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中学路
一、通校遇新友
每当看到这张高中毕业照,不由让我想起曾经走过的中学时代。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一步步岁月的痕迹,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回忆。
我的中学时代,是在一所县办中学度过的。从进初中到高中毕业,原本只须六年的时间,我在那里却呆了八年半之久。那是我学生时代的最后阶段,也是我学生时代走过的一段最坎坷的路程。
60年代初,我在矿务局职工子弟学校,经过六年小学阶段的学习,毕业后,由于当时母校还没开设中学部,只有和局里的其他职工子弟一道,如期升入了当地的一所县办中学就读。那时,当地除了那所县办中学,在父亲的祖籍不远,也就是父亲当时的居住地镇属蔬菜大队的旁边,还有一所镇办中学。那所镇办中学学费低廉,基本是为蔬菜大队以及周边农村家庭比较困难的孩子方便就读而开办的。
我所升入的那所县办中学,离父亲的厂家属区约有十来里路程,距父亲祖籍的居住地就更远了。从父亲家里到那所县办中学,连连路路要经过矿务局属下的很多厂矿企业。虽然路途甚远,但所幸的从家里到学校,一直是一条宽宽的水泥马路通到底。那时,矿务局还没有开设班车,更没有中巴车,工人上班下班,学生上学放学,不管远近,靠的全是两条腿步行。
记得在去县办中学报名的第一天,我和小学的好朋友李小夏一路走,一路看。沿途除了经过父亲的工作单位矿务局三厂,再经过李小夏父亲的工作单位同局的机修厂,还要经过小镇的大街以及局六厂、局四厂、局露天电影院等等,最后才到达那所县办中学。
平时,除了父母过年过节带我到舅舅和姑妈家走走之外,我很少出过远门,更没走过远路,那是我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程。走在平整、干净的水泥马路上,周边映入眼帘的工厂、房屋、商店,让我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不仅不觉得路远,辛苦,反而感到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好奇,更是那么开心!
我们那一届刚升入初中的新生分成三个班,我和好朋友李小夏有幸被分在同一个班里。当看到墙上公布的名单时,性情活泼的李小夏高兴得情不自禁地抱住我,好像我俩曾经在舞台上表演节目一样,得意忘形地跳了起来。
我和李小夏在小学曾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进了高一级学校,我们更希望能继续在一起玩耍,一起学习。然而,报名时,李小夏报了住校,我却报了通校。见此,李小夏好像非常失望,她沮丧地对我说:“我多么想和你一起读通校啊!可是,我爸爸妈妈肯定不会让的。”我安慰她说:“反正我俩同在一个班,住校通校有什么关系,我们仍然是好朋友。”我心里很清楚,这么远的路程,李小夏家里无论如何也绝不会让她读通校的。
李小夏在她兄弟姊妹中是最小的。她的父亲是矿务局机修厂的工程师,哥哥姐姐早已参加了工作。凭家里的经济条件供李小夏读个住校,那只不过是九牛一毫,不在话下。尽管我们是好朋友,但是,父命难违,李小夏不可能和我一起读通校,而我也不可能随着李小夏一块读住校,因为,我家里确实供不出那么一笔高昂的住校费。
我有姊妹六人,我是大姐大;父亲是矿务局三厂的工人,大老粗一个;母亲是个家庭妇女,没有工资收入。全家八口人的吃穿住行,靠的仅是父亲每月那点微薄的工资维持。那时,家里除了我读初中,还有二弟、三弟和四妹也在读小学。
在我进初中报名之前,父亲满脸愁容,忐忑不安地对我说:“妹崽,你现在进入了高一级学校读书,爸妈都很高兴。爸妈没读过什么书,很想让你和弟弟妹妹们多读点书,可是,你知道爸妈只有这点能力,家里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虽然你读中学的路要远点,也只有委屈你读通校了。其实,你读通校走路也是在为家里‘赚钱’。”
一听到父亲说“赚钱”,我就心血来潮,兴奋极了,想起了小时候打猪草卖钱的事。那时,我们漫山遍野走酸了一双腿,辛辛苦苦打来满满的一篮猪草,到养猪场才只能卖到一两毛钱。想想这走路不仅比打猪草要轻松,而且赚的钱还多。顿时,我毫不假思索,高兴地对父亲说:“爸爸,我知道家里没那么多钱,既然读通校走路是为家里赚钱,我更喜欢!”
“女崽这么体贴大人,这么理解大人,我和你妈也就心安了。”听了我的话,父亲那颗无奈的心瞬间好像轻松了许多。他一边露出欣喜的笑容,一边夸赞着我。
常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不知道后面的路究竟有多难,眼前有的只是信誓旦旦,勇气百倍。我常想,在那么困苦的家里,只要父母亲有书给我读书,就是我的万幸了,还怕什么山高路远的。于是,我就遵从父命报了通校。
虽然报名时,班主任老师一再强调,希望我回去说服父母最好能让我读住校。听着老师那一番关切的劝说,我低着头有口难言。我何尝不想读住校啊!更何况自己的好朋友李小夏也是读住校的。但是,家里的困境明摆在自己面前,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回家后,我并没把老师的好心劝说转告给父母,更没提出住校半个字。我不想让父母在整天为养家糊口,辛勤操劳之余,再为我读书的事增忧添愁。
我和李小夏,一个读住校,一个读通校,可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场地阻隔了我们的感情,时间淡漠了我们的友谊,从那时起,我俩的好朋友关系无形中慢慢疏远了。她回到了她的那片天,我回归于我的空间。尽管如此,几十年后的今天,李小夏却仍然没忘我俩小学时表演《少先队员打草鞋》的节目,一次,她在电话里还兴奋地唱给我听。
常听人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不知道这句历来被人们自我解嘲的话,用在交朋结友上是否恰当,但是,事实却已经证实了这一点。当我进入中学还没过几天,有一个新朋友就来到了我的身边。
“喂,你是住在蔬菜大队的吧?”一天下午放学时,我正在忙着收拾书籍,整理抽屉准备回家,突然,一个声音在旁边大声问道。我侧过头去看了看,原来是一个女生站在我身边。
“对呀!你认识我?”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一边微笑着回答她。
“我以前经常看见你到我们家属区来挑吃水。”
“哦?你是住在家属区的?几栋几号?”我兴奋得宛如异地遇老乡,既惊讶又欣喜。
“我就住在靠马路边的那一栋,离你家不太远,你来回都要经过我的家门口。”她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哦,我知道了,有个水龙头就在你家的右角上吧?”我似乎想起了那个熟悉的水龙头。
“对呀,等下我带你到我家里去玩。”她盛情地邀请着。
“嗯,你也读通校?”
“是的,我去年也是读通校的。”
“去年?去年你就……”我觉得很纳闷,我们不都是一年级新生吗?她怎么去年就在这里读了?我不理解。
“是的,去年我就在这里读了,我是上一级留下来的。”那个女同学毫无顾忌地告诉我。
“哦!”我仿然大悟。
“以后,我们就可以同来同往,一起来回了。”她爽快地说。
“那最好了,我爸爸妈妈就是很不放心我一个人走来走去,但是家里又没有钱供我读住校,没办法。”听了她的话,我如鱼得水,巴不得了,便实话实相告,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无奈。
“我家里通校、住校随便我,但是我不喜欢读住校,所以还是读通校。”她有点洋洋自得地说。
“你不愿意读住校?”她的话让我非常意外,有点不解。
“哼,读住校有什么好的?像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不自由,读通校自由多了。”她眯着眼睛,嗤之以鼻,好像对住校非常反感。
“哦!”我原本在心里很是羡慕那些住校生,没想到这个女生给我当头泼了一瓢冷水,让我那种羡慕的心理马上得到了平息。我心想,她是“过来人”,也许她说的有她的道理。
这个女同学名叫周欣伊,听说她比我大了好几岁。她胖胖的身材,黝黑的肤色,长着一个高高的鼻梁;一双眯眯的眼睛,看起来好像对任何事情都不放在眼里一样;她大大的嘴唇和她大大咧咧的性格相得益彰,难差分毫;她说话、表情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是看她那一头齐肩的短发,谁也不会相信她是一个女生。
周欣伊的父母只生了她姐妹俩人,一个妹妹在读小学。她的父母看起来好像很老了,可能是因为生育晚的原因,当她和妹妹还在读书时,她的父亲就已经退休在家了。她的母亲也好像很老了似的,浑身胖得连走路都是那么蹒跚。
在我懵懂的初一通校路上,周欣伊成了常伴我左右的伙伴。每天往返二十来里路的途中,无意中有了一个同行者,这是父母亲求之不得的,也是我未曾想到的。父亲常常愧疚地对我说:“女崽,要不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这么远的路,我怎么样也不会让你读通校的。”我很理解父母的不易,更心痛父母的艰难,从未半点错怪父母的意思。有了周欣伊与我同行,父母放心,我更高兴。
二、恩师情难忘
因为那所县办中学距父亲厂区较远,在厂家属区居住的那些与我小学一同毕业的学生,基本都是读的住校,唯独只有我和周欣伊两人读通校。虽然班里也有其他的通校生,但那些都是住在学校近旁的,比较起来,我和周欣伊比别的通校生不知要远到哪里去了,夸张点可以说是不同一块天的。
由于“志同道合”的原因,我和周欣伊的关系自然更近。周欣伊住在厂家属区,我住在蔬菜大队,我们两家相距不算太远。清晨,我们一同出发到学校;傍晚,我们一同摸黑到家里。同往同归,相依相靠,艰难的通校路上,让我们似乎觉得谁也离不开谁。
在那么远的通校路上,竟然能遇到周欣伊这样一个好伙伴相随左右,那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在小学时,李小夏和我形影不离,如今,周欣伊又和我寸步难分。记得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世一次的擦肩而过”。然而,这常伴身边的友情岂不更是我前世上千次,甚至上万次修来的缘分?我又想,那也许是上天赐给我的福分。我常常在心里感恩不尽,我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来到身边的朋友情。我时时提醒自己,要好好珍惜,要好好把握。
要珍惜友情,首先得自己做好点,让朋友开心点。于是,每天上学,我争取早早起床,吃过早餐,带上一点中饭就到周欣伊家里去叫她。在家里,父母亲把我看得很娇贵,从不让我苦着,累着,可没想到周欣伊看起来比我还娇贵。有时我清晨去她家,见她还在床上没起来,而她的父母亲也听之任之,舍不得责怪她。
等到她起床、刷牙、吃早餐,弄好了所有的一切,时间基本就过去一节课之久。待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到学校,上午的课程也就剩下了最后两节。往往这后两节基本又都些副科,一天的主课基本就是这样白白错过。
刚开始迟到时,我胆战心惊,就像做了贼一样,只要老师稍稍朝我看一下,心里就紧张得像要崩溃似的。那种躲躲闪闪的滋味使我如坐针毡,难受极了。我不得不背地里婉言劝说周欣伊每天稍稍早点起床,不再迟到。可是,性格大大咧咧的周欣伊对于迟到一事,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她理直气壮地对我说:“哎呀,你怕什么啰,我们住得远,老师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能和他们那些住校生比呀!”
周欣伊的话让我这个“懵懂”的人似乎觉得也很有道理。再说,有她顶着,我何必那么害怕干什么。于是,每当老师提醒要我们早点到校时,“住得远”就成了我们的借口。多次以后,老师好像也同情了我们,原谅了我们。慢慢的,耳根好像也清静了,任凭我们上没上课,也不见老师多说了。
见到老师放松了对我们的要求,迟到、旷课对我们来说也就无所谓了。至于学习成绩的问题,父亲本就是个大老粗,又很痛爱我,只知道我能天天早出晚归能往学校赶就是很不错了。再说,在小学时,我本就是个很听话的好孩子,学习方面从没让父母操过半点心,劳过半点神,何况读中学了。我自己更是没时间,也没精力去考虑成绩的问题。只要老师没天天盯着自己迟到旷课的事来指责,就觉得谢天谢地,万事大吉了。
一天,我俩又是慢悠悠地走进学校。刚经过学校的操坪旁,正好赶上学校下第二节课。同学们一窝蜂似的都涌到操场上准备做课间操。我夹在同学们中间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地上有个洞立马钻进去就好了。看见我的头差不多勾到了胯下,周欣伊马上伸开她的手臂挽住我的手臂,并下意识地朝她身边拢了拢,暗示我:“走,不要怕!”她的这种胆量让我很是佩服;她的这个举动让我更是感动。顿时,我想起了小学的好友李小夏,曾经在生人面前也是那么大胆地护着过我。那一刻,我从心里欣赏她们大大咧咧、敢想敢为的举动,鄙视自己怯怯懦懦、胆小如鼠的性格。
那时,教我们数学的蜀老师是一个从黄埔军校转业回来的教官。蜀老师是四川人,四十来岁年纪;长得高鼻大眼,魁梧英俊;四四方方的国字面庞黑里通红;脸庞的两侧隐隐约约露出一溜浅浅的络腮胡茬;在那一溜络腮胡茬的衬托下,那一张国字脸显得更加沉稳、威严,让哪个见了都不免要敬畏三分。他经常穿着一套浅绿色摘下了军衔的新军装,有时还带着一顶新军帽,无论走路、说话,处处都流露出一种军人气质。虽然到了地方,也许在他心里还非常留恋军人生活,喜爱军人装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