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娘：你爹说的是实情。现如今，兄弟们的婚姻大事也不像以往论这论那了，谁先谈好谁就先结婚，总不能因为你哥，也把你给耽搁了吧？
　　 山娃：这个不合适吧？还是先紧着我哥吧！
　　 山娃爹：听爹跟娘的，我们给你做主，你哥也不会怨你，能领就领了吧，早一天总比晚一天要好，说媳妇这事儿，夜长了梦多！
　　
　　 六
　　 爹娘让山娃和刘思远领证的事儿，山娃一直压在心底没跟刘思远说，他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该听爹娘的，还是不该听。在他看来，他今年虽然已经二十八周岁，按照豫西农村的老习俗，他也算是个大龄青年了，谈婚论嫁那是理所应当的事儿。而哥哥大山，三十岁出头，若在城市，这个年龄不算太大，可是在农村，可以说已经过了结婚的年龄，按老理儿，弟弟一定要等哥哥娶了媳妇，他才能结婚。这几年，随着农村姑娘一个劲儿地往城里集中，农村娃寻个媳妇，也变得越来越难，特别是没文化、家庭条件、居住条件不好或者是人老实的，统统出现了娶媳妇难，有的干脆拿钱买媳妇，娶个媳妇少的十万八万，多的十万二十万哩。唉，像山娃哥哥大山这样的，在当下农村，可不是个少数哩！远的不说，就在山娃他娘娘家那个村，离乡镇二三十公里，不通汽车，也没个啥固定的收入来源，闺女们有的嫁到山外了，有的外出打工正在准备往山外嫁，而村里的小火娃儿，能踢能咬的，要么外出打工在外面找到了媳妇，要么因为没文化、人老实窝在屋里出不去，这部分娃儿，就成了被挡在婚姻殿堂门外的光棍儿汉，就是那个二百来户人家的村子，光这两年就有二十多个三十岁左右的小伙娃儿都娶不到媳妇！山娃舅舅的老二娃儿，就是这些大龄光棍儿中的一个。娘一提起那个比山娃还大四岁的外甥就老是嫌头疼！前几年倒是有过几个不错的茬口，但是人家闺女不是嫌没楼房，就是嫌表哥太老实，一个一个都吹了，舅舅熬煎的不中不中，整天眉毛都揪成了一疙瘩，遍想没法子。所以，这回山娃回家，爹娘一看思远这闺女打着灯笼都难寻，再想想山里娃们找个媳妇那个难，就催着他俩赶紧把证给领了，千万不敢错过了机会。其实，城市里的情况要比山里好得多，不像爹娘想的那么严峻。但是，山娃还是把爹娘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然而，到底是把婚结在哥哥前面，还是再等哥哥一段时间，山娃却陷入到两难的境地。
　　 回到中州市，刘思远跟山娃在一块儿的时候，总觉得山娃好像有啥心事。刘思远问他是不是有啥事儿，他却说没啥。刘思远说不对，你肯定有事儿！山娃说，我真的没事儿！刘思远说，你有事儿瞒着我，我从你的脸上能看出来。是不是这次回家，阿姨跟大叔发现我有啥毛病了？山娃说，你想哪儿去了，我爹跟我娘都喜欢你，也稀罕你！刘思远说，那是不是你家里遇到啥难事儿了？说出来，或许我能帮帮你！山娃说，别再胡乱猜了，啥事都没有，这完全是我个人的问题。刘思远说，咋啦，回去一趟，是不是有啥心事不愿给我说？山娃说，有一件事这几天一直在困惑着我，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刘思远急了，啥事嘛，快说，你要急死我呀？
　　
　　 七
　　 其实，这几天山娃是在纠结和矛盾中度过的，他想等哥哥结了婚再考虑他和思远的事儿，可是，哥哥远在山西煤矿，联系不上不说，就他那年龄，那个人条件，都很难在一年半载里娶到媳妇。他思来想去，还是临走的时候爹娘说的对：你哥已经成那样了，你不能因为等你哥，再把你个人的婚姻大事给耽搁了，人家思远也都老大不小了，总不能老让人家等着你吧？你俩的事儿要赶早不赶晚，晚了，人家闺女要是遇到了比你更好的小伙子，你可就是悔断肠子也没有用了！他终于想通了，先解决一个，对爹娘来说，也就早一点减轻一些压力，更重要的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思远人家不嫌弃咱，咱也不能让人家等的时间太长。
　　 那天晚上下班，山娃主动给刘思远打电话。电话里，山娃说，思远，晚上下班有事儿吗？刘思远说，咋啦，你有事？山娃道，晚上找你有事商量。两个人约好下班见面。
　　 正值盛夏，一见面，山娃就塞给刘思远一个冰淇淋。刘思远说，嘿，今天咋表现这么好？山娃说，照你这么说，我以前表现不好？刘思远说，以前也不赖，但是今天好像更好。山娃说，你们女孩子就是心细，大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的搜索范围！刘思远说，约我有啥事儿，看样儿不再纠结了？山娃说，不纠结了。就想跟你说说咱俩的事儿。刘思远一本正经，咱俩啥事儿，我咋不知道？山娃说，你就别装了，咱俩你说还能有啥事儿？终身大事儿么！刘思远好像很吃惊，啥终身大事儿？你不是说先等你哥结婚，然后再考虑咱俩的事儿么？山娃说，就为这事儿，我这段日子吃不好睡不好。上回回去，我爹跟我娘说了，不让咱等我哥了，让咱们早点结婚。这几天我也想清楚了，只要你不嫌弃我们家里穷，咱就定个日子，把事儿给办了，不知道你同不同意？刘思远说，当初我看中的就是你的人，如今我依然没变，就看你了。山娃说，我爹我娘都说了，思远这闺女，打着灯笼都难寻，你说，我这个穷光蛋，能得到你，那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
　　 就在那个火热的夏夜，山娃和刘思远没有按农村的老规矩让媒人穿针引线，他们用他们的浪漫方式，共同邀请天空的那轮明月，作为他们爱情的见证人，约定在十月一日国庆节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之后，他们又各自将这一决定，通过电话告诉了他们的爹娘、爸妈。
　　 国庆节这天，山娃和思远在双方父母和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在省城中州市的出租屋里举办了简单而隆重的婚礼。从此，这一对儿有情有义、情投意合的年轻伴侣，就走到了一起。
　　
　　 八
　　 那个秋天，山娃和思远不仅收获了爱情，还收获了他们爱情的结晶。婚后一个多月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思远突然觉得恶心，就趴在水池上干呕。山娃问，咋啦？哪不舒服？思远说，可能是有了，这个月例假都没来！山娃说，例假都没来，咋没听你说？思远说，原以为是推迟了，今天突然恶心，估计八成是有了。正在给思远捶背的山娃一听，又惊又喜道，真的，思远？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啦！思远的眼里还噙着泪，看着山娃像个孩子，就说，看把你高兴的，等孩子生出来，有你受的罪的！山娃说，这个就叫苦并乐着！我愿意！思远一笑，泪就哭出来了。
　　 也就是从那天起，山娃就像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包揽了这个小家庭所有的重活累活——他要让思远除了上班，就只有享受他的爱抚和呵护的份儿。怀孕两个多月的时候，山娃隔三差五就把耳朵贴在思远的肚皮上，听小家伙有没有动静。那天，山娃一下班就圪蹴在思远跟前，把耳朵贴在思远肚皮上听。思远就用指头戳着山娃的额头使劲儿一推说，才两个多月，你就听呀听，听到啥了？山娃摇摇头道，啥也没听见，就听见你肚子里咕噜咕噜叫，是不是小家伙饿了？思远一听笑得前仰后合说，那不是小家伙饿了，那是小家伙他妈妈饿了！你呀，就知道心疼你哪小家伙，把他妈都给忘了！山娃一看思远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儿，赶紧赔不是，不就是一时高兴嘛，哪敢把他妈妈忘了？罪过罪过，善哉善哉！他双手合十，很虔诚的样儿。思远一看山娃双眼紧闭，嘴里还念念有词，就忍不住吃吃笑出声说，好了好了，知道你是无意的，甭在那里装模作样了！
　　 日子就在山娃和思远婚后的幸福和快乐之中飞快度过，转眼已到了年末岁初，思远的肚子早已显怀，而且比别的孕妇在这个月份要大出不少——因为，她怀的是双胞胎，她打算过了春节就休假，然后等待这两个小生命的到来。自从山娃知道思远一下怀了两个娃儿，他就一天到晚被幸福和快乐包围着，干活的劲头更足了。
　　 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儿那天，山娃正在公司开会研究年关放假等事儿，他的电话响了，是爹打过来的。山娃给老板说，不好意思，我爹的电话。老板示意他出去接。爹在电话里哭着给山娃说，山娃，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山娃吓一跳，急问，爹，出啥大事了？爹说，你哥，你哥在矿上出大事了！山娃一听，眼前全黑了，他趔趔趄趄靠在墙上，定了定神儿……
　　 山娃在电话里跟爹约好，不要给娘和思远说实话，就说哥哥在矿上受了点伤，需要他们过去照顾一下。父子二人约好在市火车站碰头，一起赶往山西煤矿。
　　 当山娃和爹日夜兼程赶往煤矿时，哥哥已经被工友们从井下发落出来，然而，这个黑煤矿的老板早已不知去向。见到和煤一样黑的冷冰冰的哥哥，山娃和爹哭得死去活来，山娃发誓要给哥哥讨个说法。他联合其他三个和哥哥一起出事的工友的亲属，到当地政府提出申诉。然而，由于过年在即，政府机关只有几个不管事儿的值班人员。值班人员说，这起事故领导已经知道，目前安检部门正在组织调查，由于矿山老板已经出逃，公安机关正在抓捕中，你们的材料我先收下，你们还是先安排后事，等一有结果，马上通知你们。
　　 年尽无日，过年才是最大的事儿，这四个死难的矿工，跟过年这么重大的事儿相比，似乎就不算个事儿。万般无奈，山娃就跟爹商量。山娃说，爹，先把我哥运回老家，你看咋样？爹说，也只有这样了，可是，这大过年的，谁肯给咱往回送？山娃跑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运尸车，这些车主一听要运死人，还要跑几百公里，都说，给多少钱都不跑，晦气！
　　 腊月二十八那天，山娃跟爹在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中，把哥哥送到了当地的火葬场，年三十儿的晌午，山娃抱着哥哥的骨灰盒，回到了豫西洛水县老家。
　　
　　 九
　　 这个年，山娃一家是在极度的痛苦和悲伤中度过的。而远在省城的思远，只通过山娃了解到，哥哥身受重伤，在山西当地住院治疗，山娃留在哥哥身边给哥哥做陪护，就不能回家陪她过年了。思远说，你只管安心陪护哥哥，我这里爹娘已经从豫北赶过来和我一起过年，一切都好。这样，山娃才对思远这头放下心来，而年迈的爹娘哪里经得住老年丧子的打击，一个个都病倒了。特别是娘，当她看到山娃手里捧着大山的骨灰盒时，一下就昏死过去了。
　　 正月初一一过，爹娘双双住进了医院，山娃一个人照顾俩人，眼看着就要到正月初八上班的时间了，经过近一个星期的治疗和调理，爹娘的情绪也稍稍稳定了一些，医生同意爹娘在初七上午出院。等把爹娘送回家里安顿好，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了。山娃给爹娘说，明天就要上班了，我得赶紧回中州一趟，一来把实情告诉思远，二来公司也要安排一下。我哥他已经是这样了，您二老也不要太伤心难过，你们的身体要紧，哭坏了身子，我哥也回来不了，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要生活不是？山娃明显消瘦了许多。看着忧心忡忡的山娃，爹娘心疼地一人拉着山娃的一只手。娘眼泪汪汪说，快回去吧，思远还怀着身子哩，可别给她说实话，免得她担心。爹道，你哥死得惨，一定要去山西给他讨个说法，不然你哥死不瞑目！山娃说，爹，娘，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等我回去把公司的事情安排好，我就往山西跑一趟，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给个说法。
　　 下午，山娃怀揣着对爹娘的万千牵挂，返回省城中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过了。回到家里，山娃按照爹娘的吩咐，如此这般地给思远讲述了他从腊月二十三离开家到今天晚上回来的经过。思远听了都信以为真。思远瞧着半个月没见过面儿的山娃，明显感觉他瘦了一圈儿。思远说，知道你要回来，特意让爸妈买来鸡炖了，赶紧喝去。端着热乎乎、香喷喷的鸡汤，山娃对岳父岳母道，爸，妈，谢谢你们在我回家的这段时间一直陪在思远身边。岳父岳母说，远山呀，都是一家人，干啥恁客气？我们照顾我闺女，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思远对爸妈说，你们的女婿路远山知书达理，爸，妈，你女儿的眼力不错吧？一句话，逗得两个老人吃吃笑。妈说，死闺女，哪有自己这么夸自己女婿的！母女俩的玩笑话，却弄得山娃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
　　 山娃虽然回公司上班了，但他人在公司，心却老是不由自主地跑回豫西老家，然后又从豫西老家跑到山西。他想，他一定要抽出时间再往山西跑一趟。
　　
　　 十
　　 过了正月十五，山娃准备去山西。他给思远说，哥哥还在医院，我要过去看看，不行就把哥哥接回老家慢慢治疗。思远说，你放心去吧，我这里有爸妈在，你就不要多操心了。过去以后，要找矿老板交涉，哥哥估计要落下残疾，不能就这么白白给致残了。山娃说，这个你就放心吧，我会处理的。正月十六晚上，山娃在网上购买了去山西的火车票，思远挺着个大肚子帮着山娃收拾行李。就在这个时候，山娃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路远山您好，首先对您的哥哥路大山在矿难中不幸罹难表示哀悼，对您及您的家人表示慰问。由于该煤矿属于私人小煤窑，手续不齐全，事故发生后，矿主畏罪潜逃，至今未归案。为了表达党和政府对死者的尊重和对生者的安抚，暂由当地政府出资，先给每位遇难矿工解决丧葬费及精神抚慰金两万元，待矿主归案后再行赔偿事宜。本打算赴山西给哥哥讨说法的山娃看了这条短信，决定暂不去山西。山娃就想着怎样给思远说这事儿，正想着，他的手机响了。山娃一看，是爹的号码。电话是邻居李大哥打过来的。李大哥说，山娃呀，你快回来吧，你爹有病住医院了，这会儿正在重症监护室抢救哩！山娃一听，赶紧跑到厨房把门关上说，李大哥，我爹到底咋回事儿，咋就进了重症监护室了？李大哥说，具体我也说不太清楚，你爹最近这几天情绪一直很不好，今儿后晌，突然就病倒了，不省人事，我跟你娘还有村里几个邻居就把你爹送到医院了。医生一看，直接就安排进了重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