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娃是山娃的小名，山娃的大名叫路远山。山娃在村里，都叫他山娃，没有人叫他路远山；山娃在学校，不管是小学中学还是大学，老师和同学们都叫他路远山，没有人叫他山娃。山娃后来出息了，上完大学又在省城中州市的一家大型食品加工企业做业务主管。在那里，山娃的小名也没有人知道，不管是厂长经理还是员工，都给他叫路远山。
　　 那天下午刚下班，山娃走出单位大门不远，看着街道旁玉兰树上的花儿正开得艳，山娃就美美地欣赏着那一朵朵白色的紫色的玉兰花儿。在山娃的老家豫西洛水县，一到春天也有很多玉兰花，县城有，他们村里也有，可好看了。看到玉兰花，山娃就想起了老家的爹、娘，还有哥哥大山。前几天他回家过年，大山说过罢年就到山西煤矿上去打工挣钱。哥哥还说，他要挣钱娶媳妇。山娃说，下煤窑太苦，还危险哩！大山说，再危险的活也要有人干，下煤窑工资高哩！山娃返回省城的时候，哥哥大山说过了正月十五就出门儿。前两天山娃往屋里打电话问哥哥，爹说，正月十六就走了。哥哥出门儿身上不带电话，山娃想联系哥哥，可是没法联系上。
　　 山娃边走边看那些最早来到这个城市的报春的花儿，看着那些花儿就想着老家的爹娘和煤矿上的哥哥。正想着，就听到身后有人喊，路远山，路远山！是个女的声音，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山娃回过头一看，原来是他们单位的财务主管刘思远。这个刘思远老家在豫北，平时活泼开朗，为人直率，山娃在工作上和她有过一些接触，但是仅仅限于工作。山娃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刘思远紧走几步赶上来说，路远山，晚上有事儿吗？山娃迟疑了一下说，暂时还没有，你有事需要帮忙？刘思远仰起脸，想了想说，就算帮忙吧，但是不是干活，是吃饭！山娃一愣，啊，吃饭？吃饭也要帮忙？刘思远看着山娃憨憨的样儿，就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山娃被刘思远笑得都不好意思了，用手挠挠脑袋道，你笑个啥嘛！你觉得我的样儿很可笑，是吗？刘思远不笑了，反而羞羞地对山娃说，咱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请人家出去吃个饭，没关系，你不请，我请！山娃笑笑道，请吃饭？可以啊，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小气，今儿我请你中不？刘思远伸出大拇指说，像个纯爷们儿，就是嘛，哪有女生主动请男生出去消费！山娃没多想，就说，想吃啥？尽管往好了说！刘思远想了一下说，那俺要吃天上的星星，你能弄得到？山娃说，这个，真没有！两个人说着，就来到一家西餐厅。
　　
　　 二
　　 要了牛排、沙拉还有红酒，一人一份儿。柔和温馨的灯光里流动着萨克斯《回家》的旋律。
　　 山娃和刘思远边吃边聊。
　　 路远山，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吗？
　　 缘分？此话怎讲？
　　 看来，你真的就是个工作狂，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那我还能干啥？
　　 嘿嘿，越说你还越装得像！我干脆给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就凭咱俩的名字，我就觉得有缘分，自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记住了你！
　　 为啥？嗯，我好像知道了：路远山，刘思远，都有一个远字！
　　 算你聪明！自从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像我的名字一样，一直在做着傻事。
　　 山娃隐隐约约听出了刘思远话里的弦外之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些语无伦次，你，我，我，你，不值得！
　　 刘思远听山娃你呀我的，像听绕口令，最后三个字她才算听明白。刘思远说，咋不值得？你是不是嫌弃我，你觉得不值得？
　　 哦，哪有，不是，不是，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
　　 你还别说，我这人，认准的，就没有人能改变我地！这辈子，我就认准你了！
　　 那你认准我啥了？
　　 都快半年了，我一直在注意你，不管是对工作还是对同事，我都觉得你憨厚，实诚，还有爱心！
　　 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山娃说，我咋就没觉着？
　　 你故意气我！刘思远有些生气的样儿，反正我就觉着你好！
　　 我家在豫西大山里，穷。
　　 我知道。我就喜欢大山，大山里美。
　　 ……
　　 在西餐厅的那个晚上，山娃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姑娘穷追猛打，他着实有些招架不住，他没想到这个刘思远已经暗暗追他很长时间了，可是他怎么就没有发现呢？一个姑娘家家的，咋能厚着脸皮去主动追一个男娃哩？她还振振有词：俩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远字！况且，她还说，我叫思远，思念的思，路远山的远，那不就是思念他路远山吗？她说的缘分，难道就真是上天注定的吗？回到宿舍，山娃思来想去，咋也弄不明白，你说名字有缘分也就罢了，咋偏偏又把他俩弄到一个单位，还都是企业主管，你说这不是奇了怪了？那这个是巧合，还是缘分呢？一个又一个问号，把个山娃的脑子给搅得像一锅粥。他干脆不去想了——以后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
　　
　　 三
　　 自从刘思远主动向山娃发动进攻的那天起，刘思远除了上班以外，其它时间基本上就跟山娃黏在一起，而山娃呢，也越来越对这个漂亮、开朗、活泼、可爱的姑娘有了好感。
　　 山娃！刘思远喊山娃的小名。这是山娃主动告诉她的。当时，山娃心想，是告诉她呢，还是不告诉她？最后，山娃决定还是告诉她。刘思远一听，不但没有嫌他的小名土，还说他的小名好听。刘思远说，山娃，就是大山的儿子！好，有意思，今后咱俩在一起，我就叫你山娃了！山娃原以为刘思远不爱听他的小名，没想到她一听还这么喜欢，这真的出乎他的意料。刘思远喊，山娃，今天陪我逛公园！山娃乖乖服从。刘思远又喊，山娃，今天跟我去商场！山娃心里不想去，心想商场有啥好逛的，转来转去，腰酸背疼，简直就是活受罪。他没有马上答应。刘思远看山娃有些迟疑，就把眼睛一瞪，她瞪眼睛的样子并不凶，反而很可爱，就说，咋？不想陪我？山娃说，你这么凶，不陪能行吗？刘思远说，这就对了。过两天，刘思远又说，山娃，下班陪我看电影，最新的，三D!山娃说，遵命！这一句“遵命”，把刘思远笑得前仰后合，边笑还边说，今天真乖，以后要继续发扬哦！周末，刘思远又问山娃，山娃子，明天难道不想有点创意或者是最新策划？山娃说，创意跟策划都是你的事儿，你看着办吧！刘思远就说，这可是你说的啊，不后悔？山娃说，不后悔！刘思远说，不后悔就好，那我可说了啊？明天我是这样安排的！她眯起眼睛看山娃有啥反应。山娃也把脸扬得老高，搭着眼皮，支棱着耳朵，就是一言不发，静等着听刘思远的下文。刘思远看山娃没反应，就接着说，明天，上午爬山，下午游泳！山娃一听，一下蹦起来，啊，还两个活动？刘思远说，这可是你刚才说的，一切由我安排。山娃没话说，就说，那就你说了算，我没有发言权。爬山，那是山娃的强项，比猴子还快。而游泳，山娃就惨了，他可是个旱鸭子，别看刘思远一个文弱女子，她游泳的本事可比山娃强多了，山娃之前在游泳馆就领教过刘思远的泳技，当时他就败得一塌糊涂。
　　 山娃和刘思远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顺水顺风地向前发展着，到了“五一”，俩人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是，豫西农村有个老习惯，弟弟上面有哥哥，婚姻大事得先紧着哥哥。山娃把豫西老家的这个规矩给思远说了，思远不但没有反对，反而对山娃说，这个应该的，哥哥在前面，弟弟就不能抢先。为了哥哥，我等你！山娃心想，这个闺女真懂事！他还美美地想，谁叫我山娃有福气呢，遇到个下凡的仙女儿不说，还这么通情达理。虽说她有时候黏人，但是山娃喜欢叫她粘。山娃觉着，被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黏着，其实就是一种幸福，他愿意让思远就这样黏他一辈子。
　　
　　 四
　　 暑期，山娃和刘思远各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先是刘思远带着山娃去了一趟豫北，刘思远把山娃正式介绍给她的爸妈。两位老人对山娃的朴实、谦虚和彬彬有礼颇为满意。紧接着，山娃又领着刘思远回了一趟豫西老家。
　　 一路上，先坐火车，然后换乘长途汽车，从广袤的大平原，一路向西，进入山区。刘思远第一次到豫西，也是头一回看到连绵不断的大山，还有如此清澈碧透的蓝天。她的心情很激动，好像有看不完的景致，问不完的问题。山娃不厌其烦地给刘思远讲着大山的故事，讲着山里人的生活。
　　 在村口下了车，山娃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坳说，我家就在那里——人仙凹，这个名字好听吧？谁住在那里谁就成神仙了！刘思远说，那你咋还没成神仙呢？山娃说，这不是经常不在家，又变回人了吗？刘思远说，美得你！山娃说，沿着这条小路，走不到十分钟就到我家了，你可要有个思想准备，虽然是神仙，但是庙可不咋地，一会儿可别把你给吓跑了。刘思远说，你们能住，我也能住。她又说，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嘛，山清水秀，空气又好，哪像我们豫北，能看到蓝天的日子一年也没有多少。山娃说，我们这里啥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刘思远问，啥不好？山娃指指不远处的几座农舍道，你看，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不少农民仍然住着土瓦房。为啥不住楼房？没钱嘛！刘思远说，这就是社会发展的不平衡，经济发展好的地方，环境往往不好，环境好的地方，经济又大多不发达，不过总有一天，这种不平衡会被打破的，社会总是在进步中改变着。山娃说，嘿，没看出来，你这话说的，像个哲学家！刘思远说，什么叫像个哲学家，本来就是个哲学家嘛！
　　 两个人说着笑着就走进了村子。一位大娘正在树下乘凉，看见山娃，还领着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就喊，山娃子，你回来了？咋还领回来个仙女儿？山娃说，三婶子，这不是仙女儿，是我的女朋友！正说着，村边走过来一位白发银须的老汉，手里还拿着杆旱烟袋，正好碰到山娃和刘思远。山娃很有礼貌地说，七爷好。七爷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团烟雾说，山娃呀，出去出息了，领着媳妇回来看看你爹你娘？咱山娃可是个孝顺娃儿哩！快去吧，你爹你娘听说你们回来，正在等你们哩！
　　 小山村里，角角落落有好多双眼睛都在盯着山娃跟刘思远看哩。
　　 山娃的家就坐落在一个山洼里，几间土瓦房像个倒着写的“凹”字，典型的豫西农家小院。山娃他爹跟他娘听说山娃给他们领回个媳妇儿，心里甭提多高兴了。没进家门，山娃老远就喊爹叫娘。
　　 山娃爹娘听到喊声，赶紧迎出大门。老两口一见刘思远，这闺女，不光人长得俊，还懂礼貌，见了他们，又是鞠躬，又是叔叔、阿姨地叫个不停，把老两口一个个高兴得咧着嘴笑。
　　
　　 五
　　 按照豫西农村习俗，女方头一回到男方家，要先吃六个荷包蛋——这个可有讲究哩！一是图个吉利，圆圆满满，顺顺利利，二是看看闺女的饭量，若是顺顺当当吃了，就说明闺女饭量好，饭量好，就证明身体好。当刘思远捧着一碗六个荷包蛋时，吓了一跳，赶紧把碗放下说，阿姨，这个，太多了，吃不了。山娃娘说，吃吧，这可是咱山里人的老规程哩，闺女头一回上门儿，都要吃。山娃看刘思远为难的样儿，就对娘说，思远她饭量小，吃不了。说着，就把刘思远碗里的荷包蛋往自己碗里扒拉了两个。山娃娘说，你这娃，真实诚，人家闺女头一回来咱家，不好意思吃这多，你也不劝劝，人家说吃不了，你就当真？山娃挠挠头说，思远，你看我娘都说我太实诚，这……刘思远说，实诚好，要不是看你实诚，我才不跟你钻你这山沟沟哩！刘思远说着，就用手捂了碗。
　　 夜里，安排刘思远跟山娃娘睡一起。给思远安顿停当，山娃正要离开，娘就对思远说，闺女，你先睡，我过去跟山娃拉拉话。山娃对刘思远说，你先睡，别熄灯，省得你害怕山里有狼。再说，咱不是有大门嘛，都拴上了，放心睡吧。刘思远给山娃做个鬼脸。山娃给刘思远伸出两个象征胜利的指头。
　　 在山娃爹的炕头上，一家人就拉起了家常话。
　　 山娃爹：思远这闺女好，家常，你看咱这山沟沟，又偏远，又穷，人家不嫌弃哩。
　　 山娃娘：听说她家也是农村的？我说嘛！可不能跟城里闺女谈，就咱这条件，来十个，吓跑五对儿！还是农村闺女好。
　　 山娃：人家虽说家在农村，可是人家那里的农村，跟咱这城里差不多，平原，都住楼房。
　　 山娃爹：甭管城市还是农村，人，都有好有赖，咱山娃这不是命好，遇上一个，就是好闺女。
　　 山娃娘：山娃呀，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山娃：娘，有啥不能问的？只管问。
　　 山娃娘：你跟人家思远都半年多了吧？也见了人家爹娘，你们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你俩有没有说过领证的事儿？
　　 山娃爹：你看你这老婆子，咱不是还没有上门提亲哩嘛，咋就扯到谈婚论嫁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山娃：爹，娘，我俩的事儿不像你们想的那么复杂，思远那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她爸跟她妈说，只要我俩没啥，合得来，想啥时候领证，就啥时候领证。
　　 山娃娘：哎呀呀，哎呀呀！山娃呀，你看人家这爹娘，多开通，多明白，要是在咱这里，说个媳妇要三媒六证不说，没有个三五回跑，不花个十万八万，想结婚，门儿都没有！
　　 山娃：人家那里不兴这个。
　　 山娃爹：那你们就把证领了吧！我知道，你肯定是在等你哥。你哥的婚事不好办，他没文化，人又老实，还没钱，恐怕这一头半年不中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