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孽缘(小说)
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仲春,太阳持续晒了十多天,气温陡升,日间达到摄氏二十八度,桃花、李花、杏花、梨花竞相开放,陈家门前的桃花自然也就赶趟似的开了,而且开得特别鲜艳,引得蝶飞蜂舞。村里老人说:今年的节候怎么来得这样快、这样猛?
陈家贵的女人此时已经怀孕九个多月了,到了临产期,她挺着个大肚子,在一个格外晴朗的日子,看着自家门前桃花开得很艳,就对男人说道:“我这怀的一定是个姑娘,出生以后一定会像这桃花一样漂亮,我这就提前给她取个奶名儿吧。”这女人眨巴了几下眼睛,并未征询男人意见,就把名字撂了出来:“就叫艳儿吧。”陈家贵平常就是随女人意,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对女人的自作主张未置可否。
这女人名叫王冬梅,原是本村最漂亮的姑娘,未出阁前有多少说媒求婚的慕名前往,几乎踢破了王家的门槛,冬梅的父母硬是没允。陈家贵的父亲是个中医先生,和善为人,经营有方,在当时算得小有名气的人家。陈家贵一副忠厚慈善的样子,那王冬梅的父亲一是看中了陈家贵是中医嫡传世家,二是看中了陈家贵的忠厚善良,所以,他们的婚姻一提即成。陈家贵自感前世修来了福分,取得如此貌美的妻子,自然是在妻子面前百依百顺的。
还别说,女人说的真的应验了,未出三天,王冬梅发作了,接生婆进门没一会儿工夫,就听到婴儿哇哇的哭声,接生婆把婴儿抱起来后,上下瞅了一瞅,对那女人说:“和你一样,生得周正,有红似白的,将来一定是个俏仙子。”因为是头胎,小两口和全家人一样,眉开眼笑,女人正式向大家宣布了女儿的乳名。
“洗三”的那天,来了数十席亲邻好友,祝贺陈家喜添千金,门前喜气洋洋,祝贺声不断,热闹非凡。就在陈家忙于摆酒宴招待宾客时,天气突变,北风骤起,乌云黑暗,气温陡降,人们立感寒冷难当,大家都狐疑:这天气奇了怪,刚刚还晴的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如此突然?接着就下起锥子似的小雨,气温进一步下降,雨落地成冰。
傍晚时分,大雪纷降,片片似鹅毛,一阵紧似一阵,下了一夜。晚上人们听到林子里的树枝“咯啪”作响,第二天陈家贵醒来,打开大门,只见大雪封门,地上积雪尺来厚,遍山银白。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门前积雪,他清理完积雪后才环顾四周,这时,他发现自家门前的那棵桃树被积雪压翻在地,桃枝折断,桃花残落,掉落的花儿,任然从积雪里露出可怜的娇媚。其它果树有的被压翻,有的枝断花残。这花木被暴雪摧残的景象,却未冲淡陈家添人进口的喜气,陈家老少个个兴高采烈的。
日月如梭,转眼又过了几年,王冬梅又给陈家生了两个儿子。陈家的小日子过得虽然平淡无奇,倒也和顺平稳。几年后父母叶老归根相继辞世后,陈家贵弟兄三人也各分家业开枝散叶,从此陈家贵成了家庭的顶梁柱,养活着妻子儿女一家五口。俗言说一人养五,必定受苦,他们的日子也逐渐紧巴难熬起来了。
王冬梅除了在邻里好招揽是非,在家务常事上喜欢自作主张外,还算是贤妻良母,见日子一天紧巴一天,就抛去了新进陈家门时的优越做派,开始以家庭主妇的样子操持起家务来。梯子档一样的三个孩子时而顽皮时而哭闹,常常弄得她晕头转向,她耐着性子像母燕吐雏般护育着儿女。在农忙时,还要随男人一道下地干活伺弄庄稼,其辛苦自不待说。
他们的家庭生活时常出现艰难的状态,贫贱夫妻少不了要发生口角,王冬梅常常抱怨男人没有出息,不能挣大钱,抱怨自己嫁错郎。唠叨的太多了,陈家贵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就顶上几句。好在他有自知自明,晓得自己懦弱无能,只能靠几亩薄田维持生计,让妻子跟着自己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每次争吵都是他先服软认输而收场。
一天晚上,王冬梅把三个孩子安顿好后,陈家贵的一句什么话又勾起了她的忧愤和辛酸,开始了又一次的数落抱怨,而且越说越悲切,最后是泪水长流。陈家贵慌了手脚,立刻一面给她赔不是,一面给她扶胸捶背,柔声细语地劝哄道:“我知道你嫁给我是有点儿冤,现在我不是已经改了吗?娃子都一群了,我们必须尽好做父母的职责,我顺着点儿,你忍着点儿,一起把孩子养大成人!”
在男人的劝哄下,女人的心得到了适时的抚慰,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斜了男人一眼说:“你啊,也就这一点儿好,会哄女人。”女人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你虽没啥出息,却是实实诚诚地对我,这就是俗话说的‘十马九不全’吧,唉,算了,这一辈子将就着跟定你了,你放心吧!”女人说毕还替男人掖了被子。就这样,小日子在艰难中前行,在苦涩中甜蜜。孩子们在日月如梭的光阴里,像雨后的竹笋样一天比一天大了,他们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几亩薄地的收入远不能满足日常所需。孩子们吃的、穿的、用的和邻家孩子比较起来差远了,就连孩子上学的费用开支也是常常没有着落,日子过得入不敷出了。他们必须另想法子,寻求收入来源。本村有一个长期在河南包砖窑的老板,在外面混得不错,年低回乡招收民工,这人还是陈家贵的老表,他找过陈家贵,陈家贵也就动了到河南砖窑打工的念想,就和妻子商量外出挣钱的事宜。妻子见男人有了改变困难现状的实在打算,很是高兴,而且还要和男人一起去打工。
正月初,他们一起到了河南,妻子在伙房给工友们做饭,男人拉砖车。他们住工棚吃伙饭,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勤扒苦力地拼命干,一年下来,两人一共挣得一万多元,除供三个孩子吃喝上学费用外,多少还有点儿余钱。他们就像燕衔泥一样,积累着少得可怜的财富,日子艰难地一天天往前过着。
二
在三个孩子中,就数女儿可爱了,女儿上学后,依照乳名取了一个学名叫陈艳,已经十六岁了,初中毕业。她虽然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漂亮,可就是没有书心份儿,没能考上高中,王冬梅心中希望女儿成才的梦已经破灭。但是,女儿在她心中依然可爱,仍然将出人头地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在她看来,娇美可爱的女儿不愁找不到好婆家、嫁不到好男人。她可不希望女儿像自己一样,嫁给一个憨包,重复自己的艰难日子。她要在女儿婚姻方面把好关,并发誓不找好女婿誓不罢休。
“一家养女百家求,一家求得万事休。”这是鄂西北的地方俗言。陈艳身材高挑,椭圆脸,新月眉,皮肤白皙,莫样儿俊俏,姿色水灵,引来方园数十里的乡亲羡慕,求婚者不计其数,可就是没有一个能让王冬梅看得上的。女儿还不满十八岁,翅膀毛儿还不硬朗,自然随着妈妈的意思,那些求婚者自然是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陈艳毕业回家后,帮爸爸妈妈打理家务,也下地干活儿,一晃两年过去,眼见得周围邻里的女孩子在福建玩具厂打工,一年能挣下不少钱,回家后一个个买了时髦服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有些眼馋了。一天,她从邻居家玩耍回家后,央求母亲放她出去打工,并向母亲说了邻家那女孩的例子:“你看人家黄倩倩,和我一年的,都打工三年了,还赞了三五万元的活钱,而你却让我窝在家里,啥也没落着,空耗光阴。”这几句话说得王冬梅无言以对,认为女儿的话很有道理,心里却不愿放女儿出去。她认为女儿一旦出去打工,就有点像放飞的风筝,随时都有断线难收的危险,所以就没有立即答应,这害得女儿没有心思做事儿,也没心思吃饭,天天和她磨嘴皮。王冬梅见女儿心意已决,无奈只有答应了。女儿要求出门的事倒是应允了,可她却向女儿说了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事儿,叮嘱道:“在外面少不了有人缠你处对象,你得拿稳脑子,不能把自个儿不当回事儿,婚姻大事要征得我的同意!”
“妈,行了,别唠叨了,我记住你的话就是了。”陈艳就像一只雏燕,对外面的新奇春色羡慕不已,巴不得立即飞出去实现挣钱的愿望,就敷衍妈妈的唠叨。
陈艳主意一旦打定,就有些迫不及待了,正月十五刚过,她背上了行囊和同伴们一起踏上了去福建的路。临走时,妈妈对女儿的终身大事始终不放心,还在对女儿千叮咛万嘱咐。
到了福建陈艳做上了彩绘工,由于心灵手巧,很快成了熟练工。在那里有很多同乡,他们那个车间的工长就是邻县的一个小伙子,名叫张新民,他家和陈艳家相距不到十五里路。张新民算得是一个俊朗的小伙子,蓄的是小运动头,剑眉虽然有些凌乱,但不失清俊,大大的眼镜框里嵌了一双鹰眼仁儿,白睛虽然有些外泛,但不失清亮,似还暗含一种逼人的光芒,鼻梁端直,唇角分明,下巴尖利内收,看起来有点儿像鹰,普通人看他就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他看到陈艳因长得很是俊俏,姿色迷人,很快就迷恋上她了,不管有事无事,喜欢到她的工作台边儿闲转悠,有意无意地问这问那。陈艳看他长得挺帅气的,也不讨厌,就有一搭无一搭地和他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咸淡天儿。由于是同乡,年龄相当,又是同一车间,上下工一起进出,他们就有了很多接触的机会,时间长了,他们的关系也随着亲密起来。张新民在陈艳面前表现得十分热情,经常约她出去吃饭。同乡见他们一对如此这般模样,不免心生羡慕。张新民的一个邻居小青年在另一家玩具厂也混了一个工长的岗位,见张新民和陈艳的关系不一般,在一次喝茶聊天中对他说:“你行啊,那妞儿来还不到俩月,你就和她混成这般模样了。”
“说什么啊?我们是同乡,在一个车间,我又是她的工长,约她吃个饭你就大惊小怪的。”张新民呷了一口茶,表情淡淡地说道。
“我看你是有野心的,是要弄上手的。”小青年仍然肯定他的企图。他停顿了一会儿,问张新民道:“你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吗?”
“不知道,怎么啦?”张新民疑惑地问道。
“她妈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主儿,我妈还为了我上过他们的门儿呢。”小青年说。
“提亲呗,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小青说。
“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嫌我家穷呗!”小青年又指了指张新民说:“就你家那样,和我家不会强多少,一对傻不拉几的父母,除了三间烂瓦房,家里穷的叮当响,还想启那个齿啊?我看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门儿的事儿!”张新民被同乡好友一顿大实话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吭叽了半天,好不容易忍住了心中的火气,但心里很是不自在。小青年见对方要发火的样子,赶紧陪笑说道:“哥们,别怪我话说的太直露,我是怕你吃亏,给你提个醒儿,请你理解我的好意!”
“没事儿,我知道你是好意。”张新民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刚才的尴尬,勉强说道。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儿,你自己的事儿自己好好斟酌吧。”小青年儿临走时仍然热心地叮嘱道。
“你就别操这份儿心了,我心里自然有数!”张新民应付道。
这同乡的提醒给张新民当头一盆冷水泼来,使张新民这段时间的兴奋情绪低落了下来,还无端的生出晦暗阴幽的心绪。他深知自己的家境已经成为了婚姻的绊脚石,就在心里暗下决心,要通过努力拼搏来摆脱困境,力争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博得心爱人儿的芳心。这几天他努力克制着和陈艳交往的冲动,把心收回到工作上,做事也特别认真,对老板唯命是从,见眼色行事。他的表现博得了老板的欢心,特别喜欢这个帅气而又懂事的小伙子,在车间在厂办公室,逢人便夸他的好,于是厂里上下就有了对张新民的一片喊好之声。
这几天陈艳也因为厂里赶出货,没顾得和张新民说话、交往,也没见张新民主动和她打招呼,更别说约她出去吃饭了,只知道厂里上下都议论着张新民的好处,陈艳就开始更加留意和张新民的交往。一天下午快到吃饭的时间了,陈艳看到张新民又来车间走动了,就主动和他打招呼说:“工长大人这几天忙些啥啊,咋不见你的人影儿呢?”
“这几天老板有事,要我替他去办,出了一趟差。”张新民见到陈艳主动和自己说话,心里特别高兴,但脸上却装得冷静的样子,淡淡地答道。
“看样子老板很是信任你呢,还给你安排了特别的工作,行啊你!”陈艳钦羡之情溢于言表。
“只是临时安排,又不是当了副厂长,值得你这个大美女这么夸我吗?”张新民很会说话,刻意装出淡漠的表情。
“看来你很会办事,将来前途一定不错,干什么都会有成绩,能发达!”陈艳进一步表露出对张新民的钦羡之情,她一边说话,一边向张新民抛飞媚眼,娇柔地叫了张新民:“哎,大能人,今天想不想请我吃个饭啊?”
“请美女吃饭是我巴不得的事呢,想吃什么?到哪里吃?”张新民机敏地察觉出机会已经来了,就不失时机地问道。
“就到醉仙酒楼吃牛排,你看怎么样?”陈艳高兴地说道。
“好咧,你想吃啥就点啥,本人负责管好你这个大美女!”张新民说毕后就要挽陈艳的手臂,陈艳也很大方地把手伸进了张新民的臂弯里。他们的样子很是亲呢,大大方方地向酒店方向走去。
三
进了酒店,他们选了一个包间坐了下来,服务员立刻把菜单递给陈艳,陈艳这时媚眼含娇地看了一眼张新民,接过菜单点了一样牛排、两盘小菜,说:“行了,也不能蛮花你的钱。”语毕就要把菜单递给服务小姐,张新民为了显示慷慨,就说:“这哪行呢!”就又点了两样佳肴,他还要点,陈艳坚决不让再点了,张新民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