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然会选择爱你一辈子。
　　 ——题记
　　
　　 （一）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早，当董玉家的苞米杆还没有完全运回来的时候，雪姑娘就提前粉墨登场了。
　　 一大清早董玉就起来做饭，准备吃完饭后接着去庄稼地里运苞米杆。当她推开门的时候，却发现外面一片银白，地上、房顶全是雪，就连园子里亭亭玉立的几棵果树也披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衣。
　　 “完了，妈，下雪了，外面全是雪啊。”董玉拍了一下大腿，冲着屋里大声喊道。
　　 “啥，下雪？熊孩子，下什么雪下雪，这才几月啊，就下雪。别唬你老妈啊，昨晚睡觉时还没有下呢。”母亲沈玉兰嘴里大声嚷嚷着，从屋里走了出来，边走边系着衣服上的扣子。来到门边，沈玉兰探头一看，“哟，还真是，咋这么早就下雪了呢？坏了，我的苞米杆啊，这下都捂到地里了。”
　　 雪泛着银光，刺疼了母亲的眼，更刺疼了母亲的心。雪不期而来，母亲毫无思想准备。望着一夜之间冒出的白雪母亲犯了愁，苞米杆是家里的主要燃料，烧火做饭烧炕全用它，而且它还是牛的饲料。这场雪比往年起码提前了半个月，本来地里的苞米杆再拉几天就可以全运回来了，这下只能缓缓再说了。
　　 “反正我们还有不少烧的，也不着急，过几天再拉，正好我们和牛都歇歇。妈，你进屋吧，我去抱捆苞米杆子做饭。”董玉说完转身出去抱了一大捆苞米杆子，升起了火。火光映红了灶堂，也映红了董玉那张秀美的脸。屋里渐渐暖和起来，慢慢地从厨房里飘出了农家特有的那种菜香。
　　 吃过饭，董玉将洗碗水和刷锅水倒到水桶里，又往里加了一点盐，然后拎到牛棚去饮牛。老牛看到她进来，调皮地眨了几下眼睛，欢快地摆动着尾巴，低下头去喝桶里的水。料槽里的草料不多了，董玉给牛加了一些草料，她站在一边看着牛欢快地吃着早餐。这是她家唯一的一头牛，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也是她家的功臣，家里种地收地全指望着它呢。
　　 “旺旺！”忽然门口的狗狗阿黄剧烈地叫了起来。
　　 “妹子，玉兰妹子——”有人站在在门外粗门大嗓地喊着。
　　 “谁啊，这么讨厌，一大清早就来串门。”董玉小声嘟囔着伸出头去一看，原来是媒婆林大嘴站在门口，正冲着阿黄瞪着一对大金鱼眼珠子一边跺着脚，一边不停地将肥胖的身子往门外边退，眼睛却不停地在阿黄的身上转悠，生怕阿黄会挣脱铁链扑到她身上。
　　 “哎呦是林姐，稀客哦，快进来。阿黄，上一边呆着去。”正在屋里扫地的沈玉兰听到阿黄的叫声赶紧出来，正好看到林大嘴的狼狈样，赶紧喝住了阿黄，将林大嘴让到了屋里。阿黄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林大嘴，收起了横眉怒目，低下了头，尾巴摆动了两下，委屈地转了个身，懒洋洋地趴到了自己的窝前。
　　 林大嘴名叫林巧珍，今年五十岁了，整天浓妆艳抹打扮得很年轻，看上去像四十来岁，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媒婆。其实林大嘴的嘴并不大，而且还很小巧，只所以称她为林大嘴，是因为她的嘴太巧了，死人都给让她说活。经她提的亲事，成功的机会很大，村里人家的婚事很多都是由她做的媒，一张嘴吃遍了十里八村，所以大家都叫她大嘴。
　　 她来干什么？董玉望着林大嘴肥胖的背影心里犯开了嘀咕，家里只有她和妈妈还有正在上初中的弟弟三人，平常与林大嘴也没有什么来往。她不会是给妈妈来说亲的吧？想到这，董玉就感觉心里忽然像针扎了一样不舒服。她十一岁时，爸爸有病去逝了，那时弟弟才六岁。从爸爸走了以后，就不断有人来提亲，这个林大嘴也来过几次，但都被妈妈拒绝了。妈妈怕姐弟俩受委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找。家里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只能靠母亲从地里刨出来的一点钱供姐弟俩读书。在农村，家里没有壮劳力，只是一个女人带着两个没长大的孩子，那份艰辛可想而知。董玉勉强读到初三，看着母亲头上日渐增多的白发，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上学了，于是就下来跟母亲一起种地，供弟弟董山上学。弟弟今年上高一，他很争气，成绩很好，老师说这样下去，他考个好大学是没问题的。
　　 她侧耳听了听，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伸头往院子里看了两眼，只有阿黄趴在自己窝前半闭着眼。她转身回来急急忙忙给牛又抓了几把草料后就出来了。阿黄看到她，站了起来，不停地添着嘴唇，摇着尾巴，晃动着小脑袋，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可是主人没有理会它，轻手轻脚进了屋，阿黄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转身趴在了窝前，眼睛盯着主人的背影闷头不语。
　　 董玉站在外屋听着里面的动静。才听了几句，不禁满脸绯红，原来，林大嘴这次不是冲着母亲来的，而是冲着她来的。
　　
　　 （二）
　　 林大嘴给董玉介绍的男孩叫田浩，董玉认识的，但不熟，也没有说过话，前几天她在村头还遇见过他。
　　 田浩的家是新星一队的，与董玉所在的新星二队相邻，他比董玉大两岁，长得白白净净的。以前董玉上学时，经常看到田浩，那时田浩是学习尖子，在全校都很有名，后来董玉回来种地了，就很少见到他了。
　　 听林大嘴说，他是独子，家中有父母和奶奶。本来家庭条件不错，种地之余，他的父亲田一鸣还会上城里打工，挣点零钱花。他学习很好，初中时考了全县第一，高中时考过全市第一。上高三时，父亲本想给他挣点学费，没想到在城里干基建活时，失脚从跳板上掉下来，摔断了脊椎骨。父亲瘫痪在床，家里生活的重担一下压在母亲宋彩云的身上。母亲要照顾父亲，还要种地，奶奶的身体不好，也帮不上什么忙，家里的生活一下陷入了困境。得知父亲倒下的那一刻，他感觉天塌了，四周变得一片黑暗。平时只知伸手要钱花的他忽然一下子就长大了，他感觉自己是男人，这个时候，他应当将这个家撑起来，父母曾经给了自己一片蓝天，这个时候应是自己给父亲、给这个家一片蓝天的时候了。父亲已经倒下去了，绝不能再让母亲倒下去！经过几天几夜的慎重思考，他决定离开学校，回家照顾父亲。离开前的那个晚上，他在教室里坐了整整一夜，也哭了一夜，十年寒窗的努力，就是为了能考上大学，找到一个好工作，报答父母。以他的成绩，来年完全可以走个好大学的，可是家里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即使考上了大学，肯定也没钱供他读书，而且母亲还会累坏的，这样的话，即使自己上了大学，又有什么意义呢。第二天，他眼睛红红地离开了学校。他的离开，让老师和同学都为他惋惜，可是也都无能为力。他在家边种地边帮着照顾着父亲，一年后，当父亲的情况有很大好转时，他决定出去闯荡一下。他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最惨时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只好捡点破烂卖钱换点东西吃。后来在一家贸易公司落了脚，由于人老实肯干，又很聪明，很快得到了老板的赏识，在那里安定了下来，每个月都能给家里寄点钱，现在家里的生活条件已经有很大的改善了。这次他是回来看父母的，父母却催着他找对象赶紧结婚，农村结婚早，像他那么大的许多都有孩子了。他本来不想这么早结婚，可是想想不放心父母，还是听父母的吧，早点结婚，这样父母有人照顾了，自己在外面也就放心了。
　　 这样悲惨的故事由林大嘴的口里添油加醋地说出来，让董玉感动不已，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如此孝顺的一个男孩，对老婆肯定也错不了。”董玉很认同母亲的这句话，她对田浩有了好感，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两个人就这样正式认识了。
　　 转过年来的五一节，田浩向老板请了假，在双方老人的操办下，两人热热闹闹地结婚了。
　　 两人没有去扯结婚证，只是按当地的习俗摆了酒席。村里人结婚都这样，摆了酒席就算是结婚了，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结婚还要领证。婚筵从中午开始吃到了晚上，一共摆了五十多桌。第三天，又把帮忙的老乡们，请到了一起，加上随了份子却没能来参加酒席的人，又摆了三桌，这场婚礼才算结束。半个月后，田浩回了公司。
　　 对于董玉，田浩心里并没有爱。当初相亲时，他看到清秀的董玉时并没有心动的感觉，只是听林大嘴介绍了董玉的情况后，感觉董玉老实本份，又孝顺，而自己正想找个这样的老婆替自己照顾家里，照顾爹娘，所以才同意相处的。
　　 婚后的生活很平淡，平时田浩不回家，只有放大假时，会回来住几天。看到干干净净的家里和父母脸上的笑脸，田浩放心了，看来，自己娶对了人。一年后，儿子毛毛出生了，孩子的出生，给这个家庭里带来了无穷的欢笑。
　　
　　
　　 （三）
　　 快到中午了，董玉抬起头，擦了把头上的汗水，又用手捶打了几下后腰，感觉嘴里像有火，便紧走了几步，来到装水的书包前，把镰刀扔到地上，一屁股坐在地垄沟上，翻出书包里的水壶“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几大口水，才放下水壶。
　　 她抹了抹嘴边，坐在那里，喘着粗气，眼睛却望着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心里感觉一阵发酸，还有一多半的玉米没放倒，不知道自己还得干多久。三年了，她嫁到了这个家，本以为有了男人，生活会过得好一些，可是没想到更累，比在家里累多了。在家里好歹母亲还跟着一起种地，有时弟弟也会下地帮着干活。婆家的地比自己家的地多，而且婆家多数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干活，奶奶年纪大了，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想要她照顾别人，是不行了的。公公瘫痪在床，需要人照顾，身边离不了人，婆婆的身体越来越不太好，许是前几年透支得厉害吧，干不动农活了，家里还有一群鸡鸭要喂，而且还得看着毛毛，偶尔带着毛毛来到地里，也是干不了什么的。虽然田浩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生活是比在娘家时好多了，可是地也不能不种啊。田浩嘱咐她，别太累了，雇几个人帮着收地吧，可她哪舍得花那个钱啊？以前在家里时，都是妈妈跟她一起收的，从来没有雇过人的。来到婆家，男人不在，她又舍不得花钱雇人，只好自己拼着命，像个男人似地天天滚在地里，没黑没白地干。
　　 今年的苞米长得好，棒大，颗粒饱满，只是不知道今年的价钱怎么样。每年累死累活把苞米收到家里，最关心的就是能不能卖个好价钱了。去年的收成不好，可是苞米的价格高，所以收入还可以。今年大家地里的苞米，长得都不错，这样一来，苞米肯定会多，价格会不会下降呢？假如按去年的价格，咋也能多收个几千块吧。董玉就着咸鸭蛋咬着馒头，脑袋里却在不停地算计着。
　　 一阵风吹来，将一片干苞米叶子刮到了书包上，这个书包是以前田浩上学时用过的旧书包，董玉用它来装饭装水，背在身上正好。
　　 董玉拎过书包，将那片苞米叶子扔到了地上，当眼睛无意中瞥到包里时，她的眼睛被包里的一点红吸引了，她一眼就看出那是两根穿着红色外衣的火腿肠。看到这两根火腿肠，她的眼睛湿润了，她知道那是婆婆给她装的。她想起了昨晚在婆婆门外听到的话。公公说：“这个家多亏我们媳妇了，里里外外全是她一个人张罗，你看我像个废人一样，你身体也不好，要是没有这个媳妇，这个家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婆婆说：“是啊，我们浩儿有福，娶了这样一个好媳妇，能干又孝顺。”“你给媳妇带点好吃的，她太累了，又不肯雇人收地。”公公嘱咐着。“可不是嘛，浩儿这孩子得早点回来，可不能天天把媳妇扔在家里受这个累了。”婆婆说道……
　　 董玉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吃过火腿肠，家里也没买过，只是田浩从外面回来时，给老人和儿子买过两次。老人们没舍得吃，只打开了一个，大家尝了尝，其余的都给儿子留着吃了。这两根火腿肠应当是他们第一次买的吧。
　　 她打开了一个火腿肠，咬了一小口，细细嚼着，真香啊，难怪儿子那样爱吃。她看了看火腿肠，想了想，又将打开的那根火腿肠的口小心地封好，放到了包里，又拿出一个馒头，打开了水壶，就着水吃起来。
　　 一抹夕阳的余晖照在玉米地里。尽管接近黄昏，地里还有不少农民没有收工。
　　 看到天色已晚，董玉直起腰来想收工，可是弯得太久了，腰又酸又麻，没有站稳，一头扎到地上。她挣扎了两下，没有站起来，索兴躺到了地上。
　　 暮色袭来，天上的星星越来越亮，看着天色将要全黑，远处田间小路上，别的人家一家几口的身影渐行渐远，董玉不仅放声大哭起来。
　　
　　 （四）
　　 董玉是被田浩背回家的。
　　 田浩向老板请了假，要回来帮家里收地。他在傍黑的时候进了家门，听母亲说董玉还在地里没回来，他赶紧放下箱子，顾不得换衣服，一路小跑着来到自家地里。远远地他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那声音是如此的撕心裂肺，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是如此的悲切，又是如此的无助，这是谁家的女人在哭？不会是鬼吧。他有些毛骨耸然。及到再近些，他听出来了，那是自家的女人，是她的老婆董玉在哭！他的心里一紧，不由大声喊道：“小玉——董玉——”
　　 他奔着哭声就大步跑了过去，明亮的月光下，董玉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身上脸上全是泥，他急切地问道：“老婆，你怎么了？”他蹲下身子，抱起了老婆，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哎呦，我的腰……”董玉痛苦地叫了一声，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人，不由得大吃一惊，“田浩？田浩！是你？你咋回来了？呜呜，你可回来了，我这不是做梦吧？”女人愣了片刻，感觉很委屈，不由得又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