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近中秋的月亮，在晴朗的静夜用透明的清辉把槐花村罩在朦胧的睡意里。从村南头李向荣的“好又来”餐馆里飘出的酒香混合着燃料炉子煮沸的肉鱼气味，在满村里懒悠悠地荡漾着。
　　 酒客散完了，唯有808包房的劝酒龙套正在热闹着。
　　 其实说热闹只不过是两个人的闹腾。这两个人一个叫纪林会，诨名“机灵鬼”；另一个叫肖新炎，诨名“小心眼”。这诨名是谁取的，有什么来历，谁都搞不清楚。大概是两人的姓名和诨名其音相近吧，所以人们总爱把他们的诨名代替了他们的学名，这样叫得多了他们也渐渐习惯了，反而叫他们的学名却感到不习惯。这两个人是好友，但许多时候又是对头。无论是好友也好，是对头也好，好像都与他们的诨名和性格有关。
　　 机灵鬼喊来服务员在炉子里又添满了燃料后，一个鱼钵、一个鸡钵和一个牛肉钵又沸腾起欢快的泡泡蒸发出浓香的气雾来。
　　 “来——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晚就来个一醉方休……”机灵鬼说罢，端起那一两量的杯子先干为敬，然后底朝天地把杯伸向小心眼。
　　 “喝……喝不得了……”小心眼看着机灵鬼的杯子欠了欠身说道。
　　 “你我兄弟一场……还来这么一套……你的量我不知道？这点算个卵……”
　　 听了小心眼的推脱之词，机灵鬼显然不罢休，仍然站着，把自己的杯子底朝天地在他面前伸着。
　　 小心眼推脱不得，看了看他那双带着几分酒色的眼，勉强地啜了一口。
　　 “什么时候成婆婆妈妈了……裤裆里是不是没有男子汉的家伙了……”听到小心眼的啜吸声，机灵鬼一看他的杯里酒位不见低多少，仍然不满意。
　　 “咕……咕……”情逼之下，小心眼终于干完那杯，接着眉头、鼻子和嘴巴蹙拢了距离，现出一副难堪的面容。
　　 “来，再一杯！”机灵鬼又提起了瓶子，自己的杯子先倒满后把瓶子伸向小心眼，小心眼马上用手把杯子罩着，机灵鬼又不满了，说：
　　 “你各老子耍赖……是不是？”
　　 一看机灵鬼涨红了的脸，小心眼终于又喝了一杯。
　　 他们这样地喝着，不知是第几轮下来后，机灵鬼坐了下来，手里夹菜感到筷子不听使唤了。这时，小心眼看到瓶子里还有酒，就说：
　　 “老兄，瓶子里不多了呢！”
　　 “喝……喝……喝……”机灵鬼说最后一个喝字时，一块鱼从嘴边掉了下来。
　　 小心眼起身，把剩下的酒倒入了两个人的杯子——刚好两满杯。
　　 小心眼把酒递到机灵鬼面前时，机灵鬼眼皮耷拉着，摇起手来。
　　 小心眼这时发话了：“你老兄敬了我多少杯……我就敬你一杯不行吗？”
　　 “行……喝……喝……”机灵鬼终于端杯了。
　　 “感谢你的好酒。不知老兄今天请我这一个客，有么的名堂（名目）啊！”
　　 “么得名堂……不过搞了一点小名堂（小动作）……小名堂……”
　　 “小名堂？”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三个字进入小心眼的耳里，让他又不禁“小心眼”起来……
　　
　　 （二）
　　 机灵鬼和小心眼都出生在澧水边的槐树村。
　　 改革开放后机灵鬼不爱读书，就到南方城市打工，小心眼却上了大学。
　　 小心眼是学机械的，毕业后在家待业一年无事，机灵鬼就邀他也到东莞来，他们同在一个餐具机械厂搞机械维修。经过了几年的打工磨练后，具有对口专业知识的小心眼在餐具机械方面简直可以称为专家了，成为厂里的技术骨干。聪明的机灵鬼看中了他这一点，就邀他出厂，在东莞的黄江合作办了一个餐具机台维修厂。这个维修厂由开始跑维修，到后来收购旧机台组装卖二手货，业务以维修质量过硬、价格便宜的特点而渐渐扩大，以至全国有10多个省市的餐具制造商都买他们的组装机台。原因是他们的一台组装货要比新的便宜10多万，而且能够得到他们好质量的免费维修。
　　 由于小心眼的特点是以技术见长，而机灵鬼的特点是以交际见长，因而他们成为理想的组合，按能分工，一个在家搞组装，一个出门边跑维修边拉业务。
　　 在维修技术上，机灵鬼毕竟只是一点实践经验，对于机械原理上的东西不里手，而在这方面小心眼就内行得多，故机灵鬼在外维修时倘若遇到什么技术难题，给小心眼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
　　 小心眼那家伙确实厉害，机灵鬼只要告诉他机台试机时，发出什么声音、哪个灯光怎样闪烁，他马上就能说出是哪里的油路、电路问题，或者哪个部件磨损了、曲折了、松脱了，机灵鬼打开机台一看，果不其然，按他的指点动一动就正常了。
　　 机灵鬼在外维修搞长了，就开始打起小算盘来，在给人维修时，自己采购了一些部件，明明可以不换的部件他偏偏要换，这一换了不仅可以多收厂家一点钱，还可以在自家厂里报销换件钱。这样一来，他一年出去几趟 每趟都要私赚几千甚或上万。
　　 当然，他尽管机灵，却蒙不过小心眼的内行。小心眼在技术上的精明可以把配件的使用寿命估计到八九不离十，只要对方是正常操作，操作了多长时间，他就知道某个部件磨损的情况。对方厂家电话来后，只要告诉他这台机械生产了多少产品，他就知道哪些部件出了问题，甚至连非正常操作可能带来的损坏他也能够估计出个一二来，由此，机灵鬼回来后该报什么换件他心里都有数。这两年机灵鬼出去的次数多，报的换件也多。特别是今年，有些换件在小心眼看来还根本没有到时间。这样一来，小心眼就渐渐地对机灵鬼产生了怀疑。
　　 机灵鬼也许是心虚吧，他报件后每每观察小心眼的脸色，发现小心眼没有以前那样对他柔和了。尽管每次也给他报账了，但在批条据时那签字的笔总带点犹豫和勉强。机灵鬼看到这一点后，觉得该要用个方式调和一下关系，不然翻脸了自己的日子就不好过——他明确自己吃的是技术饭，但这技术怎么也离不开小心眼，于是就趁这中秋放假回家时，特地接小心眼喝酒。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谁知这餐酒后，小心眼不但没有高兴起来，心里反而增加了一层阴影，见了他就不冷不热的。原来他的不高兴，是机灵鬼果然搞了他的名堂——酒后吐了真言。机灵鬼本想和他好好套套关系，哪知揣着心思喝酒没有醉到他反而把自己搞醉了，这一醉之后，就把控不住自己的嘴巴，失了机灵。他以后反复回忆自己在酒席上的话，感觉硬是有把柄被小心眼抓住了，不然，他怎么会喝了自己的酒，态度反而更冷淡呢。
　　 机灵鬼知道小心眼就是小心眼，他只要抓住了自己搞名堂的事，是一定不会放过的。他小心眼现在是一只价比黄金的螃蟹，自己只不过是一束稻草，稻草离开了螃蟹还是稻草，稻草捆绑到了螃蟹身上就是螃蟹了。聪明的机灵鬼想到这一点后，觉得与其让他怀疑，不如把话挑明，把利益给他分割一点，一来显示自己的诚心豁达，二来表示这赚钱的路子在挨而不伤的情况下不妨走走。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三）
　　 第二天是八月十四了，月色把夜胧得异样神秘。
　　 机灵鬼又邀小心眼到“好又来”餐馆喝酒，小心眼本来看到他就不舒服，怎么会去呢？无奈机灵鬼死缠硬磨，这倒使他感到像“一脚跨入姨姐的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样的尴尬。
　　 哎！毕竟是邻里乡亲的，就是有意见也没有必要把脸抓破。退一步说，关系再不好，了不起以后“瞎子扯秧，不来栽”也就罢了。想到这里，小心眼还是勉强地跟着他去了。
　　 同样地，他们又喝到整个餐馆里就他们两个人了。餐馆的女老板再一次在他们的牛肉钵子和鸡肉钵子的炉子里加添了燃料出去后，机灵鬼起身关紧小包房的门，转身从自己座位的座椅背上取下一个皮挎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用报纸裹紧的长方形小包，转身走到小心眼旁边，双手把那长方形纸包放到他面前，面色诚恳地说：
　　 “其实呀，我上次就是要给你说清楚的，结果一醉就什么都忘了……我本来就是要给你一个惊喜的……”说到这里，机灵鬼脸上堆出狡黠的笑容。
　　 小心眼没有说话，他眼盯着那个纸包，耳听着机灵鬼说话，心里在想看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呀，我们多换配件就可以多赚钱呢……今年试了试，效果不赖……这不……我老实告诉你，一年单换配件一项就赚了4万，我们二一添作五……”机灵鬼说着，就把纸包拿起来往小心眼手里塞。
　　 “你……你……怎么这样……”小心眼被机灵鬼的这个举动搞懵了。
　　 “其实呀，我对你老兄的诚恳是可以挖心剖肺看的，那有三心二意呢……就想考验俺小心眼还是不是‘小心眼’，所以呀……就没透机……嘿嘿！”
　　 “喔！是这样啊……看来是我……”
　　 “不说了……不说了……月亮知道我的心……”机灵鬼不让小心眼把话说完，左手指着窗外的天说。此时，窗外一轮明月将圆，明月把如水的银光泄进了窗内。
　　 “只是……只是……”小心眼好像有什么犹豫，但那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向那长方形纸包伸了过去。
　　 “其实呀，你尽管放心……我是有度的，不会太损形象……毕竟客户是我们的上帝嘛……我虽没你读的书多，但起码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嗯……”小心眼面色渐渐有了暖色，他虽然还选不到合适的言辞表达，但只这一词，就显现了对机灵鬼的认同感。
　　 “是呀！利益分享！”
　　 “还得看长远点……”小心眼尽管肯定了机灵鬼的行为，但还在权衡利弊。感到慎重的必要。
　　 “当然！”
　　 “……”
　　 经过几个轮番的心灵交往，机灵鬼的言行完全打消了小心眼的顾虑，小心眼把那纸包接过来后，心里释然了许多，反而对自己的“小心眼”气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于是马上提瓶给机灵鬼倒满一杯敬他，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以此掩盖内心的不自在。
　　 “人好酒不醉！喝……”机灵鬼见修好的效果不错，一杯完后，又喊来一瓶15年陈酿“白云边”，倒满两杯。
　　 “我们小来是穿开叉裤的朋友，现在是换命兄弟……喝啊……”机灵鬼说着，心里有一种满意感。
　　 “还不只是换命呢……还能换……换……”小心眼几杯下肚，情绪开始张扬，肚肠里翻出了这句话。
　　 “哎……别……别那样说……”机灵鬼就是“机灵”，他马上意识到小心眼下面的话意是什么了。他想不到小心眼的心胸一打开，就有了这样的意思。这可真正的是考验关系的举动——再好的朋友也难达到。他不让小心眼把意思说明，顺延他的思维试探道：
　　 “其实呀，朋友妻，不可欺……你……”他又露出狡黠的笑容，把两只酒眼瞪着小心眼。
　　 “换嘛……命都可以换，难道就不能……试试……”
　　 “试试……”
　　 “俺俩是谁呀……还……还留什么……‘未分’（余地）不……”
　　 “不留……不留……”
　　 “留就是王八……”
　　 “喝……”
　　 “喝……”
　　 “哎……你猜两个女人现在正干啥……”
　　 “干啥……等着我们呀……”
　　 “不可能……准睡了……”
　　 “你怎么知道……”
　　 “你回来了就没有上她的身吗……”
　　 “上了……第一夜就……”
　　 “你说她吃饱了……兴够了……满足了……今晚还等吗？”
　　 “有道理……这睡了才好呢……”
　　 “悄悄地进去……打枪的不要……”
　　 “嘿嘿……钥匙……”
　　 这两个酒到兴头就忘形的朋友，互相交换了钥匙就上了朝对方家里去的路。可是刚走了几步，机灵鬼又马上折转回来，叫住小心眼说道：
　　 “你那口子干这事有啥习惯啊！”
　　 机灵鬼机灵到连这个细节都考虑到了，小心眼不佩服，他想，自己那口子习惯是有，好像不好意思透露，于是他没有说他们做爱时总是拉灯互相把对方欣赏一番的习惯，而是随便地说了一句：“她是个马大哈，很懒，眼都不睁的……”接着问：
　　 “你的呢？”
　　 “摸那里……她就好这一点……”机灵鬼说完，就转身进入月光蒙蒙的夜色里了。
　　
　　 （四）
　　 机灵鬼和小心眼一个住村西头，一个住村东头，相距两里路。
　　 两个人从“好又来”餐馆出来，明月当空，时间大概转钟了。
　　 他们各自向对方的家里走去。
　　 机灵鬼掏出小心眼给的钥匙，用手摸着锁眼，小心地开了门。
　　 夜很静，屋里也很静，机灵鬼借着从窗户里射进来的月光，来到小心眼的卧室。
　　 卧室的房门虚掩着。机灵鬼摸进去后，床上的女人醒了。女人带着浓重的睡意说道：“你来了……都什么时候啦……”
　　 机灵鬼学着小心眼的腔调“嗯”了一声，就开始脱裤子和上衣。
　　 女人问了一声后，并没有睁开眼睛，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把身子摆平后，又睡着了，而且打起了细鼾。
　　 机灵鬼上床后，一摸女人的身上，满掌都是肉腻腻的，心下一喜——这女人显然在等老公。
　　 他刚要上马，这女人突然把他推到一边，用带着哀求和劝慰的口吻说道：
　　 “等几天行不行……我身上（月经）正来着呢……”说完，就把头往里面一侧，又睡了……
　　 机灵鬼一听，感到白来了一趟。但还是不甘心，又把手伸进了女人的下身，结果，在那胯裆里摸到一叠纸，还沾了一手湿，一下冷了半截腰。
　　 机灵鬼把手抽回来后，女人把整个身子也侧向了里面，又打起细鼾来。
　　 机灵鬼这时候的心里打破了个五味瓶：各老子的，怪不得他要出那馊主意，是要占我的便宜啊……老子这一辈子没有吃过亏，今儿个被那家伙算计了……老子还自以为得计呢……不知俺那口子怎样……肯定被他给干上了！
　　
　　 机灵鬼心怀鬼胎地从小心眼的屋里出来后，愤愤不平地快步往回走，走不上一里，正好遇到了从他家里方向走过来的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