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二蛋(小说)
我所在的李家村,并不全都姓李,也有刘姓王姓陈姓和赵姓,但还是李姓人居多,几乎占了全村一多半人口。
李建明是他大号,因排行老二,人们都称他二蛋。二蛋与我家是近枝,还未出五服,若论起辈份,我还应该称他为叔。
小孬、二赖、二狗和我,都是一般大的孩子,其中数我最小。孩子多了必须得有个头领,于是二蛋便成了我们的孩子王。
二蛋比我们要大三四岁,个子也比我们高半头,不大不小的眼睛里总是闪动着狡黠的光影,眼睛一眨动便生出一个坏主意。他练就一个绝活,就是用舌头弹出一两滴涶沫,那涶沫星子能飞出老远,准确无误地射在我们几个人的脸上、头上或衣服上,你想躲都躲不开。
我至今都弄不明白,他究竟是怎样弹射的,是用舌尖还是用舌根,因为他不是用嘴唇往外喷的,我曾经学他的方法可怎么也学不会,可见他功力深厚。
二蛋仗着他个子高力气大,总欺负我们几个,不是骂就是打。家长们都不让跟他玩,离他远一点。可是我们偏偏不听大人们的话,依然象小狗腿子一样跟随着他。
按老规矩长辈骂晚辈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晚辈是不能回骂的。可每当二蛋骂我们时,我们也很生气,也会回他一句:去你妈的!当然不能让他听到,听到了脑袋上会挨几巴掌,只能在背地里骂或者低声骂。
二蛋在学校里是响当当的人物,全校师生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在师生大会上不断点名受批评,也曾经几次站在主席台上亮过几次相露过几次脸。
有一次,课间休息时,他从厕所里出来,没有走原路回去,却跳过矮墙从菜园里穿过去,路过萝卜地时,他弯腰从畦上拔下一颗萝卜,拧掉樱子,在身上擦掉泥土,然后边走边嚼了起来。
菜地里的萝卜、白菜、辣椒、茄子还有其它蔬菜,是老师们伙房专用的。经常有学生越墙偷吃,校长看管的很严。
这天,当二蛋手持萝卜转过屋角,正巧被校长逮个正着。校长对他并不陌生:又是你李建明!走跟我去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经过校长和班主任的批评教育,二蛋认识了自已的错误,保证以后再不重犯。最后校领导决定:让他每个班都去,当面向同学们承认错误。
二蛋手拿萝卜,一个班一个班地去亮相,从一年级开始,一直到七年级。他去我们教室时,推开门站在前边,手里拿着萝卜,没有半点羞愧和悔改之意,倒象是领导作报告。他把萝卜举在手里,对着满教室的同学说:“我偷学校的萝卜了,大家都向我学习!”
.同学们哄地一下全都笑了,班主任王老师正等着二蛋检讨完就放学,此时听到他故意少说一个“别字”,脸都气得发青。“噢,你偷萝卜还感觉很光荣,很体面是吧?都向你学习?那学校都成啥了?”
“王老师,你听错了,我说的是都别向我学习,”
“我不聋,听的很清楚,人没脸,树没皮,百方难治。”说着想去用手敲他的头。
王老师个子矮还瘦小,到二蛋跟前一站只比他肩膀高稍许,想去敲头根本就够不到。王老师伸了几次手,都被二蛋用胳膊给挡了回去。
这时,外面已有学生乱攘攘地涌出教室,其它年级的学生己经放学了,王老师转过脸向玻璃窗户外面看。二蛋趁这功夫把萝卜填进嘴里“咔”地咬了一口嚼了起来。台下的学生顿时又哄堂大笑起来,班主任不知学生因何笑,忙回头看见二蛋正嚼萝卜,便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真不知丢人呐!快滚,快滚!”便把他往外推,然后对学生们说:“放学了,回家吧!”背着手转身走了。
几个调皮同学笑嘻嘻地拥着二蛋走出教室,二蛋心不跳脸不红象凯旋的勇士一样趾高气扬。
记得有一年夏天的某一天,公社举办一次游泳比赛,学校也组织学生去参观。校领导开大会安排具体事项,并再三强调一定要注意安全。然后以每班为单位排队向两公里外的罗庄进发。
比赛场地在罗庄西边的一条大河上进行,河的两岸聚集了无数的观众,有闻讯赶来凑热闹的附近的村民,也有我们这些有组织的在校学生。一座木质结构的桥上站着一排身穿泳衣的小伙子,桥头的布棚下有公社领导坐镇指挥。整个河滩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因为人太多根本挤不进去,比赛的精彩场面也无法看到,只能听到人们阵阵的呐喊、欢呼声,整个场地象农贸市场。时近中午,我们也渐渐失去了兴趣,在二蛋的招呼下,我们一帮人便背起书包往家里赶去。
从罗庄到我村还有七八里路,中间还要路过齐庄村。当时正值中午,毒日头晒得人们精疲力竭,真是又饥又渴。
二蛋脱掉衣服,顶在头上,贼溜溜的眼晴不停地四处搜寻着。当路过齐庄南边,看见一块地种着甜瓜,.地头搭了一个简易的草庵,旁边又用树枝搭起一个凉棚,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坐在凉阴下的木床上,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我们这帮象打了败仗的散兵游勇。
二蛋走到瓜地边站住不走了,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里的己经快要成熟的甜瓜,我们几个也停住脚步向二蛋望去,好象士兵等将军下命令似的。
看瓜的老头有些坐不住忙站起来走到路边,有些心慌地问:“想咋着,快走,别站在这里!”
二蛋理直气壮地说:“站这儿碍你啥事了?路是公家的,你管的太宽了!”
看瓜老头不免有些惶恐,他朝不远处的麦场里一指说:“麦场里干活的都是我们的人,说来就来,你们还想哄抢吗?”
二蛋朝后看了看,见瓜地边已聚了一大群人,后面小路上还陆陆续续有人往这边来。二蛋微微抬起右腿,向我们使了个眼色,然后大喊一声:“抢呀!”第一个率先冲进甜瓜地里。
我们这一帮人象士兵听到冲锋号便奋不顾身一跃而起直扑瓜田里,一时间,那瓜田里可乱成一锅粥。二蛋早已看稳了已经熟透有些发黄的大甜瓜,一个箭步窜过去弯腰摘掉,然后抱在手里。那老头赶忙去抓他,怎奈他个大力壮,用劲一甩把老头甩了个趔趄。小孬和二赖慌乱之中争抢同一个瓜,小孬手快早已抢到手,摘瓜的时候连秧子也拔掉了。二赖一看忙撒手转向其它地方去。老头抓不住二蛋,赶忙伸手去拽二狗身上的书包,二狗手里抱着瓜,用力挣脱掉,看瓜老头手里也只攥着书包上的背带。一大群孩子象疯狗一样在瓜田里横冲直闯、乱踏乱踩。看瓜的老头手忙脚乱顾此失彼,孩子们都象猴子似的闪动着灵巧敏?的身子,结果一个也没抓到。
瓜田地里熟透的瓜被洗劫一空,不熟的瓜也被踩的稀巴烂,瓜秧子有的被拔掉有的被拽断,整个瓜田满目疮痍一片狼籍。
看瓜老头连连顿脚,手有些颤抖,嘴里不停地说:“这让我咋交差,咋交差?”他朝二蛋追去,边追边赶:“就是你个带的头,我找你老师去!”
二蛋回头朝后边指了指说:“俺老师在后边哩!”
看瓜老头看看追不上,便停下脚步,在陆陆续续到来的人群中发现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人,便上前抓住他不让走。说你就是老师,你的学生哄抢了我的瓜。
那人和善地笑笑说:“老大爷,我是老师不假,但前边那些学生跟我们不是一个村子的,我也不认识,我教的学生都在这儿。”他指了指身后一帮学生。
看瓜老头听听也有道理,便不在纠缠那位老师,只得原路返回,最后愤恨地说:“找你学校去!”
我们手捧着战利品又啃又嚼,吃得又香又甜。当时天气热真是又渴又饿,有了瓜吃,大家精神倍增、神采飞扬。二蛋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我们几个说:“学校老师要追问时,可别说我带的头。”
小孬和二赖点点头,他见二狗没表示,便伸手打在二狗的头上,帽子顺势落在地下。“听见了没有?”二狗赶忙弯腰拾起帽子戴在头上说:“听见了!”二蛋扭回头朝我喊:“小回子,你听见没有?”我赶忙边退边说:“听见了,保证不出卖你!”生怕他的大手伸过来。二蛋最后又叮嘱:谁要泄漏秘密就小心点!我们都象汉奸似点头哈腰、点头称是。
星期一去学校,二蛋便被叫进办公室,校长追问抢瓜这件事,二蛋死不承认。校长说:“看瓜的老头一直找到学校,说有个大个子带的头,我猜想除了你没第二个人!”二蛋知道校长还没掌握真凭实据,只是揣摩着是他。便狡辨说:“个子高就是带头抢瓜的,那比我个子高的人多的是!”校长一时也没办法,只得悻悻地说:“等查出真相后再算帐!”后来,经过明查暗访确认就是二蛋,便让他停学一星期。后来还是他父亲志昌爷拿着香烟去央求校领导,才让他继续上学。
逢上星期天,便是我们割草的时候,因为家家户户都喂几只老棉羊,大人们都忙地里的活,给羊割草的活便落在我们身上。
我们几个挎着蓝子拿着铲子跟着二蛋去割草。说是割草,其实就是玩耍。当走到村西头的红薯地,二蛋看看四周无人便命令我们刨红薯。
于是,小孬、二赖、二狗我们几个便铲去秧子,弯腰刨起红薯,不一会便刨了半蓝子。正刨得起劲时,便听见看庄稼的瘸子柱着拐杖从苹果树后面转了出来。“日他娘!“瘸子禁不住骂道。
听见骂声我们便呼地一下从红薯地里蹿出来,一直跑过河上边的木桥,还听见瘸子在身后骂:“再跑我也认出是谁家的龟孙子,回家让您爹揍您个王八蛋!”。
越过木桥便进入树林子里,大家气喘吁吁,刚刚坐定休息。二蛋便吩咐小孬和二赖刨坑,二狗和我去捡干柴禾。小孬和二赖对面各刨一个坑,坑的大小是能容下一个人蹲下烧火。两坑中间刨一条过道,把红薯一个个摆在上面,下面呈瓮口状。
我和二狗去捡拾地上的干柴和树叶,拿来放在土坑旁边,二蛋掏出火柴点燃干草和树叶,然后让小孬和二赖各自蹲在坑内填柴烧火。河滩里风大,小孬蹲在上风口,风吹着柴禾燃得很旺;二赖处在下风口,无论怎么努力也烧不着,反倒让烟薰得满眼落泪、鼻涕长流,并且不断地咳嗽。
“他妈的,咋烧不着?”二蛋手持烧火棍“啪”地一下敲在二赖的脑门上,火棍头上的黑炭灰沾在二赖汗浸浸的脑门上,不一会功夫头上便挨了好几棍,结束的时候,二赖快成了煤黑子!
大约摸烧了一个小时,二蛋便下令停烧,把红薯扔进火堆,然后用脚踩塌坑灶,用滚烫的热土把红薯全埋住。
抬头看天已是半晌时分,开始割草。河滩里的什么草都有:毛叶、节节草、细芦苇等等,都是羊爱吃的。我们便埋头割草,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都把蓝子装的满满的,再看看二蛋的蓝子还只有大半蓝。
“都过来,咱们干赢草!”二蛋招呼着大家。二蛋用铲子在地上划了脸盆大一个圆圈,每人把割的草放进圆圈,七八个人的草集中起来就是一堆。
然后在距草堆几米远的地方划一道横线,每个人都踩在横线上,手拿铲子,轻轻地扔过去。如果铲子落进圈内,这堆草就归谁。因为那道横线离草堆远,我们几人个头矮、胳膊短,投进去的机率很少;二蛋个高、胳膊长,大部分的草都让他赢去了。如果我们谁先把铲子投进圈內,二蛋一看这草被别赢去,他会命会他弟弟建根把铲子扔在草堆和横线中间,然后,他瞄准弟弟的铲子扔过去,“当啷”一声,两个铲子相遇即二蛋所谓的“打铲”即宣告此次无效,还得重来,直到他把草赢走才合理合法,最终结果:我们五六个人割的草全装进他的草蓝子里。虽然我们满腹委屈,却也是敢怒而不敢言也!
二蛋把不劳而获的草塞进蓝内,蓝子里满当当的,象模象样的一大蓝子草。二蛋看看自己的草蓝子满意地说:“吃红薯喽。”
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一顿美餐,于是众人乱伸手从热土灰中扒出半生不熟的红薯。“都给我放下,王八还有鳖规矩哩。”然后,弯腰用手捏捏,挑选了两块较熟的自己吃掉。然后再下命令:抢吧,于是我们六七个人便狗争骨头一样,争来抢去都是半生不熟的,但大家都吃的挺香,把熟的啃掉,生的随手扔进灰里。每个人嘴巴都吃的黑乎乎的。
第二天,我们坐在村西头桐树下乘凉。二蛋忽然想起昨天瘸子骂人,有意整治他,便眼睛一眨,一个坏点子涌上心头。他命令二赖和二狗在很窄的小路中间刨个坑,命令我和小孬找些桐树叶和几根树棍。二蛋在半尺深的土坑上面放上几根细棍,棍上面覆盖几层宽大的桐叶,在桐叶上面薄薄洒一层鲜土,再脫下布鞋在上面按一个鞋印。
我们大家躲在坡下边,静等瘸子上钩。不大一会功夫,吃过饭的瘸子便一瘸一拐地朝苹果园走来,当走到我们为他挖的“陷井”时没有半点提防,一脚踩空,“扑嗵”一声便跌坐地上,拐杖也甩在一旁。便抱着本来就瘸的细腿“哎哟,哎哟”大叫起来。
我们“哄”地一下嚎嚎大叫跑开了,瘸子这才发现斜坡下藏着一群孩子。“龟孙子,欺负我,下辈让你比我瘸的更厉害!”骂归骂,反正我们已经跑远了,听不见他的叫骂声。
有一次,二蛋领着我们去村东头河堤上割草,割草前必须先玩耍一段时间。二蛋看到地里的豆子已经成熟,便让小孬和二赖去拔些豆颗,吩咐二狗和我去拾些干树枝。待一切备齐后,二蛋掏出火柴点燃柴禾,然后把已结满豆粒的秧子扔进火堆里,豆秧便哔剥作响,干硬的豆粒便从夹壳中蹦跳出来,落进火堆里。
待柴火燃成灰,豆子也基本烧熟了。二蛋脱下布衫用手扯住,用力地扇风。我们几个也照着他的样子脱掉衣服扇风,这办法真好,不几下,便把草灰都扇到一边,中间焦黄的豆粒便呈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