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老王去省城给儿子买房回来，一直叨叨着这句话，乃至头晕脑胀，寝食难安，整个儿精气神都被那房子带走了，剩下只是散了架的躯壳。
　　 老王家在省城南面的一个县城，离省城两百多公里。那天，他和老伴乘火车去省城买房，临行前，发生两件不愉快事，一是在乘火车还是乘汽车的问题上与老伴发生分歧。县城到省城每小时一趟汽车，两个小时就能抵达，快速便捷。老王要赶早乘汽车过去，好利用充足时间选择房子。他老伴则认为，火车虽然晚点到达省城，但火车票便宜，两张票没一张汽车票贵。过日子不精打细算怎么行呢？老王夫妻俩都是工薪阶层，每月固定工资以外，单位没多少福利待遇，家里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分钱用，尽管他对火车不分大小站总是走走停停心存不满，既然老伴这样算账，他也不好多说；二是他和老伴出门时，防盗门锁出了问题，怎也拔不出钥匙来。老王这边急着摆弄钥匙，老伴那边不停地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催促老王动作快点。好不容易将钥匙拔出来后，老王感觉背上湿漉漉的全是汗。
　　 万事皆有源。现在，老王联想起去省城前那些不愉快事，认为就是不好的征兆。可自己当初怎就意识不到呢？他想着后悔。
　　 老王的儿子研究生毕业后，在本省北边一座城市工作，与女朋友同在一个城市。本来，老王夫妻俩计划在那座城市给儿子买房结婚，一来房价不高，首付后房贷压力轻松许多；二来儿子和女朋友所在单位都不错，不愁吃不愁穿，小日子有滋有润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双方父母都是本分人，只要孩子生活安稳就行。如果孩子今后发展很好，何去何从，走一步看一步。可儿子死活要在省城买房，还从城市环境、生活环境、工作环境等方面罗列了一大堆那座城市的缺陷，仿佛在那座城市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最后儿子说到下一代的教育培养上，他充满憧憬地说，将来我有了孩子，您孙子就是省城户口，无论怎么讲，省城的教学质量比市里高，孩子的见识也广些。
　　 那段日子，儿子一天一个电话诉说衷肠，试图让父母改变观念，搅得老王夫妻俩心神不宁。对于儿子的话，老王一开始听得烦躁，感觉有许多无形的针，在一遍又一遍地扎着自己。儿子工作不到一年就耐不住性子了，这违背了老王的初衷。他了解到儿子单位内部竞聘岗位的机会还是有的，但需要三年以上工作经历，他奢望儿子到时能通过竞聘岗位到省城，凭自己实力说话，既展现了自己，又不走弯路。这年头，研究生找个好工作也难，还要看大学是不是211和985的。儿子说，竞聘岗位并不是容易事，没有过硬的人际关系，想到省城？做梦！单位有人参加竞聘，结果才知道只是配角，内部人选早定好了。老王说，你年纪轻轻的，心中不要装着阴暗的东西，要充满正能量，毕竟社会风气正在慢慢见好。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他嘴上这样说，肚子里直冒苦水。对于老王苦口婆心的话，儿子认为不切实际，根本不了解自己的苦境。后来，儿子急了，电话里冲着老王嚷，您还没有吸取教训呀？去年我报考了省公司，为什么莫名地分到这里？
　　 儿子揭开了老王的伤疤，老王感到了痛。在他夫妻俩心里，儿子一直很争气，读完大学又读研究生，一路顺风顺水。像这样争气的孩子，在老王的朋友圈中为数不多。这是他夫妻俩引以为豪的资本。儿子毕业时，本想到一线城市发展，老王夫妻俩坚决不同意，理由很简单，一线城市房价太贵，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交不了首付款。他们不愿儿子一生成为房奴。后来，儿子顺从地报考了省城一家央企，没想到却分到了下属市级单位。现实有时很残酷。老王看着沮丧的儿子，内心充满歉意和无奈。没多久，儿子打听到内幕，他同学因为父亲的人脉关系留在了省城，为此还宴请了企业领导。儿子在电话里委屈地说着，老王夫妻俩越听越不是滋味，父母无能啊！他老伴为此一宿未眠，愤愤不平地要举报此事。老王劝道，儿子仅听同学一说，我们拿不出真凭实据，你举报什么？反之，即使你拿到真凭实据举报，企业领导受到处理，又能怎样？儿子今后在单位怎么干下去？这种既得罪同学又得罪领导的事，等于害了儿子。他老伴斜了老王一眼，说，都像你这样，社会风气没法好转了。这口气你能忍，我受不了，窝囊。言毕，老王看见老伴眼里泪花在闪。
　　 其实，老王知道，纵有一千条理由，儿子都得服从分配，除非辞职离开。儿子参加面试前，曾问老王，若考官问我，假如不在省城工作，愿不愿意服从分配？我该怎样回答？老王说，你当然说服从分配啦！这是考验你。你如果不说服从，肯定不会录取你。哪个领导喜欢不听话的人？老王觉得这类事情见得多，是挂在考官嘴边的套话，他压根儿没想到，这个承诺，后来企业真的兑现了。让老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受到打击的儿子工作后，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感觉自己从高山跌到了谷底。他在学校是学生会主席，始终有一种优越感，毕业时豪情满怀，信心百倍，立志到社会大展宏图。可现实生活让他落差很大。特别是看到同学在QQ群里晒自己工作环境和收入待遇时，仿佛自己一下子变得渺小，只有默默仰视的份上。这种落差让他感到自卑和愤慨，心中滋生许多不甘。对于儿子的心态，老王夫妻俩清楚，可在现实面前，只能教育儿子知足常乐，让时间去消化那些不愉快的东西。
　　 按理说，儿子现在要到省城买房，老王夫妻俩不应该阻拦。这也是他们一直期盼的。省城虽是二线城市，但生活环境好，城市发展空间大，关键是离家不远，可以经常去看看儿子。还有省城房价相比同类城市来说，也在合理区间。老王计算了一下，夫妻俩多年的积蓄，加上住房公积金，交足首付应当在承受范围内。问题是，儿子和女朋友将要在省城重新找工作，面临二次就业，这风险和代价太大，前面不知是坦途还是深渊。老王很揪心。
　　 艰难的决策，令老王举棋不定。于是，他想着把苦衷倾诉给朋友，听听朋友的高见。老王交际很广，同事、同学、战友、钓友、棋友等等，形成很大的朋友圈。朋友虽多，知根知底的却不多。屈指可数的有战友老吴、同学老孙和老朱，前几年还有个老徐，企业老板，人称徐总。几个人经常聚在一起，推杯换盏，畅饮开怀，老徐常常抢着做东，大家笑谈“吃大户”。后来，老徐的企业资金周转困难，便以高利息为饵，借了几个人钱，慢慢退出了“小圈子”，很难见上一面了。大家朋友一场，几次想去要债，又觉得抹不开面子。老吴家境殷实，在县城和省城都有房产，孩子已成家立业，无牵无挂，因此手头宽裕，借钱最多，听说有十几万元。眼见连本带息兑现遥遥无期，老吴急得像猫爪似的。说老徐这样的朋友不可交，言而无信。实在不行，准备和老徐在法庭上见。老王家底薄，还得攒钱给儿子买房结婚，本不想借钱给老徐，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他老伴倒是通情达理，说老王经常吃喝老徐的，现在老徐有困难，多少支持一点。因此，老王借了一万元。声明不要一分钱利息，需要用钱时，及时还钱就行。
　　 那天，老王邀老吴、老孙和老朱，几个人在排挡喝酒。老王主动做东，点了几道菜。老吴屁股刚挨到凳子就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个吝啬鬼，如果没事相求，不会这么爽快做东的。老王白了老吴一眼，说，你患健忘症了吧，有次我做东，你喝得烂醉，忘啦？老吴翻眼看老王斟酒，实在想不起来了。几杯酒下肚，老王真的有事相求。他借着酒兴，便把苦衷一一道来。老孙说，你儿子要到省城工作，说明他有理想，有抱负。哪像我家孩子，工作后万事大吉，书也不看了，只顾贪图享受。老王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子女往高处走呢？可我儿子有份安稳的工作，为什么非要冒这个风险啊？老吴说，你这人喜欢瞻前顾后的，生怕树叶打破头。过去我邀你在省城买房，你说儿子尚未毕业，倘若今后不在省城工作，房子怎么处理？觉得太冒险。现在怎样？我房子升值了十几万，你呢，房子还没着落。老王苦笑。老朱说，别以为你儿子没长大，前瞻性比你强多了。他现在有了安稳工作，可以不慌不忙地在省城选择更好的工作，有什么风险？
　　 这顿饭，请得值！老王豁然开朗。可是，当老王夫妻俩定下决心，去省城买房，结果又怎样呢？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他又在叨叨这句话。
　　 去省城买房前，老王进行周密准备。他先在电脑上搜索省城房价。网页很快跳出来，房源推介、房价走势、地段楼盘分析、开盘新房优惠、二手房交易……五花八门，目不暇接。中心楼盘，老王嫌贵；便宜楼盘，老王嫌远。买房还要考虑未来的孙子，从幼儿园、小学、中学都要通盘考虑。学校又有重点和普通之分，郊区学校和市区学校又不同。老王看的眼花缭乱，没想到买房还有如此多的学问。
　　 这时，他想到老吴。老吴在省城买了房，经验丰富，他想请老吴帮忙。老吴答应爽快，问，想买什么样房子？比如位置、价格、面积、楼层、是期房还是现房？或是二手房？老王笑道，我家生活条件你知道，自然价格越便宜越好。说完，他意识到要求太笼统，赶紧补上几句，房子在市区，三室二厅，离学校近，生活便利，最好是现房。至于楼层，到时确定。老王觉得这些要求不算苛刻，自己花钱买房，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见兔子不撒鹰，总得挑个价廉物美、称心如意的房子。
　　 没几天，老吴有了回音，说找到了省城一位朋友，是从事房地产行业的。很快，省城朋友与老王通了电话，很热心地说，按照你提出的要求，我选了一处楼盘。已告知客户经理与你联系，尽力让你满意。
　　 老王异常激动，想着关键时候还是朋友好。省城朋友虽未谋面，感觉是位神
　　 通广大、乐于助人的人。刚接完电话，客户经理的电话就来了。喊老王叔叔，问他什么时候到省城买房？接着把楼盘位置、联系方式等等，用短信一股脑儿发了过来。老王又一次感受到热情。恍惚中，理想的房子近在咫尺。
　　 他老伴说，凭省城朋友的关系，说不定还能优惠些房价呢！
　　 事不宜迟。眼见着省城房价疯涨，老王夫妻俩赶快通知儿子，约定时间，一家人去省城买房。
　　 那天，儿子带女朋友提前抵达省城，等老王夫妻俩抵达时，他们已在火车站门前守候。冬日的太阳，懒洋洋地站在火车站西面那栋高楼顶端，昏昏欲睡的样儿。老王这才意识到没吃午饭，肚子饿得咕咕叫。
　　 就近选了一家快餐店，一家人匆匆吃罢饭，急着乘车去看房。之前，客户经理先后来了两次电话，询问老王抵达省城的时间，说在售楼部等候他们。末了，一声问候，叔叔阿姨路上辛苦啦。老王顿觉心里暖洋洋的。他对儿子道，看这孩子，多懂事。意思叫儿子学学。儿子白了老王一眼，无语。
　　 儿子在网上预订了宾馆，说是离楼盘不远。老王决定先到宾馆安顿下来，然后静下心联系客户经理，让他领着去看房子。
　　 在宾馆住下后，老王便打电话给客户经理，说去看房子。客户经理问了宾馆名称后，说，叔叔，我正在接待客户呢，一会儿我去宾馆接您。老王听着电话里乱糟糟的，想着真的有事，忙说，不急不急，你先忙着，我在宾馆等你。
　　 趁这当儿，儿子去了隔壁房间，陪母亲和女友聊天。老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躺到床上看电视剧。他喜欢看《甄嬛传》，后宫女人明争暗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将甄嬛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磨练为善于谋权的深宫妇人。故事情节曲折生动，环环相扣，不像有的电视剧，总让人觉得“假大空”。一集看完，老王抬眼看窗外，天色渐暗。他噌地坐起来，又打电话给客户经理。客户经理抱歉地说，叔叔，我还在忙呢！
　　 老王有些不悦，他决定不等了，一家人先去看房子。于是，他约客户经理忙完后直接去楼盘那儿。
　　 黄昏时分，老王带一家人看了几套房子后，客户经理才匆匆赶到。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中等个头，长得清秀精干。几句寒暄后，老王说相中了9层一套房子。他认为，9在个位数中最大，古代中国中的数字9即为龙，又有圆满和长长久久之意。可是客户经理一听房号，面带难色，说，叔叔，真对不起，那套房子已经卖了。得，看了半天，白搭。老王赶紧追问还有哪些房子未卖？客户经理不停地翻动手机看售房记录，说，这幢楼只剩18层和5层各一套房子了，还有就是五层以下的。
　　 老王仿佛掉进了冰窟窿，兴冲冲到省城买房，没想到挑选别人剩下的房子。他慌忙打电话给省城朋友，想着他有办法解决。不料，省城朋友说，按照你的要求，省城再没有合适的房源了。这时，老王才明白，要想买理想的楼层房子，须在开盘前预订，开盘时通过摇号选择。在省城，没有好的现房等他去买，除非二手房。老王不会买二手房的，儿子结婚住二手房，有点儿不好听。
　　 应该说，楼盘的位置和环境都不错，交通方便，离植物园很近，偏离城市噪音和污染。价格也不算贵。作为五十开外的老王夫妻俩，考虑将来进城带孙子，图个清静，早晚还可以出去溜达一圈。不像在市中心居住，出门就是车水马龙，耳朵里灌满车辆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