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烟花盛开(小说)
一
我拉着行李箱走进柳府时,只见花姐飞速从楼梯上跑下来,一副难得一见的慈母表情:“媚儿,你来了呀!都一个星期了,快让妈看看!”花姐的慈母声音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早就习惯了花姐一脸不耐烦:“花媚儿,衣服洗了没有?”“去去去,自己去买点吃的,真是讨债鬼。”当然花姐也有慈母的一面,比如喝醉酒后,会抱着我叫:“媚儿啊,你可要给妈争口气,让那些臭娘们儿看看,我花姐的女儿可不是盖的。”可是今天既没刮风,也没下雨,大概这几天高温,花姐烧坏了脑子。我应酬地叫了一声妈。“哎!”花姐应的特夸张。我不由朝四下看了看。花姐的这语气通常都是表演给人看的。刚才引我进来的女佣已经忙去了,大厅显得有点空旷。吧台、沙发、三层楼高的吊灯,对于这个家的豪华,花姐已经在电话里一再跟我描述过了,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惊异,虽然比我们租住的房子何止是天上地下,可是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花姐的意思是这样的好事轮到自己,做梦都该笑醒了。这里没什么人,花姐这是表演给谁看呢?正想着,从楼梯上下来一胖胖的男人,四十多岁模样,穿着拖鞋,踢踢踏踏。
“媚……媚……媚儿来了。”
“老公……”花姐亲热地拉过男人,我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瞬间明白了,花姐怎么这么容易搞定一个这么有背景有家世的男人。男人有些呆滞的眼神说明了一切。看来花姐真的是穷途末路,饥不择食了。
“这是媚儿。”
“媚儿,快叫爸!”
我愕然地看着花姐,幸亏这里没人,不然我该找个地缝钻下去。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我爸,大概花姐自己都不知道我爸是谁。我虽然没见过我爸,但是花姐前两任老公我都见过,但都不是我爸。这一回看来花姐真的是有了危机感,所以把这一招都用上了。
“柳叔叔好!”我微微鞠了一躬。
“什么柳叔叔,叫爸,快叫爸!”花姐还在用她甜得发腻的声音催促,我脸上一阵阵发烫。
一转头看到楼梯上好整以暇站着一男人,很年轻,面无表情,轮廓跟柳叔有几分相似。看来刚才那一幕他都看到了,我耳朵根子都烫了。
“这是三叔。”花姐赶紧介绍。
“三……”我看到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讥笑,生生刹住了话音。
“我去公司。”男人看都不看人一眼,朝门口走去。“三叔走好!”花姐有些讨好地追着背影说。
然后由花姐引着见过了这家的老太太,我称其奶奶。不知道花姐编了什么故事,这奶奶一脸同情地看着我,直说我太瘦,太瘦。奶奶看上去还算好相处,我倒是不用替花姐担心婆媳关系了。柳叔一直带着一股莫名的笑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看来花姐这手段实在是耍到家了,为了得到一张长期饭票,她也是拼了。
我的房间在底楼。二楼是花姐和柳叔及老太太的房间,三楼是三叔房间。三叔不喜欢人多,我的房间就只好安排在底楼了。花姐有些闪烁地介绍。我一想就明白了,这个家原本的格局是二楼住着老太太方便照顾自己有点呆傻的大儿子,三楼住着三儿子。我们娘俩冒出来,尤其是我,我该算是拖油瓶吧,就只能勉为其难安排在底楼了。听花姐说,为了娶花姐,这柳家大爷一哭二闹就差上吊了,终于把花姐娶回了家,把花姐当佛爷供着呢。这话花姐有点自恋,但花姐的自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看房间的摆设就知道这完全是花姐的品味,先不说好不好吧,至少比我先前住的小房间宽敞及明亮许多,我该满足了,也该感谢花姐的牺牲。为了我的学费,花姐大概添了几根白头发吧。
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花姐大出血,请来平日里的姐姐妹妹大大庆祝一番,等那张通知书再回到我手上时,已经皱不拉几,面目模糊了。华大,我即将跨入的大学似乎在我头上加了一道环。花姐难得的母爱勃发,开始为我的学费发愁,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硬是在一个月内把柳家大爷拿下了,不仅解决了吃住的问题,还解决了学费问题。
柳家人口简单。柳家老太爷早年从内地到这打拼,到三个儿子成年时,已经打下一片天地,在这一带也算富甲一方,终因劳累过度,英年早逝。柳家老太太终年吃斋念佛,希望菩萨保佑柳家平安,并不理事。柳家大爷也就是柳叔,虽然年年长个子,如今是年年横向发展,但智商一直停留在十岁左右。柳家大爷虽然弱智,在柳氏企业里也是占有股份的。原本掌管柳氏企业的二儿子在一次帮派打斗中不幸身亡,正在英国留学的三儿子火速赶回,接管了柳氏企业。所以如今真正管事的是柳家三爷,也就是三叔,这人可不能得罪了。
这是花姐打听来的柳家的情况,真实性有待考证,且最后还叮嘱了这么一句。
还有半个月我就要去上学了,暂时先托花姐的福享受几天。花姐嫁入了柳府是柳府的人,自然可以吃住,我一个已成年的拖油瓶就该自食其力了,况且已经帮我解决了学费问题,其余的应该不成问题。就要开始新的旅程了,我很期待,也有点兴奋。
第二天,花姐带着我上街买一些上学的必需品,还买了几件衣服,最让人意外的是,还给我买了一部手机。说起来有点丢脸,在如今手机普及率达到百分之八十的年代,这竟然是我的第一部手机。花姐从来都搞不清自己具体有多少钱,这倒并不是她钱多得数不清,只是有时她可以一套时装几千眼都不眨一下,有时房东来催房租,她掏遍皮夹子最后求饶着“过两天,过两天一定付”,所以我也就不费这心让她难堪了,没想到……看来这傍大款确实爽,怪不得那么多人趋之如骛,真是托福,托福。我竟然收得心安理得。这是我妈卖身的钱,下半辈子,她就要陪着一个呆傻的男人过了。说不定这对她来说也是好事,稍微有点头脑的男人对她来说都是克星,不是脱层皮,就是去地狱走一回,..所以安啦,安啦。我这样安慰自己。
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是我们四个:奶奶、花姐、柳叔还有我,那个“三叔”很少在吃饭的时候出现。奶奶很好侍候,她甚至很感谢花姐愿意嫁给她儿子,她年纪大了,照顾不动了,老三总有一天也要成家,这个大儿子她实在放心不下,现在好了,有人照顾了,她也就放心了。
“奶奶,你放心,将来我妈照顾不动了,还有我呢。”我竟然不经考虑地说出了这话,我自己听着都有点像拍马屁。奶奶竟然很感动:“媚儿真乖,以后你柳叔就指靠你了。来,多吃点,你太瘦了。”
老人真是很好糊弄的,才住半个月,奶奶就有点舍不得我离家了,说什么都让他家老三送我去上。我说不用不用,我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上学。
“小姑娘家家,去那么远的地方,带那么多行李,一个人怎么行。”奶奶不同意。我觉得鼻子有点酸,赶紧撇开头去。长这么大,记忆里不曾有过被人护送上学的情景,有奶奶真好。花姐竭力做出慈母的样子,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模样,彼此都别扭,我倒是更习惯这会她在睡大觉。
“老三,去把你的车开来。”
“老三,你帮媚儿搬一下行李。”奶奶指挥着老三。看来这老三并不愿意走这一趟差,只是不敢违拗母亲。我识相地自己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
两个小时车程,老三专心开他的车,我专心玩我的新手机。到了学校门口,他利索地把行李搬出了后备箱,这利索的架势让人看了怎么那么不爽,这是想把我像垃圾一样扔得远远的吧。我说声“谢谢”拉起行李就走。
“喂,等等。”
我疑惑地回过身。
“这张卡给你,这个学期的生活费。”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模样。
“不用了,我妈已经给过我了。”
“拿着,进了柳家的门,出来就是柳家的脸面。”他一脸不耐,把卡塞进我手里,转身就走。
开学的好心情就这么被搅乎了,我一脸郁闷地往里走。
学校真大啊,欢迎新生的条幅迎风招展,校园里穿梭着年轻朝气的面容,我也是这学校的一员了。我在心里大叫:我来了,华大!心情即刻高昂起来。
二
新的学期忙碌又紧张,有太多的新奇等着我。首先是我的室友们,学校标配,一个寝室四个学生,但是没想到标配来的都是美女。都说华大美女多,这还真不是假的。美玲,真的像翁美玲一般娇小玲珑,且伶牙俐齿,一股子可爱劲;安娜,时尚、前卫,耳朵上打了好几个眼;淼淼,戴着眼镜,斯斯文文,一头长发可以去做洗发水广告。我是最后一个到的,我首先自己我介绍:我叫花媚儿,以后请多多关照。然后像日本女人一样鞠个躬,自觉表现得很谦恭了。她们三个人齐刷刷地朝我看。我知道这名字是挺雷人的,姓花,偏偏还叫媚儿,要是我进的是什么“迎春院”、“金凤阁”之类的场所,估计名字都不用另取。但是你能指望花姐取出个什么好名字来,我如今有名有姓就已经感激不尽了。美玲率先走过来:“欢迎,欢迎,以后我们就是四人帮了,将在华大的大地上兴风作浪,不把乾坤颠倒绝不罢休!加油!”这都什么词?一宿舍的人都笑了,我喜欢美玲。安娜说,嗨,姐们,听说没有,华大的社团超好玩的,你们有没有想过加入什么社团?淼淼推了推眼镜说,这个我来之前就想好了,我要去文学社。
这个学校有太多的新鲜事等着我,我对自己说我来对了。淼淼如愿以偿进了文学社,安娜去了舞蹈社,我被美玲怂恿着进了戏剧社。大学生活正七彩纷呈地向我铺展开来。
中秋节、国庆节我都没有回去,忙着上课,忙着戏剧社的演出,忙着我的新生活。柳府是花姐的家,我只是借住,并没有多少挂念。花姐也忙着她的新生活,一个学期只来过一两个电话,打电话来也是匆匆忙忙的,大概要去赶麻将场子。我打过几个电话给奶奶,奶奶让我注意身体,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多吃点,天冷了记得加衣服,我又觉得鼻子有点酸。有家人真好——我竟然冒出这句话来,自己都吓了一跳,或许我以前跟花姐只是搭伴一块住而已吧。
因为戏剧社有演出,我直到年二十九才回到柳府——我的新家。花姐在忙里忙外地布置屋子,看到我,花姐惊呼了一声,放下东西,风风火火地赶到我身边,左看右看,我还以为我脸上长什么东西了。“媚儿,这大学的风水到底不一样,你白多了,好看多了,有点像我了。”是吗?我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反正花姐的自恋不但包括她自己,也包括我这个她“一不小心”的产物。
按照中国的习俗,年三十这一天是个重大的日子,不管多远人们都会以家为原点聚拢来。看看人满为患的火车站,汽车站,还有远归的摩托车队,我一直不明白人们这般辛苦赶去究竟为了哪般?我和花姐通常都只是各吃各的,然后花姐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一夜不归。因为是年三十啊,年三十该守岁,该狂欢,该迎接新的一年。新的一年的第一天,花姐会睡上一整天,晚上继续新年庆贺。而我,我会抱着小白看春晚,带着小白看窗外的烟花,我和小白的世界也很快乐。来柳府前,我把小白给了房东太太的孙女,她一直很喜欢小白。我把小白装在纸盒里给了那个小姑娘,我怕看见小白受伤的眼神。
大大的餐桌,丰盛的菜肴,忙碌的人,这是我电视里看到的年三十的场景。原来真的有年夜饭这回事,原来吃年夜饭真的是这样热闹的。我依次看过去,奶奶、柳叔、花姐还有那个始终面无表情的三叔。大家围着大大的餐桌,举起酒杯,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过年了,过年好!奶奶递给我一个红包,说新的一年有个好彩头,我竟然激动得语无伦次:“奶奶,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个压岁钱红包。奶奶,祝您长命百岁,不,长命千岁、万岁,以后我年年可以收红包。”我收到旁边射来一束冰冷的目光,是那个三叔,我端起酒杯:“也祝您事业兴旺,飞黄腾达。”“三叔”这俩字实在难以出口。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年夜饭,原来有家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吃年夜饭,看烟花,说些家常的话,花姐看上去也像个贤妻良母了。这个大年夜我是含着笑入梦的。
年初一,还没起来就听到家里已经忙碌开了,想起今天要宴请宾客,应该有很多事要做,白吃白住在人家怎可以不搭把手,我赶紧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可帮忙的,请了餐厅的人来打理,桌、椅、餐具一应俱全,人员也充足,我在反而碍手碍脚。傍晚时分,宾客陆续进场,看到宾客们的装扮我才想起我没有适合这场合的衣服。花姐已经像只花蝴蝶一般穿梭在其中,似乎她与生俱来就是过这种生活的。要说花姐确实也有她的本钱,如果不是有我这个反衬物,她如果说她三十不到也完全有人信。当然花姐实际年龄也不老。十七岁那年,一不小心有了我,然后生活就一直不如意,这都是因为被我拖累的。想想我也挺同情她的,在还是个大孩子的时候,她就要带着另一个小孩子生活,虽然也有男人要她,可她始终没长大,所以搞不定成人世界的男人。当然像柳叔这样拥有孩童智商的男人,花姐还是搞得定的,看看她一副女主人的模样!算了,我还是回我的房间,我已经成人了,不必再成为花姐的拖累。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自看我的书。不知过了多久,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了,听听外面似乎主客正欢,考虑要不要偷偷出去找点吃的,门被敲响了,是女佣:“小姐,三爷请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