《铁佛寺游记》，倒也多少有些印象。我们到的时候僧人们正在做晚课，负责接待的僧人很热情，一一打开了大殿的门，让我们参观，还详尽地为我们解说。每到一座大佛跟前，小树和脱笼大哥一家都虔诚地参拜，只是在钻卧佛洞时，许是身体较胖的原因，脱笼大哥作了罢。比起他们，我和另一位大叔就显得很漠然。
　　 据说，铁佛寺在汉朝就存在了，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能容纳僧人一千多名，文化大革命时遭到严重损毁，1985年进行了修复，1995年大殿落成，也就是铁佛寺如今的面貌。
　　 铁佛寺离小树的家——南陵不远，从铁佛寺出来，我们一行六人就朝小树家行进了，那位大叔仍旧载着自己跟在后面。来到小树家，正对着大门的就是一孔窑洞，其余是几间新盖的白色砖房。那孔窑洞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们的眼球，他们的脚步由不得朝那边挪了过去。小树说，他们家的窑洞就只剩下一孔了，由爷爷住着。
　　 小树的爸妈用新蒸的包子、馒头接待了大家，他们离去后，小树说，那位大叔和脱笼大哥也是他网上认识的，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六
　　 参加联谊会那天，已是腊月二十八，该是回家过春节的时候了。挂灯笼、贴春联、做吃食是中国人过春节的传统习俗，陕西人也不例外。不过，他们以面食和凉拌为主，不像南方人的米饭和热菜。小树家大门前贴的春联是他亲自撰写的，大大展示了他的才子风采。
　　 过完年三十，本想早些儿去医院手术，小树的外爷年前刚刚去逝，初二得去祭拜，只好等到初三。
　　 初一那天,小树的母亲、弟弟、弟媳，加上他的同学及其女友一行七人去到袁家村游玩。袁家村是一个古代风貌保存得还算完好的村子，距离乾县不远。在那儿，从街道到房屋，从经营的商品到商贩的服装，无一不透露出古风古味来。许是过年的缘故，来村里游玩的人很多，村外的广场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热闹的灯会为村庄增添了不少喜庆的气氛，驴子拉磨引来很多人的围观，秦琼墓前参拜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祈福的红色飘带挂满了旁边的古树，在风中舞蹈着。
　　 初二一大早，拿上纸钱等物，坐上面包车，小树一家便出发去外爷家。快到外爷家时，小树和他母亲下了车,披麻戴孝地哭了起来，外爷家里人闻声赶紧去扶。进到家里，小树仍然抑制不住哭声，是啊，按他的话说，外爷不但养了他七年，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呢！等待吃饭期间，小树的舅舅为大家播放了外爷出葬时的录像，录像中的小树哭得软弱无力，尤其在朗读他亲笔写的《外公特传》时，周围的人们没有不潸然落泪的。外爷的坟地在他经营了一生的果园里，前去祭拜时，人未到，哭先闻，哀声震天。前去凭吊的人散去后，小树去到坟前为外爷点燃了一根烟。之后，忍着悲痛，他引我去到外爷生前看管果园的小屋和他跟外爷、外婆住过的地方。果园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小屋外一大堆柴禾被码得整整齐齐的，他们住的地方只盘着一架土炕，炕前放着一个不大的柜子。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勤俭持家的老人。走的时候，外婆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大包核桃，说是外爷生前专为外孙留下的。
　　 回到家里，已是下午三点多，骑着电动车，小树载着我来到离家不远的靖陵。靖陵埋葬着唐朝倒数第三个皇帝，除了一块石碑上略有说明外，充其量也就只是一个还不算小的土丘，丝毫看不出皇家陵墓的气派来。近旁的麦地里立着几匹石马，还有石象、石人，可惜的是石马无嘴、石人无头，就是它们，见证了一千多年朝代的更迭、繁荣或衰败。“陕西遍地是文物”，刚踏上这块土地时小树说过的话又回响在我的脑海里。
　　 七
　　 因担心术后再也没有机会四处游玩，为此留下遗憾，初三早上到西安后，小树和他弟弟、我决定去城墙逛逛。
　　 城墙明朝时就已存在，距今六百多年了，六百余年的风雨侵蚀、战乱征伐，给这位经历了六个多世纪的“老人”留下了抹不去的沧桑。特别是在有着土枪土炮的抵御外侮年代，城墙的不少地方已变成了断砖残垣，1986年政府对其修复，基本保存了它以前的面貌。
　　 记得小时候大人给小孩子猜火坑的谜语时说：四四方方一座城，城里没有一个人。这大概就是古代城墙最生动形象的描述吧！当然，形象的是它的四四方方，而不是里面没有人。现在，这座四四方方的城墙抵御外侮的使命已经过去了，它只是安详地立在那里，俯瞰着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守望着日出和日落。
　　 以城墙为界，西安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小，外城大。城墙上清一色的青色墙砖，一个接着一个的垛口……加上立于城墙两侧的仿古灯笼，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古时候士兵们在城墙上作战的情景。对比之下，城墙上如织的游人、招揽生意的商贩倒显得格格不入。
　　 我原以为城墙就是一个实体，沿着一处台阶往下，不觉竟钻到了城墙里面去了。下到里面，一股寒气迎面袭来，相比方才的和暖天气，这儿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然而，这儿少了外面的铜臭味，多了一分安静和肃然。从台阶处开始，玻璃罩里就躺着一截截的唐砖汉瓦，像一队队等待检阅的士兵。临着玻璃罩是一排不锈钢栏杆，栏杆内是一个巨型土坑，坑内残存着城墙的横断面，坑的最底面挖出了一小段街道一样整齐的路面，据说，那就是唐宋时街道的遗址。在城墙内的一处厅室里，陈列着各式各样、历朝历代的砚台。城墙里没有人高谈阔论、大声喧扰，他们边看边拍照，累了就在木条凳上坐一小会儿，不时跟同行的人小声交谈几句，生怕打扰了这位沉睡了几百年，仍在沉睡着的老者。
　　 晚上，城墙上的灯会也格外引人注目。海底动物、山间绿树和蘑菇、空中的飞鸟……应有尽有，游玩的人们自觉地从正在拍照留影者的身后绕过，谁也不忍打扰到谁。
　　 那天，从白天到晚上，我们不过从城墙的西门走到了南门。下了城墙后，我们第二次来到回民街找吃食。第一次是下飞机到西安那晚，小树的弟弟带我们来吃羊肉泡馍和鸡蛋谬糟，但那天是半夜，略显冷清。这次可不一样，那场面，用“热闹”二字几乎也不足以形容。
　　 都说车辆靠右行，上下楼梯靠右走。来到回民街，为了通行顺畅，行人走路也得分出个左右来。带着白色帽子的回族小伙和包着漂亮头巾的回族姑娘不断吆喝着烤羊肉串、牛肉夹馍、羊肉泡馍……其中有一种大饼名字叫囊，说的是在沙漠里行走的人们，把那种饼用行囊装了，放在骆驼的背上驮着，在燥热的天气里几天几夜都不坏，“囊”这个名字便由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