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冬葬(小说)
楔子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走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东北小城桃源市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不大,零零星星,积在地上薄薄的一层,平静的小城多了份诗意。
每到这时,云婧珊总是欢喜而惆怅。惆怅的是,一年又过去了,本来就不年轻的青春又要蹉跎一个春秋。欣喜的是,下雪了,男朋友韩冬就快从遥远的地方回来了。
韩冬……每念到这个名字,云婧珊的内心就会涌起无限的热情和甜蜜,一年的相思守候云淡风轻。
韩冬。窗外,雪在下着,云婧珊心里暖暖的。
一、大约在冬季
星期天早晨,踏着薄雪,云婧珊向汽车站走去。
桃源的早晨平静而平和。街上的店铺三三两两地开张,睡眼惺忪的店主打扫着门前的雪被。
桃源是小城,没有鳞次栉比、美轮美奂的建筑,没有密密麻麻、熙熙攘攘的人流,怀揣着远大志向的桃源人选择离开家乡到大城市去打拼事业。剩下的留在这里过着慢慢悠悠、自得其乐的世外生活。
路过一家婚纱影楼,云婧珊停住了脚步。橱窗里的华美婚纱吸引住了她。粉红色的蕾丝镶边,紧身的丝质面料勾勒出曼妙玲珑的曲线,多彩的菱纱裙摆缀满了一朵朵的星星点点,美极了。
云婧珊下意识地缩了缩脚,一阵失落感油然而生。如此美丽的婚纱还需要美丽的身材,可是自己……橱窗的玻璃里映出了她不苗条不纤瘦的身材。
我要减肥!盯着橱窗里的婚纱,云婧珊咬牙切齿。这时,公交车开来了,云婧珊挥了挥手,开走了。
我一定要穿上它!云婧珊暗暗发誓,挺胸踏上了征程。
一进好友波波的家门,云婧珊立刻把自己扔进沙发里。“脚脖子要折了。”云婧珊活动着麻木的脚踝。
“云姨。”波波六岁的女儿瑞瑞飞扑过来,接过云婧珊手中的糖葫芦。
“怎么了、怎么了?”一身花棉袄棉裤打扮的波波从烟雾弥漫的厨房走出来,头上包着围巾,踏着一双老太太鞋,脸上还有一块黑灰印。瞧了一眼云婧珊,“你别说你是从你家一步步量到这里来的?”
“就是。”
“为了省一块钱的车票?”波波瞪大了眼睛。
“我要减肥。”
“减肥?”波波满脸鄙夷不屑:“嚷嚷减了十年,越减越肥。”
“这回是真的。”云婧珊认真地说,眼前闪过那款华丽丽的婚纱。
“为了韩冬是不是?”
云婧珊羞涩地低下头。
“妈妈,你看。”一旁的瑞瑞从云婧珊包里翻出一枚包装好的平安果举到波波面前,“这个苹果真好看。”
“送给你了。”
“哦、哦。”瑞瑞欢叫着,拿在手里把玩。
“再过两天就是平安夜了,送给你的。”云婧珊对波波说。
“就你花花肠子多。”
云婧珊脱掉外衣和波波一起到厨房。柴草产生的浓烟已经散去,波波往火炉里添了一撮煤。“一到冬天最烦的就是烧炉子、扒炉灰,一天两遍,雷打不动,少一次都不行。”波波抱怨道,忽然话题一转:“小韩要回来是不是?”
云婧珊不语,低头择菜。
“他在北京混的怎么样?”
“还行吧,天天有戏拍。”
“这次回来你就别让他走了,留下来找份事干和你把婚一结,正常过日子。别老想着当明星啊出名什么的。”波波放下炒菜铲子,转过脸对云婧珊说:“当明星那么容易呢?你总是这么等什么时候到头?你本来就比他大,耽误不起。退一步来说,将来真红了,成大明星了,还能要你吗?”
云婧珊停下手里的动作,“开工没有回头箭,他也没办法。不走这条路,别的路也难走啊。”
我选择相信,云婧珊咬着嘴唇。
“好歹你还守住个人,不至于人财两空。我是为你担心,怕你最后一场空。”波波摇摇头,继续挥动着铲子。
吃过早饭,波波梳头洗脸换衣服,准备去医院替换老公护理生病的婆婆。临走时嘱咐云婧珊:“中午给你留了饭在锅里,你帮我照看好瑞瑞。完事后还得去上班。这个月的满勤奖有没戏了。有时想想,结婚有什么好,忙忙碌碌、奔奔波波、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这样的日子过一百年回头一看,跟过一天是一个样。”
波波寂静的眼睛闪过一丝惆怅。
走出波波家,天色已经微微擦黑了。冬天的夜色来得早。云婧珊挥手赶走了最后一辆公交车。
“我要走回去。”云婧珊下定了决心,尽管脚还在隐隐作痛。
走到家时,已是夜色浓浓。打开门,老妈正把一位阿姨送出门口。
“吃饭了吗?”老妈问。
“吃过了。”云婧珊说谎了,“妈,刚才那个人是谁呀?”
“一个远支亲戚,给你提亲来了。”
云婧珊心一沉,“妈,我有对象。”
“谁?韩冬子?”老妈语重心长:“我说闺女呀,咱面对现实吧。韩冬子靠不住,还是找个踏实人老实过日子吧。你王姨提的这个,工作好、长相好,家庭更是没的说,人品也不错,约个时间看看。”
“妈,你就别操心了,我和韩冬子的事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什么‘竖’,都是‘横’”
云婧珊把脸转向一旁。
“好,我不管,我看你能怎么样?”老妈无可奈何,“对了,这个——是你的吧?”老妈递过来一沓草稿纸。
“你怎么又翻我的东西?”云婧珊直皱眉。
“不翻我能知道吗?你把心思多花在工作上,少干点不正经的事行不行?”老妈用手拍着纸,直叹气:“你呀,和韩冬子一样的不靠谱,一个想当明星,一个想当作家,祖宗几代都没有这细胞,全都是痴心妄想。”
云婧珊把老妈的话关在了门外,那一声来自心底的深深叹息震颤了她的心。
云婧珊坐下来。窗外,一束束橙色的灯光映照着白雪覆盖的房屋街景,恬静温馨。打开MP3,悠扬伤感的音乐注入心房,“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
亲爱的,我们一定要好好的。
云婧珊取出一张彩纸折叠着纸鹤,一下一下,叠进去祝愿和相思。
无论怎样,我们都要坚持,我们会成功的,永远不要放弃呀。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的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叠好后,放进玻璃瓶里,云婧珊双手合十。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对着窗外的雪夜美景,一丝会心的微笑浮上她的唇边。
只不过是重头再来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一场大雪突降小城,街边的商铺纷纷打出圣诞牌,圣诞树、圣诞老人、圣诞贴画,将城市装点得焕然一新、喜气洋洋。
正赶上双休日,可以痛快享受自由与轻松了。
怎么会?盯着橱窗里自己名字后面的自学考试成绩,云婧珊大号的心情遭遇了阴霾。自己明明答得很好,怎么又没通过呢?
走出进修学校的大门,云婧珊轻飘飘地在街上走着。身后的雪花在飞舞,地上踩出一行小脚印。走过一段后,云婧珊头一昂,吐出一口浊气,“没事,下回再考呗。这次要是考出个58、59分,还不郁闷死,不生气,没事。”
类似的话云婧珊默念了几次,小疙瘩解开了,脚步轻快地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彩票站从来都是热闹的。幻想一夜暴富的各色人等云集这里,有的仰头观察走势图,有的低头在在桌子上划拉着什么,还有一些人聊天扯皮。
一张挂在墙上的条幅撩拨着云婧珊异想天开的欲望,“恭贺**彩民喜中千万大奖。”
“啊,我中了!”云婧珊抑制住兴奋的心情,将一张彩票卡递到老板手里,等待得到答复后,不顾形象地手舞足蹈,大声欢呼。“你看看,8000元。”
“哪有啊,你看清楚了,没中。”老板瞄了一眼后,把彩票丢给她,招呼别人了。
似有一盆三九天的冷水泼下来淋得云婧珊透心凉,身边凑过来的人散去了。
云婧珊拿起彩票仔细数了几遍后,最终承认了事实。
“还要不要了?”老板说着,要把彩票放回去。
云婧珊一咬牙,“再来十张!”
十分钟后,云婧珊垂头丧气、灰头土脸地走出了彩票站,心头涌起的还有罪恶感和惋惜。每一次把大把的银子散尽“赌场”后都会有这样的心境,不管怎么说扔进去的也是自己的血汗钱。五十元,可以买二十斤大米、五斤肉了、几十斤白菜了,可惜全都捐献给了祖国的体育福利事业。
本来还打算去吃一碗热乎乎、酸溜溜的麻辣烫呢,再来几根考场炸串呢。算了,还是回家把剩粥再热热,吃点咸菜吧。
“我想要为你赢得一个未来,却一不小心输了现在。”
没什么。不怕次次落空,但求一次成功。下次的,下次,一定能行的,云婧珊安慰自己。眼前,纷纷扬扬的棉絮飘落。
走进一家网吧门口,正好,进去看看。
登陆了邮箱,有未读邮件。云婧珊心跳加速,很快的撩了一眼文字,心在下沉。稳定了一下,再一字一句地把屏幕上的内容读了一遍。完事后,又读了一遍,最后点击了关闭。
又一次被退稿了。情节不够紧凑,故事曲折性不强,加油努力。云婧珊呆坐着,好一会儿回过神来。
网吧里充斥着游戏的冲杀和聊天的“叮叮”声音,捎带着冒出几句粗口。这些正值青春年少的人啊,在虚无和梦幻中肆意挥霍着短暂的青春,曾经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云婧珊落寞地向家走。雪还在下着,诗意的城市,圣诞节的热火朝天,时不时有对对的情侣从身边走过。云婧珊伫立着,头上、肩上落满了雪絮。考场、“赌场”、名利场皆失意,今年的圣诞节有点冷。
这时,一家商店播放的音乐传出:
“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重头再来……”
歌声一遍遍地循环播放着,云婧珊听着听着,忽然一扬头,对,大不了重头再来!
抖落满身的雪花,云婧珊大踏步向家走去。
雪夜,橘色的灯光映照着雪景,温情依旧。
小屋内,云婧珊叠好了属于今天的千纸鹤,遥望夜空,浩瀚无垠。
亲爱的,今天是平安夜,有没有吃平安果、橙子和香蕉?你要平平安安的,才能心想事成,
“啪!”云婧珊亲了一口纸鹤,放进玻璃罐里。从抽屉里取出准备好的平安果,拆去包装,擦了擦。“咔擦”一声,咬下去。
其实我想和你走
一个白天和一个黑夜的24小时,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漫长。在接到韩冬短信的那一刻,有种感受叫你度日如年。
“婧珊,我明天下午大约4点钟到家。”
日思夜念的人儿就要回来了,一切等待不再是等待。
云婧珊提前请了假,赶往火车站。路上,险些与一辆豪华轿车亲密接触。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走得慢吞吞,终于,远远地看到了一幢写有“桃源站”的建筑。
候车室很空旷、冷清,偌大的大厅中间立着几排孤零零的椅子,上面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云婧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搂紧了藏在大衣里的暖宝。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一定很冷。云婧珊用体温维持着温度,下车后给他暖暖手。候车室的椅子坐上去凉凉的,云婧珊站起来走走,跺跺脚,又坐回去。
有车进站了,一声悠长的汽笛声传来。
亲爱的,她在内心呼唤着,跑到了出站口,在下车的人群中搜寻着,第一个人,不是;第二个人,不是;第三个人、第四个人......所有的人进来了,走出去,不是。
怎么回事?改车了,还是临时决定不回来了,手机关机了。
云婧珊的祈盼变成了疑惑和担忧。又一拨人从火车上下来,涌进候车室,一个又一个,不是。下一个车次进站了,还是没有。
怎么了,亲爱的,你不回来了?还是......不,不会的。云婧珊赶紧把钻进脑海的不祥信息甩走。
最后一个等待接站的人等来了归来的亲人后离开了,候车大厅空了。
云婧珊站在出站口,等着,怀里的暖宝温度已经逐渐冷却了。
你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云婧珊咬着嘴唇。
黑夜覆盖了荒凉的候车大厅,外面已是华灯初上。云婧珊放弃了等待,转过身体,向门外走去。
等等,眼前站着一个人,挺拔的身材,文弱的气质,清俊的面容,不正是——她的韩冬吗?
他在冲她微笑。我不是在做梦吧。
韩冬。她几步上前,一把抱住他。是他,真的是他。身体间的接触感觉是真实的,脸部与衣料的摩擦是粗糙的,她听得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韩冬。”凝望他的眼睛,千言万语汇成了对他名字的深情呼唤的瞬间,酸涩涌上眼眶,泪水肆意奔流。
“对不起,临时改了行程,坐顺风车回来的。手机没电了没办法通知你,让你担心了。”他为她擦着眼泪。
没关系,回来就好。她摇着头。
韩冬,她的韩冬。一年不见,似乎有所改变有仿佛没有。三百个日日夜夜的刻骨相思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很欣赏作者的言语组织能力。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