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倒夜班了，这恐惧之心又是上了心头，可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怕它，感觉在它的每一分钟里，无论是车间的夜晚，还是宿舍里的白日，这都像是一个恶梦连着一个恶梦，自始至终，它都不曾给过我片刻的轻松。
　　 这样糟糟的睡眠，自是难以支撑长长的夜班，可我也不想这样。关了窗户，放了窗帘，劝诫自己睡下，可半夜中醒来，听到窗外的锤砸声，我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小说拿在手里看了一回，迷迷糊糊的样子，自己也知道，并没看进多少，像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近来几天，又少作笔记了。只怪这脑袋，一到上夜班，就变得迟钝了，想起一点什么来，却无半分精力，发了半响的呆，还问自己：“我是做什么来的？”
　　 快到了傍晚，窗外也静下来了，小屋里也是暗淡的，掀开了帘子，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夕阳。看上去，不红也不紫，倒与小屋里淡淡光线匹配。不时也来了一阵冷风，因带着窗外的余热，倒显得不曾打开窗户的小屋增加了几分暖意。
　　 山脚下的红霞一片一片开着，多像这山里的桃花了。又见那山里升起了轻烟，我便念到《边城》里的诗句：“有桃花的地方，必有人家了。”想到那没到过的山里也必有人家，有开着的桃花。
　　
　　 二
　　 窗外的响声止住了，可我还是习惯性地醒来了，我短眯了一会儿，口干舌燥，便起来拎起了桌下的水瓶，拧开了瓶盖“咕噜咕噜”大喝了几口，便又昏沉沉地回到床上。
　　 这里的春天就是这样的，阴天里下着毛毛细雨，一个大白天里，天空就好像盖住了一张比被子大了无数倍的网丝，并发出冷冷的白光。
　　 这便是南国的春，一个说也说不清的春，就像我一个复杂的多变的内心，曾几何时，我也想去解剖一下我的内心世界，我便学着解梦的人，站在了一缕春阳下的阳台上，面向了远山，闭上了眼，心随了去。此刻，我像站在了一片孤烟的沙漠里，像站在一垠的海水里，像站在一处迷茫的草原上......
　　 昨天下午，走过了田野，见一群放学的孩子，各自拿着一个风筝，有大、有小，有放起来了，飞上了蓝天白云，也有还铺在地里的，焦急的他是怎么弄，可它还是静静无声，最后还是让他放起来了。站在路边，抬头远远望去，五六只风筝一字展开，就像一群飞过的雁影。
　　 南国的春，是不用寻的，因为，你也寻不到的，它没藏在春风里，它没藏在嫩芽尖上，它没藏在燕子的亲呢里。
　　 夜里，不冷了，街上又复有了热闹，有散步的，挑着街边摊上的东西，那一摊东西闪闪地发着光，一个个水晶似的灯台，有球状的五颜六色，有笔状的一线光柱，直射千里外，有蛤蟆状的伏在桌面上，像一盏银光。我也过了去，用眼看了看，拿手捏了捏，心想，倒也不错的，又不贵，买回放在家里做个摆设，也是可以的。可又一想，老家却远在天边，也只能作罢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就到了广场的尽头，灯火下广场上是热闹的，音箱里在唱着那首激情的《小苹果》。看着大妈们随着歌声跳着那样起劲，一个个汗水涟涟的，还扭捏着那么带劲，而我，只默默站在一旁，瞄了两眼就走开了。
　　 这份热闹，也终归是她们的，只有这份宁静，终归是我的......
　　
　　 三
　　 今天的心情特别的紊乱，早晨下班回来，走在春天的路上，一边又听着春天的歌声，便把那捆上夜班的困意解除了不少。
　　 我坐在了一个十字路口边上，望着闪烁的红灯变绿、绿灯变黄，就只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它就这么闪过去了。闪到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也许，闪到了春天里，闪到了黄花里......
　　 春天，在南国，我已知道，不是那么易得的，它就像我双手在山涧掬起的一瓣清水，盛在手心里，真真切切的，可惜，就在这妩媚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就不见了。
　　 今天的天空，远远望去，是晴不了了。不信，你抬头看看，都是八九点钟了，应挂起的太阳，似乎贪睡在春夜里，忘记了自己的工作了。我就想着，哪天自己也可以忘记工作、忘记生活，活在那山里的脚下，种那一亩三分地，睛时下地耕耘，雨时守窗静读，累了听听春雨解解乏儿。
　　 买卖的吆喝声，是一大早就拉开了，“鲜新出炉的豆浆，又新又嫩啦！”一声烟儿走过后，又是卖豆腐的来了。
　　 窗子以外，这个世界就大了，而我又是这么小。我好像读到过这样一篇文章《窗子以外》，这不是民国才女的佳作吗？记得一年的春晚里，我静静一人坐在南国的孤窗下津津有味地读着那篇文章。
　　 几经辗转，睡意颇减，我便复起坐在静静的床上，靠着了墙壁上，眯着眼打着盹。窗外那原本不强的光线，无力地穿过这薄纱似的窗帘而来了。
　　
　　 四
　　 清晨，因为不用上班，又没想好去哪，就懒在了床上，等春阳照进小屋，我才伸着懒腰起来。不上班的日子里，不下来吃早餐也不饿了，就像一个惯例。
　　 很早就想洗掉浸满汗臭味的被子，只因考虑前段时间天又没开晴过，偶有开睛，自己又上班去了，这么一来二去，就拖到了现在。春阳里，我便爽快地拆了被套挤进水桶里，再倒进了一些洗衣粉，在拧开的水笼头下，溶解的洗衣粉就冲出一堆堆的泡泡，直到溢出了桶边，我才关掉了水笼头。
　　 脱掉脚下的袜子，扎起了裤脚，及到小膝盖上，紧紧地套在了膝盖骨上，小腿以下好生的麻木。用脚踩着桶内的被子，踩过一阵，翻转身来又换一只脚来踩，冒出的泡泡一阵阵冒出来，有的还粘在了小腿上，再经几次换水，被子也算洗好了。
　　 凉在阳台上，挡住了春阳，听着滴答滴答的水声，小屋里又静静地暗下来了。
　　 春阳里，我不知如何是好，手机放着音乐，这些歌曲都是去年买时下载的，想想，也有大半年。打开来听，不知是听腻了，还是听惯了，像是没了感觉了。
　　 发了一回呆，又看了一回小说，不知不觉就过了中午了。想起也没吃午饭，不时，这会是真饿了，肚子“咕咕”叫了两遍，这才换上外套下楼来。
　　 多好的春阳，路边还能听到一丝雀语，两两的几只梭在了树枝里。小树也没多高，这也是去年才补上的，只因那场七月的台风，吹倒了不少的长得半高小树，又经一阵烈日炙烤，直到新的小树苗镇补了空白。
　　 看了一阵，听了一阵，便笑笑地离开了。沿着街道往下走，过了水泥路，一个小径下去，两边是杂草丛深，下彼直走就是一个枯竭的水库。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只因，环湖修了一条小路，在心情烦燥的时候，我必来走走。不知为何，我会钟情于它。
　　 水库里也只有春时，才有半多的蓄水，夏秋冬都是干涸的。中间有条水沟，两边都是布满了水草。去年秋季，还见有人赤脚在草丛里寻野鸭。野鸭是娇小又伶俐，总是未进身前，便飞走了。它不会飞出湖里，只会沿着湖边打圈圈，就好像跟你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对于馋上它们身上的野味的人，忙碌了一个下午，最终无劳而获地上来了，我便也看了一下午的热闹，兴兴地回去了。
　　 绕湖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午后的春阳，呆久了，身上也像有些热气，我脱下了外套，遮在了头上，坐在了傍边的杂草上。因为，我还不想回去。
　　
　　 五
　　 春季的夜晚，虽然天空的星光没那夏夜的明亮，可那些依稀的小小星子，就像草丛中的那些萤火虫一般散落在茫茫的夜空中，一样的迷人。
　　 当我走在这条喧哗的街上，来摆摊的，来散步的，来约会的，来吃夜宵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家子的都有。灯光下，走的走，来的来，做活的做活，各自欢畅了。
　　 今晚，我也是来会一个老朋友，他叫高个，叫起这个名字，我就笑起来了。高个，我们一起做事时，大家给他取的绰号，因为他长得高，人又瘦，走路像一根摇摆的竹竿。他是广西人，会说蹩脚的白话。说起来，就像广东人说蹩脚的普通话一样，除了本地的同事听了哈哈大笑外，像我们外省的，就不以为然了。
　　 后来，我们好上了，经常一起在外面玩耍，大家一起喝酒、唱歌、打麻将、吃夜宵。那年我们走时，都没想过还会回来的。他是先我走的，又先我来的。他只在家呆了半年，跟他哥哥在镇上看店子，因为亲的关系吧，感觉做什么都得经过他哥的同意。父亲不在了，长兄为父，他说:“他哥为了这个家也不容易了。”所以，他又毅然决然地回来了。
　　 我那年也是匆匆地出来，又没想好回家做什么。母亲的意思，做什么都不打紧，打紧地是把家成了。我听了母亲的话，也相了几次亲，见过几个女孩，有看中我的，也有我看中的，就是不知为何聊着聊着就吹了。最后，我父亲大病一场，家里就连一个说媒的也没有了，母亲无奈地说:“看你也无心跟你姐夫学，你想出去就出去吧，但你要记得，一定得带个媳妇回来！”
　　 出来的我住在朋友家，在镇上忙碌了半个月。眼看出来的积蓄也光了，眼前的工作又没着落，便听了朋友的话，还是回到了原厂，而那时的他也在原厂的隔壁上班，来时，我们就见过面吃过酒，聊到了摊子打打烊了才散去，他说:“我不想回原厂，就进了格力的分厂。”我说:“我也是了。”可找了半个月，我的话就像打了自己的一记耳光。
　　 我们坐在油迹斑斑的桌子旁点一些烧烤，他说:“先吃着，不够再点。”我们要一打啤酒，老板问:“要冰的，还是不冰的？”我说:“高个，来冰的吧！”他点点头。等老板端来一打啤酒放在我们脚下，我们就用瓶干上了。
　　 夜色下灯光是淡淡的，就好像它们是串通好了似的，又像是妇随夫唱似的。这些路灯的脚下都没有相连的电线，它们的头顶都有一块四方形的太阳能板，和一架像智能飞机的螺旋桨，三叶差开，有风则转，无风则止。无论，它转的速度有多猛，它始终是一架飞不起的飞机了。这对它们来说，本应在天空中，像雄鹰一样展翅翱翔的。
　　 也就是说，这些路灯都是自力更生的。它们的光线大小，就靠它们白天积蓄了多少电能了。像这种无风，又是阴天的日子里，还能发出这么一点淡黄的光影，也算是不错了。
　　 “今年回家怎么样？”高个手里拿一个鸡腿，刚刚才咬下去一口，就着酒瓶喝了一口啤酒，等咽下去了，他便向我问道。
　　 我从桌上的圏桶里扯下一节软白纸，擦去了粘在手上嘴上的油迹，这样看起来，自己也显得斯文了。听了他的话，我叹息道:“不太好了。”
　　 “怎么说呢？”
　　 “一言难尽啊！”怎么也想不到，接近了年尾，我父亲的病发了，而且还是晚期肺癌。医生说，半边肺都瘫痪了，肺里还积水，一星期，或一个半星期就得抽一次水。”
　　 “你要挺住了，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的！”
　　 “谢谢！”
　　 “你还跟我客气，来喝酒！”
　　 干了两口后，我们又吃几串烧烤，接着又干了一瓶。然后，我又问了他的一些事，他说:“家里相了个女孩，女孩家里有些钱，她父母不让她跟我出来，要我呆在家里。我哥也是这么说的，可我还是出来了。出来后，我们就少联系了，想是没戏了。”
　　 “哦，来，喝酒！”两个酒瓶“砰”的一声就裂开了，吓得老板走过来，还以为我们发生了什么事。见酒瓶破在了桌上，想必我们也是喝醉了，这种醉酒的事，他是见多了，他笑着说:“老板，没事的！”我们还是接着喝酒，直到喝完了这打啤酒。
　　 第二天清晨，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小屋已是铺满了阳光......
　　
　　 六
　　 变天了，是一觉醒来就变了，你说奇与不奇。好在这也是南国，自己又生活了这么久，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了。最先知道的是露出被子外的大腿，因为，是三月的小阳春，冷暖还没定形，一股淡淡的寒流从裸露的大腿上袭来，凉凉的，冷冷的，我还以为自己在海里游泳了。这时，半边大腿已被吹进来的狂风吹凉了，这才缩了进来，再望窗外，像似傍晚的天了。“糟了！”我自语道，连忙转过身，拿起床头的手机来看，已经下午两点半了。
　　 今天是三月八日，妇女节，我也想给在远方家里的母亲打个电话。没有她，哪来我了，至少得说声：“母亲，您辛苦了!”可知一觉醒来，我却什么都忘了。
　　 今晚，因为是妇女节，全车间调休半天。多休这半天，对我们也没好到哪去。多睡了几个钟，醒来还神色晃悠着，醉醺醺的，倒像窗外刮起的狂风。半夜里还有些清凉，我便多穿了件外套，夹着身子冷冷地走在路上。路上依稀的人影，一个个拉着长长的，越看越渗人了。
　　 食堂里冷静静的，没几个人来吃夜宵。只开一排的窗口，站着四五个人，我走过去时，恰巧，小黑就站在我前面,我便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他转过头来见是我，微微一笑又转回去了。
　　 小黑，因为比我们都黑一些，走到哪都不难认的，我便问道:“小黑，你也来食堂吃晚饭了？”小黑说:“是啊，家里没做饭的，一日三餐都在食堂吃了。”我又接着说:“这倒也方便了。”他便在窗口上刷了卡，接了阿姨的盘子时还说了句:“阿姨，还加点肉了呢。”小黑喜欢吃肉，这是我们见过的。一次聚餐上，他一人就吃了半碗红烧肉，我们都输了三杯啤酒，因为我们和他打赌说:“你若把剩下的半碗肉吃完了，我们就自罚三杯啤酒。”想起来我们都觉得那一晚好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