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踏上楼盘地段开始，老王的儿子和女朋友一直闷闷不乐，四周没有大型商场，没有休闲娱乐场所，没有像样子的幼儿园，总之，一切让他们大跌眼镜。无奈父母一个劲地说位置和环境不错，他们便不好多说。虽然，老王夫妻俩明确表态，房产证登记为儿子名字，可儿子暂时没能力去交纳房款，只得听从父母做主。
　　 老王接完省城朋友电话，脑子里一团乱麻，显得六神无主。这时，客户经理收到手机短信，说，18层空房已经卖了。老王听罢，更加焦急不安。之前，他还认为18层的数字不吉利，眨眼功夫想也别想了。
　　 夜幕降临，寒风越刮越大，不停地在树枝上打着呼哨，工地上尘土飞扬。一身西装革履的客户经理有些扛不住了，他抖索着身子，将老王一家人请上车，说，这儿太冷，叔叔阿姨先到售楼部暖和暖和，大家坐下来好商量买房事。
　　 老王吸完最后一口烟才匆匆上车的。坐定后，忽地冒出一种古怪的预感，貌似一家人都身不由己地被绑架了。对于省城，他熟悉又陌生。每年来参加一两次有关业务工作会议，都是从车站直接打的到宾馆，会后又打的去车站乘车回家。他总是这样匆忙地往返，不愿片刻停留，因为停下来就得花钱。仿佛省城的繁华与他没任何关系。
　　 正当老王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灯火，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车子很快停在了售楼部门前。他舒了一口气，推开售楼部的玻璃大门，一股暖气迎面扑来，宽敞的大厅内，灯火辉煌，一群人正围着楼盘模型左看右瞧，显然也是买房的。客户经理领着老王一家人在一张圆桌前坐定，招呼服务员送水。随后说，叔叔阿姨，您们先坐着商量，我去办事，想好了喊我一声。
　　 坐在舒适温暖的大厅里，老王夫妻俩并没有心思来享受，脑子里开始纠结着买？还是不买？买，限在5层以下选择；不买，意味着一家人白白辛苦一趟。儿子和女朋友心不在焉了，嚷着第二天要赶回去上班。老王的老伴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吵着来买房，却像旁观者似的，难道不关你的事？
　　 儿子呛得没了声音，嘟着嘴跑出去打手机。他打给女朋友的父亲，汇报买房情况。女朋友的父亲对楼层没说什么，倒是觉得三室一厅面积太小，除了公摊面积，使用面积不足80平米。将来添了孩子，需要父母去带，怎么住得下？
　　 这又是个新问题。
　　 儿子本不看好这处楼盘，现在找到了说服父母的理由。老王一听，心里嘀咕着，谁不想买个大房子啊！买个别墅才好呢！可钱呢？他觉得这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这时，客户经理过来问，叔叔阿姨想好了吗？
　　 我们回去再想想，明天答复你行吗？老王说。
　　 那……我不敢保证明天五层会不会有剩房。客户经理指着熙熙攘攘的买房人流说。
　　 其实，住五层未尝不可，上下楼方便。谁也不能保证电梯永远不坏。老王的老伴似乎想通了，首先表了态。她觉得坐电梯不安全，电视上常播电梯关人和死伤人的事件。
　　 既然老伴这样说，老王的心也动了，于是决定买。客户经理轻松起来，笑着说，叔叔，您们正赶上我们促销活动，交五千，返还两万呢！
　　 老王为之一振，还有这等好事！很快，他弄明白了，就是交五千元，可在总房款中免除两万元，实际上优惠一万五千元。不过，这也很划算。一万五千元对于老王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相当于五个月工资。真是天上掉馅饼。他心一横，房子就这么定了！
　　 客户经理赶紧拿来合同，老王叫儿子看清楚后签字。儿子心里不悦，接过合同看了一遍，就闷闷地签了名。
　　 按照合同约定，五层那套房子就这么预订下来了。先交两万五千元定金（其中五千元是参加促销活动的），其余房款七日内前来办理首付和按揭手续，逾期按违约处理，卖方有权处置房子。
　　 对于这些条款，老王没加思索，想着七日内来办理首付和按揭，不是一件难事。首付款他已经准备好了。
　　 一家人在宾馆住了一夜。清早，老王的老伴惺惺松松地过来说，我一晚上没睡好觉，总觉得我们匆忙签了合同，有点儿草率。
　　 老王听着，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有股寒气袭身，他朝老伴嚷，你这是马后炮的话嘛！昨晚干嘛不说？
　　 我也说不清。老王的老伴说，只是没见到房子，有些不放心。
　　 偌大的楼盘在那儿，还长翅膀飞了？老王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没了底，觉得应当先看看那套房子后，再签合同不迟。他向来办事稳妥缜密，怎就大意了呢？他想是那客户经理一直说房子紧俏造成的。不会放烟幕弹吧？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随后的事实正如他们的担心。当老王一家人步入五层那套房子后，发现两扇房间的窗户被前面房子挡住了光线。顿时，一家人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退款去。老王的儿子气呼呼地喊。这次，大家意见高度一致。
　　 再次到了售楼部，客户经理的热情像潮水般退去，他一口回绝了老王的退款要求。双方签订了合同，白纸黑字，怎能违约呢！
　　 老王傻了眼。可他仍不死心，央求客户经理能不能通融一下。客户经理说，叔叔，我一个办事人员，哪有这大本事呀，您得找公司老总才行。
　　 老王赶紧打电话给省城朋友，省城朋友说，怎能不退款呢，岂有此理！你把具体情况用短信发过来，我找公司领导说说。
　　 老王心中一热，说，那我等你回音。省城朋友说，你们先回去吧，事情办妥后，会通知你的。
　　 就这样，老王一家人离开了省城。相隔一天工夫，往返的心情迥然不同，可谓冰火两重天。
　　 老王回家后没急于找老吴。一来找了老吴，老吴也要找省城朋友，既然省城朋友已经明确表态了，那就耐心等待消息；二来老王觉得办了一件窝囊事，张扬出去成了老吴的笑柄。
　　 五天头晌，眼见着合同七天的期限快到了，老王鼓足勇气打电话给省城朋友，省城朋友说，退款事正在办理，别急。老王说，合同七天期限要到了，如果不按时去办手续，开发商有权处置房子。省城朋友说，既然你不想买那房子，还在乎合同期限干嘛？老王不好再说下去。他怕说多了人家会厌烦、反感。他听人说，像这类情况，开发商一般不会退款的，即使打官司很难胜算，最好办法找得力的人去协商解决。因此，他把唯一希望寄托在省城朋友身上了。末了，省城朋友说，买房是大事，今后要三思而行。是的。是的。老王不住地应着，心里另有一番滋味。
　　 每次和省城朋友通电话，老王都选择在晚饭后，他想象这段时间不会打扰省城朋友日常工作。省城朋友总是叫他别急。时间久了，老王打电话很少接通。他便用短信发过去，说了一箩筐的好话。省城朋友偶尔回一句，别客气，我尽力去办。
　　 没多久，那套房子被开发商卖了。老王得知消息后，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油然而生，胸口像被人掏空了似的。应当说，房子被卖了，老王是意料之中的，既然他主动违约放弃，开发商总得要将房子卖掉的。问题是，退款事一直悬而未定，始终如虚无缥缈的云烟，看似近在咫尺，又觉很遥远，这让他情不自禁地生发出两头落空的担忧。他老伴成天唉声叹气，埋怨老王过早地叫儿子签订了合同。老王听着火冒三丈，脸红脖子粗地说，怎么全怪我呢？难道你没有责任吗？他老伴说，不错，你个大男人，脑袋长在我身上了。是我叫你找老吴和省城那位朋友的吗？如果不找他们，我们会一根筋地跑去买那房子吗？得，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老王只好鸣金收场。临走时撂下一句，人家真心帮你忙，没拿枪逼你非得买那房子。
　　 正当老王为退房款事心急如焚的时候，老吴也在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老徐，几乎把县城翻了个遍。最后，他推测老徐跑了。像企业老板携款潜逃的事，县城已经发生了好几例。想着想着，老吴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毕竟十几万元不是一笔小数目。狗日的老徐，不仗义。他在心里愤愤地骂。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于是，他一气之下，一纸诉状递交到了法院。
　　 打从房子被开发商卖掉后，老王与省城朋友也断了联系。省城朋友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情急之下，老王才迫不得已打电话给老吴，还未说省城买房的遭遇，老吴抢先说正要找你呢，老徐携款跑了。接着一阵骂骂咧咧的。老王一听，更加恐慌起来，禁不住一声哀叹，妈的，倒霉的事全摊在老子身上了。
　　 老吴说，你个谨小慎微的人，在买房这样大事上，怎会犯那样低级错误呢？老王反讥道，你不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嘛。于是，他请老吴抽空打个电话给省城朋友，替他催促一下退款事。老吴说，奇怪了，我朋友就是那楼盘开发商之一啊，怎会敷衍搪塞呢？没这道理呀。这话像一瓢冷水把老王从头浇到脚，他愣了半天，说，坏了，我上了你朋友的当呢。真是无奸不商啊！老吴说，这事你怪不了解他人。至于那朋友怎么想的，有何动机，我不清楚，因我和他交际不深。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尽管老吴这样说，老王对退款事已经心灰意冷了，感觉自己正被人从身上一刀一刀地割肉，割得鲜血淋漓的。他老伴对此抹了一整夜的泪水。
　　 那天，老吴鼓动老王也去法院起诉老徐，老王没表态，觉得老徐的欠条在他手上，人不死债不烂，没必要去对簿公堂，弄得反目成仇。既然老吴坚持起诉老徐，那就等着法院的结果再说。
　　 退款事成了泡影，可去省城给儿子买房的事一点儿不能耽搁，儿子还要等新房结婚呢。有了一次买房的惨痛教训，老王仿佛一下子精明起来，拿他的话说，他是付了两万五千元的高昂学费，才买来的经验。后来，他们终于买了一套期房，一年后交付。房子四室两厅两卫，使用面积一百一十平米，靠近繁华市区，离重点学校不远，总算应了儿子和女朋友的心愿。但是，老王怎么也兴奋不起来。因为付清房子首付款后，还有一大笔房款要商贷。尽管利息比较低，儿子每月还是要支付四千多元，三十年才能还清。哪天才是出头之日啊！老王禁不住一声喟叹。他老伴倒不觉得什么，准备每月帮着儿子支付一半房贷。老王苦笑道，那我俩得争取再活三十多年，活到八十多岁。他老伴说，你这人死脑筋。过去你每月工资几十元，现在每月拿到几千元，估计做梦都没想到吧？如今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若干年后，每月四千多元房贷算不了什么。
　　 在语言表达上，老王与老伴相比，总是自愧不如，无论对与错，仿佛真理都在老伴身上。
　　 转眼春节将至。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老徐敲开了老王的家门，像个雪人似的立在门口，然后抖抖索索地从口袋掏出一万元递给老王，说，真对不起，拖了很长时间才还钱，千万别认为我是个无赖啊。
　　 对于老徐的突然到来，老王夫妻俩很有些意外。好长时间没见老徐了，老徐明显消瘦许多。老王慌忙招呼老徐进屋，老徐摆摆手，叫老王确认一下钱的数额。老王说，嘿，别人我不相信，还不相信你嘛？他嘴上这样说，脑子里在想老吴起诉老徐的事，他想问老徐，又似觉不妥，便把话咽了下去。
　　 那晚，地上的积雪很厚，老徐还完钱后，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远去。老王站在外面目送了好久，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临走时，老徐说春节后准备卖房子，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债还清。
　　 回到家，老王重重舒了一口气。很快，又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他又想起了两万五千元的房款。
　　 这时，儿子打来电话，兴冲冲地告诉老王，他被省城一家大型企业录取了。春节后将被派往上海办事处工作。
　　 在上海要待多长时间？老王迫不及待地问。
　　 儿子说，少则一年。如果愿意长期留在上海工作更好。
　　 电话里，儿子滔滔不绝地说着那家企业的薪水报酬和工作环境，展望着自己今后的发展远景，似乎一下子找回了过去的自己。可老王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在想省城买好的那套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