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那年】麦花的婚事(征文·小说)
一
麦花跟着野汉子跑啦!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麦花的女婿梁春生。梁春生醉眼朦胧,身子歪歪斜斜,踉踉跄跄,满村子吆喝着。
这个消息一传出,就像炸雷一样,在石迈村的天空炸响。一时间,议论四起,有愤愤不平的,有气恼噘人的,也有刨根问底儿的,更有添油加醋的,还有唏嘘不已的……这等丢人现眼、不光不彩的传闻,在这个小山村的角角落落、旮旮旯旯,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炒得沸沸扬扬。
那个养蜂的男人就是个勾命的鬼儿,把麦花的魂儿给勾走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麦花要是不沾染人家养蜂的男人,他还能把麦花给绑走了?
听说这俩自打去年一见面儿,就时常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
可不是咋哩,麦花跟她男人春生闹离婚都一年多光景了,俩人也不在一坨住,正好,半道腰上又插一杠子——这叫啥?无巧不成书!也活该春生倒霉!
听说,麦花跟那个养蜂的都那个了,还怀上了娃哩!哎呦,造孽!
嘿嘿,这回看麦花她大跟她妈的老脸往哪搁?平时常,那个老顽固最要面子,这下倒好,看他出门把骶脑(头)插在裤裆里!
要说呀,麦花这闺女娃命也怪苦的,好好的前途,硬是叫她那俩老子给葬送了!
那个梁春生,这两年就是破罐子破摔,仰板脚尿尿,流到哪是哪。
……
麦花他大死要面子。自从麦花跟人私奔以后,他就一天到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个在屋里生闷气。他一会儿日娘扒老骂麦花没出息,一会儿又蹦着高高骂那个拐走麦花的臭男人,响雷叫雷炸死,走路叫车碰死,上坡叫滚坡拌死(摔死),洗澡叫水淹死!反正不得好死!他骂一阵,乏了,歇歇,嫌不过瘾,又对着麦花她妈一顿恶骂,骂她丧门神,闺女在屋里跟女婿过不到一坨,要回娘家住住,你个老不死的就是不叫她回,硬把她往回撵。他还说,两口子不能老不在一坨住,分开日子长了,必定出事儿!唉,你情知道那个梁春生不是个过光景的主儿,还是打死和尚要和尚,硬把咱闺女往火坑里揎(推),这回可好,把闺女惹急了,跟着那个勾命的男人跑了,你心尽了吧?
正在鼻子一把泪一把哭得伤心的麦花她妈,听老东西骂骂这个,骂骂那个,骂着骂着又开始骂她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索性不哭了,立起身子,指着麦花他大的鼻子高声吆喝着,你个老东西还有脸说,当初麦花跟大虎自由恋爱,你左一个不中,右一个不行,又是大相不合,又是俩命相克,硬是把俩娃给拆散了。这下倒好,一步踏不住,步步撵不上,要不是你在中间这倒腾那倒腾,麦花哪会有今儿?都是你把麦花给送到死地了——这些,我可没有屈说你一点儿吧?你说,麦花能走到今儿这一步,根儿是不是还在你身上?
好啦好啦,你个死婆娘,就知道揭我的短儿!我那不都是为咱闺女好么?照你说,我对麦花还有啥外心外意?麦花他大支棱着耳朵朝院墙外头听听,示意麦花她妈隔墙有耳,不要再打内战叫外人耻笑了,当务之急是咋想想办法把麦花给寻回来。
这个死闺女,心也够狠的!麦花她妈停止了跟她男人吵骂,垂头丧气道,死闺女,连你大你妈都不要了,跟着一个不知根不知底儿的野男人就跑了!你这是活活要把我跟你大气死呀!
死婆娘,嘴上有个把门儿的没有?麦花他大尽量压低声音,人家外人这式说咱麦花,你也照着人家的样儿说,你还是咱闺女的亲妈不是?咹?
麦花她妈照着自己的嘴狠狠打了两下:你看看,你看看,都是叫你们给气的,我也糊涂了!
硝烟终于散去,和煦的阳光在老两口的脸上飘过。细发想想,人都跑了,再急,再骂,就是老两口干一仗,也不顶一点儿用,当下顶要紧的,就是坐下来好好琢磨琢磨,下一步该咋弄才好。俩人有气无力地坐在房檐下的石台阶上,思谋着接下来的办法。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太丢人——麦花她大、她妈在村子里丢不起这个人呀!如果麦花老不回来,他老两口在村子里就永远抬不起头!可是,这死闺女不吭不哈一走了之,只管自己个高兴受活,哪还管俩老子的感受?谁也不知道她跟着那个男人去了哪里,最后要到哪里,那个男人对她到底咋样?如果遇上个骗子,哄了麦花,她一个人在外头该多可怜!老两口越想越没有头绪,越想越没个道道,俩人心里像有千万根乱麻在撕扯、交缠,叫他们扯拽不开,也理不出个头绪……
二
运送蜂箱的汽车一路向北,去追撵下一个花期。麦花坐在汽车驾驶室里,一边是司机,一边是苗林强。
才离开石迈村那会儿,麦花的心还是激动的,虽然对她大她妈和她的娃儿小宝,还有一丝的留恋跟不舍,然而,随着汽车的越走越远,麦花当初的激动,在她对未来的不可预知的担心中慢慢消失殆尽。她觉得当初由于自己太冲动,就贸然决定跟着苗林强走,这会儿想来,的确有些欠考虑。不过她又反过来想想,她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被梁春生跟她大她妈给逼的,她已经没有去路,只有一走了之!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一些。她闭着眼,听着汽车发出的单调而沉闷的嗡嗡声,想着她的心事……
麦花之所以叫麦花,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麦子扬花,她大她妈都是大老粗,没文化,遍想也给她想不出个好听的名儿。那天,她大从地里干活回来,高兴得没进门子就朝着屋里吆喝,咱闺女有名儿了!咱闺女有名儿了!她妈说,看把你高兴的,咱闺女有啥名儿了?
麦花,麦花!她大冲进屋里,手舞足蹈说,我看见麦穗儿上满是麦花,就想着给咱闺女起个名儿就叫麦花,你看咋样?她妈想了想,也中,好听,那就依你说的,给咱闺女叫麦花吧!后来,“麦花”就成了麦花的名儿——这些,都是麦花在长大后,听她大她妈说的。
麦花上小学、初中,都是班里听话守规矩的好学生,每年都要拿回几张“三好学生”奖状,为这,麦花她大她妈没少在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跟前夸承麦花,夸麦花的时候,她大她妈脸上放光,眼里也放光,言下之意就是他们要了个好闺女,又听话又争气。
麦花叫她大她妈不省心,是在她上高中和高中毕业以后。上了高中的麦花,成绩就一直走下坡路,急得麦花她大她妈干着急没办法。高考结束后,不出意外落榜了。回到村里,时间不长麦花就跟宋家村的宋大虎好上了。一开始,麦花她大她妈不知情,麦花老是瞒着俩大人,不是说出去拽猪草,就是说去跟村里的姐妹们学习打毛衣。麦花她大她妈心想,闺女从小就听话,她爱干啥就让她干吧,反正闺女娃儿留不住,过两年瞅个好茬口,排排场场嫁出去,他老两口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
大概就在麦花高中毕业大半年以后,也就是第二年春上,麦花她大跟她妈陆陆续续听见有人说麦花谈对象了!两口子还不相信,犟着说,不可能,我闺女谈对象咋能连我俩都不知道?给他们透露信息的人神秘兮兮说,你俩当真不知道?当真不知道!麦花她大她妈几乎是同时说。看来你俩还蒙在鼓里!那人说,那你俩想不想知道?麦花她大她妈把眼窝瞪得跟牛眼一样又圆又大,急着催问,咋不想知道?说出来我听听,看像还是不像!那我可就说了?那人故意卖关子。快说,哪恁些废话?我们都急着听哩!那人就一五一十把麦花这几个月来,悄悄跟宋大虎谈对象的事叙说了一遍。老两口听后,半信半疑,就势急慌忙回到屋里寻麦花弄个水落石出。
一开始,麦花并不承认有这回事,她大她妈软硬兼施,终于从麦花嘴里掏出实话:确有其事。麦花她大她妈一听,气得跟锤猪一样,逮着麦花就狠狠熊了一顿,原因是谈对象为啥不事先跟他俩说一声,婚姻大事岂是儿戏?生米都做成熟饭了,结果是左邻右舍都知道了,俩老子还蒙在鼓里,这不成了石迈村的大笑话?老两口熊也熊了,骂也骂了,看来叫麦花回头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她大就先给麦花下了死命令:这几天不准跟那个宋大虎拉拉扯扯的,免得叫人笑话。要说媳妇,他也得明媒正娶,不能弄那偷鸡摸狗的事情!
麦花她大她妈背着麦花,悄悄往宋家村跑了一趟,通过熟人打听到了宋大虎个人及他屋里的各种情况。在确定了宋家人都不赖,宋大虎也不错之后,他俩又专门寻到附近有名的算命先生刘瞎子,给麦花和宋大虎掐算了又掐算,结果:龙虎相斗,大相不搁;水火不容,命里犯克!
麦花她大她妈把这一结果给麦花说了。麦花说,那都是迷信,不能信!她大她妈说,这都是老祖先传下来的,必须得信!
麦花跟她大她妈说不到一坨,一说就吵,一吵就哭。
三
麦花的婚事就这样僵持着:麦花坚持要跟宋大虎谈下去,她大她妈死活不同意。
这段时间,麦花几乎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由她妈时时刻刻看管着,省得眼瞅不见她又往宋大虎屋里跑。麦花被困在屋里,走到哪里,她妈就跟到哪里。麦花急了,就跟她妈吵。
妈,我也知道你跟我大都是为我好!麦花说,但是,你们的那套都是老思想,老封建,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你们咋还守着那些老古董不肯松手?
我说闺女,常言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麦花她妈说,有些东西,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反正我不信。不中,就让宋大虎寻个媒人,上门提亲,你跟我大不是说要明媒正娶么?那就叫他来提亲。
不中不中!这个我可当不了家,你大是铁了心了,决意不同意你俩的婚事。你大这个人的脾气我知道,认准的事儿,你就甭想改!
不改就不改,大不了我这辈子永远都不嫁,就当个老闺女!
你这死闺女,净说气话!你不嫁,难不成还寻个上门儿女婿?你可是有哥有弟儿的,咱石迈村可不兴这个。
麦花她大为了叫宋大虎死了这条心,就寻到村里跟宋大虎一家熟识的李二娃,过去给宋大虎捎个信儿,就给他说:他跟麦花的事儿不中,原因就是相不合,命不搁!叫他以后甭再跟麦花拉拉扯扯,免得外人说闲话。
宋大虎得到信儿很有些不理解,加上一连几天不见麦花的影儿,心里就有些着急,心想,一定要亲眼见到麦花本人,还要亲耳听听麦花对他的态度,不能只听信这个传话人的一面之词。思来想去,宋大虎就硬着头皮,试试探探一个人来到麦花屋里。这天,赶巧麦花她大不在,麦花她妈见到了宋大虎。麦花她妈一看,这娃儿长得高挑个儿,文文静静,说话也柔瓤,一看也不是个坏娃儿。可是,一想到麦花跟他大相不和,命里又犯克,麦花她妈心里就直打鼓。在给宋大虎倒了茶,让了座之后,麦花她妈就想跟宋大虎好好说说她跟麦花她大的想法。
大虎呀,你婶子之前没见过你,老听我闺女说你这好那好,我跟你叔都不信。正好,你今儿上门了,婶子看你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娃儿,说句实话,没见着你的时候,我对你着实没啥好感。这回见你了,我觉着你这娃儿论长相、论说话办事儿,我都没意见。麦花她妈很真诚地对宋大虎说,真的,要不是你俩命不合,我对你俩的事儿真的没啥意见。可是话又说回来,你们年轻人思想进步,这不信那不信,我跟你叔能理解。反过来说,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你跟麦花还都年轻,经的事儿太少,有些东西该信还得信,不信,万一真应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婶子,你跟我叔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古话也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和麦花都不相信这些,所以,这些对于我们来说,也就不存在有了。宋大虎不急不躁,温文尔雅,他说,尽管这样,我还是非常理解你跟大叔的苦心,谁不愿意自己的闺女、娃儿以后的日子过得顺顺当当的?这我都理解。
一直被她妈关在里屋的麦花把耳朵贴在门缝里,听着外头两个人的谈话。当她听到宋大虎说话合情合理、很是入耳时,就竖起大拇指,为他加油!后来,听着听着,她就忍不住拉开门,走了出来,还说,妈,大虎说得好,我赞成!
你这死闺女,这坨没你啥事儿,回去!麦花她妈拿眼催她回屋。
麦花做个鬼脸,就是不回,还在宋大虎一旁坐下来,明摆着要跟宋大虎合伙跟她理论。
宋大虎坐在那里很难为情,先朝麦花笑笑,又朝麦花她妈笑笑,显得局促不安。
正当这尴尬的场面没法收场时,大门吱扭一声响,紧跟着麦花她大的声音就传进了屋里:麦花,老婆子?都去哪了?麦花朝宋大虎使使眼色,给他说她大回来了。宋大虎立刻起身,脸上浮过一丝紧张和不安。麦花她妈赶紧走了出去,把她男人拦在院子里。俩人在外面好像低声说了几句啥,麦花她大就进了屋子。宋大虎僵直地立在原地,对麦花她大欠欠身子,毕恭毕敬地说了声,大叔,您回来了?麦花她大拿眼瞄了一下这个年轻人,并不说话,就径直坐在沙发上。麦花给她大送去一杯水,她大好像并不领情地剜了她一眼。
大叔,我今儿来主要是……
还没等宋大虎把话说完,麦花她大就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再多说了,该说的你婶子也都跟你说了,我在这里也给你亮明立场,对于你这娃儿,我跟你婶子没啥意见。但是,你俩做个朋友,中!就是不适合在一个锅里搅稀稠过光景,将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应验了,真叫你哭皇天都没泪,悔断肠子都没用!我希望从今往后,你跟麦花井水不犯河水,就各走各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