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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目光深处的乡愁(散文)


作者:程耀东 布衣,221.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27发表时间:2016-07-19 15:47:15

一、树木
   一颗种子落下,犹如一个人找到了归宿。
   一片叶子或者一根向上的枝条可以支撑整个村庄,孤独的个体构成一个村庄不是没有可能。每一次目之所及,树木、土地、野草、庄稼……实际上是无法逾越一个村庄留给内心的强大。石头、流水、酥松的黄土已经成为记忆中的碧云。站在高处,抑或暮色四合时分,远眺一棵蓬勃的树木,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光线,树的存在,便是村庄等待的符号。人可以背离村庄,但无时无刻不在精神的向度里皈依。没有必要思考和选择,村庄是一棵树的根,我们在枝条上攀爬并绽放。
   离开村庄,在物欲的长途上行色匆匆。进入不惑,偶尔归来,在熟悉的土地上漫无目的地游走。因为一颗树的晃动,停下脚步,它没有静止,摆动的弧线也没有规律,我的目光却被牢牢纠缠。一只鸟,斜着身子,钻进树杈,鸟的飞翔消失,我的目光依旧没有收回。落日下沉,树梢上呈现出缤纷的色彩,金黄色、暗绿色、铅灰色……我孱弱的身影被拉长在土地之上。晚霞之后,夜影帷幔般下沉,我向树而行。脚步迟缓于风,树木与村庄之间的逻辑,使我想到了生老与病死。
   树将死,村庄将逝。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虽是一个古老的哲学故事,但我绝对相信先人们的智慧。
  
   二、河流
   一万年流淌,滴出一万年的声响。
   人声尚未出现,清澈、丰沛、欢快、源源不断……这些美丽的词汇在它的表面久长地停留。第一次看见,它的深度恰恰能淹住我的脚踝。
   整整一个下午,坐在一块温热的岩石上,把脚投向水里。水里没有游鱼、青蛙,就连蝌蚪也很难见到。一些绿藻缠绕在水底的乱石之间。这是仲夏的河流,舒缓,平稳,水面之上是由远及近的蓝灰色。自己仿佛一个闲人,事实上的确是一个闲人。来,只是听听那旧时的声音,和声音之后的秘密。秘密被流水带走,遥不可及。像母亲呼唤孩子,或者母亲从来就没有呼唤过。望着拐弯的河流,和消失的声音,我想,在看不见的地方,或许坐着一个和我同样的人,承接着寻找秘密的任务。但这个人绝对不是面河兴叹的孔老夫子。
   被河水冲刷,沿着河的方向,右岸是陡立的黄土,左岸那些瞬间堆积,而后又四散的石头——青色、白色、褐红色、深蓝色、墨绿色、黄土色……以及寸长的野草,构成了眼界之内的全部色彩。正午偏西的阳光使它们的肌肤更加耀眼,就连攀爬在其间的一些甲壳虫,都让目光晃动。此时一切仿佛静止,时间、河流、光线……相互抚慰着对方的存在。不想离去,也不想挪动,把身体交给这色彩,永恒的固守,就像固守一个无法吐露的秘密。可我不能恒久的固守,在生存与欲望中行走,我食人间烟火。
   重叠着来时的脚印,缓慢上升。水声越来越小,越来越细,而那些色彩与斑斓年复一年的演绎,但聆听者和观望者已是此去经年。
  
   三、有风吹过
   风吹老了树木,吹瘦了河流,吹散了村庄里那些熟悉的面孔。
   在冬天的村庄里行走,枯黄的野草,晒干的牛粪,安静的院落,树杈上孤独的鸟巢。鸟巢摇摆在风的方向里,我总担心它被吹落,撒下一地的树枝和柴草,然后又寄居别处。正如离开村庄的我们,不停地迁徙,不停地奔跑。鸟置身于村庄,表明了村庄的气场。人在村庄的历史中又显得多么微弱。我不可能有第二个属于我的村庄了,那将是佛语中的轮回。但愿下一个轮回中,我是一个鸟,可以自由地飞翔,自由地选择,这需要多少年修行?
   或者我是一把野草,用火焰温暖此时正在风中牧羊的老人。
   老人可以将自己的羊赶回家里,温暖在炉火旁。但他固执地斜着身子,在荒野里坚守着一个牧人的责任。他放牧着十来只羊,穿着皮袄,脸色黝黑,皱纹深陷,使我真正的体悟到了风如刀刻。十来只羊,在风里,相互能辨清对方的声音,是他的骄傲,也是他一生全部的存货。他喊了一声,一只耳朵很尖的黑头绵羊,站在他的身边,不停地舔着他的手心。老人大笑,火焰般的笑,使我的心里很开阔,如风吹开天空一般澄明。
  
   四、雪在飘
   合上正在阅读的仓央嘉措诗集,我对这个门巴诗人说,布达拉宫的大雪,在你的字里行间流露着无限大的幻想和凄美的爱情。此时,我该看看雪天里属于我的村庄。
   走出静谧的村庄,走向田地,我的身体被旷达收拢,体内也有片片雪花在强烈地舞蹈。土地坚硬在寒冷里,裸露的胸襟被越来越厚的雪片覆盖,没有声响,纹丝不动。树木也是静止的,雪在它的枝干上那样单薄,仿佛刚刚涂了一层脂粉,端庄而妩媚。远山也被雾霭罩着,迷迷蒙蒙,蜿蜒的曲线使它失去了原始的刚烈、冷峻和伟岸,将柔软和温婉显现得淋漓尽致。回过头,再看看此时的村庄,瓦屋之上是一道道剔透的白。屋檐下的煤烟,刚刚飘出,就被雪花携裹,一同扩散于空阔。没有车辙,没有人迹,就连平日里最活跃的狗吠也被雪花封存。人在炉火旁,或者温暖的土炕上打盹、酣睡。
   惬意——是此时的村庄和村庄里所有生命的物像。
   我用目光拍照,眼皮一眨,就是一次成像记录。记录雪花和雪花落地后村庄的寂静和美丽,表达这个时间断面上的光线和色彩。当我期待的色彩尚未完全出现,整个村庄已披上了一身素衣。
   我知道这白,不为祭奠那花、那雨、那落叶,只是季节过处时的修行与作业。一切终将老去、逝去、化去……站在这安静的白里,并不孤单,至少有一个炊烟四起的村庄铺陈于眼前。撒开眼线,斑驳和迷离隐藏在阳光尚未出现的云层后面,即便这样的色彩是短暂的美丽,我也曾经拥有过。
   是的,多年后,我在这里等你,大雪中走来的村庄。瓦屋之内,那一把空着的椅子,依旧等你安放。是的,无数次在雪花飞舞的高原上独步,北国风光的气度让我翻出幼年冻裂的伤口。是的,我对雪有着异常的爱恋——温婉的、柔软的、寒冷的、坚硬的……如若转身,我期望成为一棵树,一棵村庄里不老的树,等待一片雪花的眼神。
   一片雪花,在静谧中飘落,安详中消融,带着疼痛和上升的水汽,我看见土地上留下土地般的温暖。
  
   五、黄昏
   被村庄揽入怀里,就得拥有村庄一天所有的细节。
   正午偏西,我在村庄最高的地方抱着一本书,一本美国人写的小说。即将来临或者已经来临的黄昏的秩序,打乱了我对小说阅读的秩序。于是,只好阅读眼前的黄昏。
   我留给黄昏的背影是孤独的行走,黄昏留给村庄的背影是一轮硕大的,正在下沉的火团。黄色的光晕使村庄仿佛波动在水面之上,不是眼睛里的幻觉,是真实的存在。从色彩学、美学的角度出发,村庄就是泊在日光下的一条船。早上浮出水面,看上去非常平静,非常安逸,到了黄昏,色彩渐渐显出了黄土高原特有的背景色。这个时候,风和尘埃匿藏于高远。树叶不动,飞鸟静候,炊烟停滞,就连相互亲昵的蝴蝶,也踩在紫花苜蓿的叶片上纹丝不动。它们把自己安静在各自的状态里,聆听黄昏走过大地时发出的奏鸣。迷幻的色彩,梦幻的音乐,看似流淌的河水和静止的井水,也只能在黄昏的想象里相互交织,相互演绎。
   此时,太阳继续下沉,村庄继续漂浮。
   山的阴影如同帷幔,从山顶直抵我安坐的黄色田埂。天空昏黄如熟透的麦子秸秆,并像秸秆一样长满一层薄薄的棉绒。我知道,不久将会有一双粗糙的大手触摸这秸秆,并在秸秆的暗黄里中不停地行走和思考。
   喜爱这橙黄的色彩,柔软的光晕,以及这纷乱的枝条和扩散的空间。爱这孤独的背影、想象和目光。爱这咫尺的静谧、自私的拥有。不想离去,这里是天堂。不愿跌落,这里无黑夜。害怕在每一个暮色里思想漫延,因此,固守每一个黄昏,直至风生水起。
   有些不愿离去,在这里,能感受到被村庄揽在怀里的温度。
  
   六、有月光的晚上
   村庄有时候也是黑暗的、孤独的、无聊的……月光地出现使它重新展现出树木、庄稼、院落、瓦屋、河流、泉水等这些田园的景致。村庄卧在山顶,在彷如镜子的月光里,不是妩媚,没有舞蹈,只是安静的接受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梳理她的发髻,洗涤面顔。
   在村庄,我算是一个闲人,我的黄土院落和青砖建筑已经被遗弃。但村庄里,我还拥有好多块排列并不整齐的土地。偶尔撒几把种子,成熟的季节我得回来收割。想不收割都不行,会遭到村人们谩骂的。土地不是很平整,是黄土高原特有的坡度。我喜欢长有粮食的土地,喜欢它一块一块不同的色彩,好像补在人身上的补丁,这使我无聊的生活有时变得斑斓和有意义。人的离去和院落的衰败在逻辑上是相通的,土地与月光相互照映,流程与秩序丝毫未扰乱。
   中秋节祭月的风俗一直在延续。月亮升上来,高过了院墙,高过了房顶。我的小脚奶奶便不急不缓,在院心里摆放一张桌子,桌面摆上月饼、苹果之类的吃食。燃上三柱香,沿着飘散的烟尘,对着月亮双手合十,并念念有词。但不知道她在念什么。后来我母亲也重复着奶奶留下那些规程。再后来,我妹妹开始担负起这个责任了。有一年,我问妹妹,你嘴里念的啥?妹妹说:让嫦娥娘娘保佑你今年能考上大学。我的心里有些难受。所有的祈祷都是自私的,善良的。
  
   七、秋天
   秋风起,阳光温润,整个大地被涂上了黄金般的色彩。土地减负,天空澄明,山河安静。一场早霜,尚未舞蹈,便在阳光下消失。树叶、野草、庄稼……以集体的力量争抢着收敛阳光,成熟自己,饱满自己,储藏自己。
   站在村庄的那座烽火台上,看这些变换的色彩。黄色将要来临,黄色已经来临。在大野,在村庄内外灿烂。个体似钟摆,摇曳着时间。群体犹繁星,装点着季节。最先舒展于春天的那一片,并非黄得最纯粹,无语的有树,静默的是原野。我们、你们、它们热闹在各自的路途上。
   秋天不语,我之灿烂。
  
   八、村庄的眼睛
   山脚有沟,沟底有桥,桥下有泉。
   我骑着一匹马,吆着一头牛,行走在冬天的风里。我看见乱石,风干的牛粪,有裂纹的冰块,摇曳的荒草……风由北向南,使我的耳朵和嘴巴暂时停止了作业。不用吆喝,不用睁眼,这两个充满人性的生灵会自然地走向泉水。如果没有泉水,这些生灵,气场强大的村落就不会这样井然有序了。泉水不枯,表明人的活动依然存在,生命依然延续。
   在冬天,我完全掌控着马和牛的饥渴程度。有时候我会在太阳初升的时候赶着它们出去。有时候,在太阳偏西的时候才去。早或晚,完全取决于我的心情。早上,阳光尚未照到沟底,泉水被一层冰掩盖着。冰是倾斜的,沿着沟的走向延伸。蓝色、白色、雪青色的晶体相互缠绕,相互交织,最后消失在寒冷的疆域里。如若是下午,泉眼周围的浮冰被光照融化,只留下一道道痕迹,表明光照来过,又走了。
   在泉水面前,马和牛都很有礼数,谁也不去喝第一口。围着泉水转上两三圈,仿佛久未见面的人,握手后的相互寒暄。马的一双前蹄在泉水边沿试探性地拋上几下,然后一鼓作气。而牛并非这样,一对前蹄很迟缓地跪在泉水边,眼睛盯着乌青的泉水,用舌头舔着其间的冰冷,似乎开始了漫长的咀嚼和回味,像一个思想睿智的老人,盘算着家庭、收入和光景……
   复又骑上马,迎着风,重叠着来时的蹄花。在沟底看天,如井底之蛙。蓝色距离我更加辽远,一种被抛弃、被遗忘的孤独之感。结了冰的河流,仿佛楚河汉界,两边的乱石是大自然摆出的棋局,分不清哪是车,哪是帅,哪是将要过河的小卒。身体的后面,依旧是目光闪烁的泉水,盯着我的后背。回过头,再看,泉水之上的水汽未来得及展现自己,就被天空收藏,只留下一行浑浊的泪痕,弯曲在村庄的面颊上。
  
   九、一条狗的宿命
   狗是村庄的守护者,从出生到死亡,它的耳朵如若安放在村庄里的雷达。陌生的脚步、异常的声音一旦出现,狗的吠声便以最快的速度将讯息传遍整个村庄。
   一条狗追随他的主人去了城里。城里的人声、车声、楼层、灯火、往来的脸面和匆匆的色彩,无疑使狗的眼睛有些目不暇接,一时无法面对和适应。城里不是没有狗,但城里的狗都很高贵,很傲慢,不食粗茶淡饭,有专门的粮食供养。进城的狗就有些失落、无聊和孤独,只好寻着来时留下的气息,返回原来的村庄。
   村庄依旧接纳了这条无家可归的狗。
   失去了主人,狗沦落成孤儿。一道土墙仿佛一条河的两岸,狗在左岸,温暖却永恒在右岸。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狗固执在自家门前,与主人在家时没有两样。它相信自己的主人有一天在城里呆烦了、呆腻了,会和自己一样,回到原来的家。事实上,狗的思维还是出现了错误,主人风一样消失在城市的烟尘里,再也没有回来。
   晃悠于早上尚在沉睡的村庄里,这条孤单的狗,开始寻找延续生命的吃食。寻找未果。整个村庄干净得如同它的同类舔过一般。于是,曾经的温顺在它的体内荡然无存,时不时地演绎着狗急跳墙的卑鄙行径。这样的生活在狗看来,勉强能够度日,不至于饿死。但时间和季节一夜之间就披上了白色。这个时候,狗需要温暖,人更需要驱寒的肉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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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一组和故乡有关的文章,很有画面感:仿佛游子归来,村里村外,上山下河,一寸一寸的土地走过,一处一处的景物查看过,一树一石一花一草,都依稀带有旧时的模样。风从时光深处吹来,时光的向度忽然掉转,往事便迎面与现实的自己撞个满怀。树木、河流、风雪、秋色、黄昏、月光、山泉、庙宇、烽火台、塌落的房子,入了眼,更入了心。甚至一条恋乡的狗、一个装神弄鬼的婆子,无不勾起游子浓浓的情思,乡愁忽啦啦便白了头了:或惆怅,或澄明,或惬意,或心疼,或悲悯,或敬畏,或不屑,或温暖,或迷茫,或不甘……都让人想起那句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作者此文,观察细腻是很显著的特点,没有细致入微的观察,不会有这么洋洋洒洒的文章;生活基础是根本,不是生于斯长于斯,又怎么能够对这渐渐式微的村庄心生悲戚?情感丰沛是源泉,没有情感的投入,眼前这一切司空见惯又苍老衰败的物象便不会引起自己的共鸣;兼以文笔老道,行文从容,与复杂的情感表达很契合,故成就了一篇佳作,推荐共赏!【编辑:石语】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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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石语        2016-07-19 15:50:10
  不是生于斯长于斯者,便不会对日渐式微的村庄感到忧戚。很有共鸣的文章,欣赏了!
回复1 楼        文友:程耀东        2016-07-19 16:47:11
  谢谢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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