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两人的脸色都不分明，只见一碰面，小心眼先发狠道：
　　 “今晚这事，我们没有完……”
　　 一听小心眼说的话语态度，机灵鬼心里一下明白了，也放心了，暗想：万福（侥幸），真是万福——他也没有得手……于是，他忙把钥匙交给小心眼说道：
　　 “彼此彼此……真没想到……”
　　 “这厂……我不和你办了……”小心眼甩下这话后，从他手里抓过钥匙，把他的钥匙狠狠地往他脚边的地下一甩，气冲冲地走了。那脚蹬地的声音，在静夜里，很重。
　　
　　 原来，小心眼到机灵鬼的屋里去时，不像机灵鬼进他家的房门那样顺利。他打开大门后，也趁月色摸进去。机灵鬼的房门虽然没有锁，但用一把椅子靠着。小心眼在推房门时，那把椅子滑倒在地，发出一阵响声，一下把女人惊醒了，机灵鬼的女人拉亮灯一看，见是小心眼，尖叫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怒喝着：“你——你……”
　　 一看事败，小心眼转身就跑……
　　
　　 机灵鬼回到屋里后，女人开口就骂：“你死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机灵鬼在女人面前，感到很尴尬，支支吾吾地应付。
　　 “我看你么的（什么）都不要了，就到外面‘山’（到处跑）……”女人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机灵鬼心里明白，赶快过去给她擦泪陪礼。
　　
　　 小心眼回到家后，开门拉灯，见女人还在床上睡，他不由分说，把被子一揭开，见女人光着两条细白的大腿，睡裤也没有穿，那兜在胯裆里的三角短裤里露出一叠纸，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睡死啦……”
　　 这一骂，女人惊醒了。女人一醒，也骂道：“刚才好好的，这是怎么啦？”
　　 “好好的……你可好好的了……”小心眼愤愤不平，但又不好说明。
　　 “嗨？你还讲不讲人性啊……疯了不……这样子都还要折腾啊？”
　　 听了女人的骂声，小心眼似乎意识到什么，马上忍住了气，不作声了。
　　
　　 （五）
　　 小心眼感到这次上了当，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是生闷气。他清醒这事，怪堂客是白怪的，怪机灵鬼也怪不好，只不过是他运气好自己运气不好。事情都是自己引起的，引狼入室，自取其辱。他用手拍打自己的脑袋。
　　 道理和是非虽然是这样，但从情感心理和事实上讲，小心眼还是过不去，他一夜没有睡着。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太屈了，屈得在机灵鬼面前丢尽了面子，以后还这么去面对他啊？
　　 女人一早起来，煮了几个荷包蛋，给他端到床前。他一看到女人那满脸的微笑，就感觉好像是对自己的侮辱：这个失德的婆娘，还在老子面前作秀卖萌，不是明明在……他不觉无名火起，猛地从床上窜起来，从堂客手里抢过蛋碗，啪的一声砸到地上。
　　 这碗连蛋一砸下去，他又感到自己做过头了。他明明晓得自己的女人虽有拉灯欣赏的习惯，但疲倦时也有睡着让摆布的习惯。这次睡着让人上了，一定认为那上的人就是自己。当碗在地下分裂成几片而荷包蛋到处滚时，他的气就像皮球一样泄了。于是又坐在床上捧着个脑袋生自己的闷气，不敢朝堂客看。
　　 这堂客昨晚被他凶了一顿后，心里就有些莫明其妙，虽当时骂了他一句，但见他没有回嘴，也就罢了。可是今天见他又发这无名火，心里就不服了，呵斥道：
　　 “你这是发么得疯啊……我哪里得罪你啦……我又不是你发泄的工具……”
　　 听到女人的呵斥，小心眼没有抬头，也没有做声。其实他这时只是后悔和责怪自己。
　　 “有么得话说不好吗？闷在心里拿老子出气？老子是你的出气桶吗？”
　　 小心眼仍然不作声。堂客朝他面目一看，他竟然在掉泪。
　　
　　 男子汉有泪不轻掉——他一定遇到什么过不了坎的事了。堂客心里狐疑起来。但一想起他昨晚想干那个的劲儿，又不像是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啊！夫妻十几年了，孩子都上了大学，她还从来没有遇到丈夫的这种情况。
　　 堂客想不通，问了几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心眼只是掉闷泪。
　　 堂客住了嘴，她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心想，男人既然不想说，要问也是白问。她想起了机灵鬼：他们两人既是朋友，又是合作伙伴，两个经常在一起喝酒打牌，昨晚又是他邀出去的，发生了什么事他肯定知道。
　　 堂客想罢，就出了门。
　　 看到堂客出门了，她弄好的饭都没有去吃，小心眼有些不放心，自己凶了她两次，他怕她想不开，于是在她走不一会，也就蔫蔫地从床上起了身，拿扫帚扫了摔在地下的碗和蛋。然后，跟了出来。
　　 堂客走在西去的路上。他这是要去哪儿？小心眼跟在她后面，心里在想：看这女人是不是去找机灵鬼的，这是去他家的路……这时，他心里又禁不住涌出了一股醋意，隐隐地觉得这男女昨晚在床上，不一定互相不知道……要是互相都知道的话，老子这绿帽子就掲不掉了……
　　 女人走了一段路，拐过一个廊口后，果然朝机灵鬼家里走去了。
　　 机灵鬼这时正在扫稻场，女人走近了他的身边，机灵鬼停下手中的扫帚满脸笑容地上前来打招呼。
　　 小心眼躲在机灵鬼厨房旁的一棵大树后，想听这对男女说什么，他这时的意识里，这对男女就是奸夫淫妇。
　　 女人奏近机灵鬼的脸了，他听到她说道：“他叔，俺那口子快疯啦……这事……”
　　 女人把嘴贴到机灵鬼的耳边了。
　　 机灵鬼也把脸向她贴过来，那么近，简直要挨着了——肯定挨着了。
　　 小心眼不敢露面，他只能把耳朵侧过去，想清楚地听点什么。他聚精会神地听着，可是女人说什么他一点也听不清。只见机灵鬼脸上堆着笑说：
　　 “不会……不会吧……”
　　 “什么不会？还想蒙……各老子的……”那三角短裤里的纸就是证明！小心眼这样醋酸酸地想着，朝他们迅速窥视了一眼，见机灵鬼的脸贼亮贼亮地红。
　　 小心眼心里立即升腾起了怨恨，他恨不得窜过去狠揍这对狗男女一番，但只见机灵鬼那话刚说完，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传来：
　　 “什么不会不会……什么都会……”
　　 是机灵鬼的堂客。她从厨房里出来了。
　　 一听到机灵鬼堂客的声音，小心眼就心虚，他赶快把头缩回来，脚退到厨房后的墙边，这时如果有脚步声向他这里走过来，他必须躲——小心眼做好了跑的准备。
　　 可是小心眼没有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倒是听到机灵鬼的堂客又在大声嚷道：
　　 “大妹子……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那口子，也不是马虎货……”
　　 机灵鬼堂客的话让小心眼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生怕这婆娘不依不饶，当着自己的女人把昨晚的尴尬事抖出来。
　　 好在没等她说完，机灵鬼就压自己的女人。他大声吼道：
　　 “胡说些什么啊！”
　　 “哼……胡说……你们男人……我胡说……”
　　 机灵鬼见他堂客不服，想还要说什么，他就迅速地让自己的脸离开小心眼堂客的脸，赶快几大步过去把自己的女人拉进了屋。
　　 机灵鬼把堂客拉进屋后，不知说了些什么，再没有听到他堂客闹了。
　　 而这时，小心眼的堂客还站在稻场中间犹豫着。
　　 这个女人此时一头雾水：她听不懂机灵鬼堂客说的话，对机灵鬼为什么不让她把话说完也搞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唱的是那出戏啊，她既糊涂又怀疑，想进去搞个究竟，可是刚挪步，机灵鬼却从堂屋里出来了，他堂客没有出来。
　　 机灵鬼一出来，就拉着小心眼的堂客往稻场外走，小心眼堂客跟着。小心眼一看他们走过来了，回头就跑，他生怕在这里被堂客闯见，更怕在这个时候机灵鬼的堂客出来。
　　 小心眼往回家的路上快走到拐弯的廊口后，躲起来往后一看，见自己的堂客上了回来的路，机灵鬼和她肩并肩地走着。在林荫道上时隐时现。
　　 小心眼不甘心地躲在一个拐弯处的墙旮旯里，想继续听他们的“坤祥”。
　　 这对男女像情人一样贴近地头低着，小语着，漫步着。说些什么他根本听不清。
　　 他们从小心眼躲的墙旮旯经过时，小心眼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机灵鬼的这一句：“妹子，我保证对你负责……怕什么……有我呢……”
　　 机灵鬼说这话时，竟然拍了她几下肩膀，拍得是那样温柔多情……
　　 够了……够了……看那样子……有这几句……足够了。小心眼的头突然大了，心里像有千万颗针在扎……
　　 还说“怕什么”……“有我呢”……哼！这对奸夫淫妇，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他极力搜索着记忆……找不到头绪。
　　 小心眼真想这时出来给他们一个突然袭击，可是突然看到路上有人过来，于是不得不强忍着了冲动：这家丑只能包裹着让它去乱，不可张扬了让它去飞——这一点理性小心眼还是把握了的。他在自己的女人和机灵鬼从他躲藏的墙旮旯走过后，就绕道一个狂奔跑到了家，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划了些什么。划了一会，小心眼把纸和笔朝书案上一丢，就躺到了床上，拉上被子蒙住了脸。
　　 此时，他内心在流血！
　　
　　 小心眼的堂客回来了。她脸上既没有先前的忧伤，也没有什么表情。他一进屋，看桌子上的饭菜没有动，推开房门，见丈夫还在床上，就说：
　　 “哎呦！你也真是……是男子汉不是……快起来吃饭……”
　　 小心眼没有理睬，堂客过来拉被子，堂客一拉，小心眼反将身子向里一滚，把被子卷得更紧了。
　　 “还较真啦……有趣啊……这么小心眼啊……”女人说着又要拉被子。
　　 “我就是小心眼……你不喜欢小心眼就去找大气的去……”小心眼又借话眼发牛脾气了。
　　 “你还真的得寸进尺是不是……”堂客有点不耐烦了。
　　 “我是得不了寸也进不了尺啦……有得寸进尺的保证对你负责啦……我还算么得啊……”
　　 堂客一听小心眼的话中有话，刺痛了神经似地反问、责怪起来：“嗨！你还跟踪我啊？是有人保证了啊！是有人负责了啊！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我知道我算不了什么啦……明人自量……那书案上的……你自己看！惹不起就躲还不行？”小心眼说完这话，从床上坐了起来。
　　 女人朝书案上一看，看到一张纸，纸上压着一支笔。她忙拿起纸，眼里马上刺进了“离婚协议”几个字，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个背时的，是哪条疯狗咬了你？你要吓唬谁啊？”
　　 他们的思路越走越远了。女人的声调高了起来。女人的声调一高，小心眼又马上冷静了下来，说道：
　　 “算了算了，我们也不唱戏给人看了……没有了缘分就好合好散吧……”
　　 “散！散！散！谁怕谁啊……”女人拿起笔就在那纸上涮涮几下草签了自己的名字。
　　 小心眼拿过签字的离婚协议说：“财产怎么分，你说了算。现在是你出去还是我出去，也你说了算！”
　　 “我哪里去啊！我哪里也没有脸去！我死也要死在自己流血流汗了的屋里……”
　　 “要得要得。我出去！我出去！”不等女人把话说完，小心眼马上找来一个袋子，在柜子里胡乱地找了几件衣服塞进去，提着就往外走。
　　 小心眼刚出房门，女人马上跑过来拉着他的衣袖，哭着说：“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你是哪么要这么搞啊！我哪里得罪了啦！你走也要给我个明白啊！”
　　 “我搞得明白就好了……我就是犯贱啊！不明白啊……”小心眼执意要走。
　　 “哪个夫妻不吵架啊！哪个像俺一吵就要分要离啊……你不朝我看也得朝孩子想啊……”女人死死地拉着男人哭着，哀求着。
　　 小心眼见摆不脱，就把她拉着的那件外衣脱了。
　　 女人望着男人提着袋子走远的身影，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地掉……
　　
　　 （六）
　　 这天，下午四点了。小心眼一个长午觉醒来后，在小胡同里转悠。眼下准备干什么呢，他还没有打算。与堂客斗气出走后，他一人来到这个地方，渐渐地感到有些孤独无味起来。
　　 在胡同里的小钵子馆喝酒猜拳，虽然刺激，但酒过席散，特别是一进旅馆，那冷清的空气和房间少人气的环境就好像张着黑洞洞的嘴巴在啃噬他的心。
　　 旅馆外，胡同里不时传来的乡下叫卖声，声声都在挑动他的愁绪。特别是那些点名家乡的莲子、菱角和湖鱼的叫卖，在他听来心里更是酸溜溜的。如果不是从家里出来，这些叫卖只能引起对家乡的爱恋和自豪，可是在眼下的心境里，这家乡的叫卖就分明戳动了他的内伤。
　　 自己难道真的就这样出来了吗？生我养我的老家难道以后就真的不回去了吗？他真后悔为什么在女人面前要说你不出去就我出去的话？这一出去了，女人还能和孩子在一起，自己和孩子也不好见面了。真是出来的路宽，回去的路窄啊！
　　 一想到女人，他又马上过敏起来：自己这样走了，女人现在在想什么、干什么，自己是无从知晓了。如果她真和机灵鬼有一腿，机灵鬼那天又放出了那样的话，这不是正好成全了他们吗？在自己出来的空档里他们也许又在一起过了也未可知……推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醋意又在浸蚀着他，他狠狠地锤了自己的脑袋一拳……
　　 “大叔……行行好……我父母卧病在床，没有钱治病了！叔叔，给几块吧？几毛也行……”他正在胡同里瞎转，一双肮脏的小手拉住了他，他侧头一看，是一个衣服褴褛、头发蓬乱的女孩，伸着手望着他要钱，他把那小手猛地甩开，鼻子里哼出一声：“我都要做乞丐了，你还找我呢？”说完就往前走。可是走了几步，又转回来，从衣袋里掏出10元钱塞给她。内心在想：都是天涯沦落人呢！
　　 是啊，和居在家里有乡邻，孤独在闹市无人知。即使这里是人山人海，也是海角天涯。前面的路他不想继续走了。那里是大街，车水马龙的……大街及大街两边的超市、衣店、鞋铺，豪华热闹，行走的那些红男绿女、挽手情人、恩爱夫妻，都是刺他心结的敏感点。还有那些爱呀爱的音乐，简直就是在渲染他在妻子面前失爱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