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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疼】清明(征文·小说)


作者:洪放 秀才,1561.3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76发表时间:2016-10-25 20:37:44

【流年·疼】清明(征文·小说)
   一坡的青草,清明到了。
   柏守一是在清明的前一周赶回柏庄的,他带着小儿子柏宏,两个人从北京坐飞机到省城,再坐长途汽车,下午四点时赶到了县城。在县城接他们的是外侄孙王平。王平开着一辆二手的宝马,外观气派,声音却很大。一路上,王平说今年的清明将很热闹,村子里已经确定回来的人就有上百人之多。有一部分人本来是不准备回来的,听说守一小舅爷都从北京回来了,他们便也不好意思,几乎都约着清明当天去祭祖。
   “这在我们柏庄这三十年还没有过。”王平说着,拿眼看看守一小舅爷。柏守一闭着眼,他有些心慌。不知怎么的,越是临近柏庄,人心里头越加发虚。算起来,这三十年来,他这是第三次回来。第一次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最后一年,他的老姐姐去世,他夫妻二人回来奔丧。老姐姐也就是王平的奶奶。他父母死得早,十二岁那年,刚解放,父亲在村子里是土改小分队队长,结果被人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杀了。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没过三年,也随父亲去了。大他三岁的姐姐,就照顾着他,硬是让他上学读书,然后工作。姐姐嫁的人家,也在柏庄,不过在下柏庄。柏庄是个大村子,分上柏庄和下柏庄两个自然村。上柏庄清一色的姓柏,下柏庄杂着几户外姓,比如王姓、刘姓、高姓。姐姐二十岁,也就是柏守一上大学的第二年,为了照顾家,就近嫁给了穷人家出身的王三喜。三喜人诚实,姐姐一生倒没有吃什么大亏,只是死得太早,还不到六十岁就因为食道癌走了。姐姐走后,三喜竟然偏瘫了,好在下人都孝顺,上一次也就是三年前柏守一回柏庄时,三喜还坐在床上有说有笑。这次柏守一确定回柏庄做清明时,也打电话给三喜,三喜中气很足,说:“好啊,好哇!回来吧,正好要喝两杯!”三喜这话是真话,他长年偏瘫在床,难得有人陪他喝酒。而他又是好酒的,所得的毛病也大概和酒有关。
   三年前,柏守一第二次回柏庄,那次的心情是沉重的。和大儿子柏强一起回乡,是专门安葬妻子的骨灰的。妻子本来是山东人,但从小就成了孤儿。他大学毕业到部队时,营房就在妻子的庄子边上。一来二去,他们好上了。也不能算他们自己好上的,做媒的是团长。与驻地老百姓结婚,他是破例。破例的原因很简单,大胡子团长在全团干部会上一挥手,大声道:“柏守一是大知识分子,人家从大学到咱们部队来,觉悟多高?咱们部队就得为他解决问题。当下最要解决的是什么问题呢?就是他的男女问题,不,是婚姻问题。我和团里几个领导都看好了,在咱们炊事连帮忙的驻地的那个刘侠不错。姑娘人长得好,心眼也好。这样的姑娘咱们不介绍给柏守一柏大学,介绍给谁?这事就这么定了,全团的决定,特事特办。”结婚后,刘侠就在炊事连一直干活,后来跟他一道到北京,按军转家属安排了工作,在街道上干妇女主任。三年前,她高血压突发不治。在此前,也就是上一次回柏庄奔姐姐丧时,刘侠就说过将来要是死了,就葬到柏庄来,这地方风水好,风景好,清净。虽然不比咱山东那么广阔,但是清秀得让人留恋。刘侠走后,柏守一就按照她的意愿,事先通过外侄子王存山,与村子里商量。村子里没说二话就同意了,他和柏强回来时正是冬至。乡下人有习惯,葬坟得在冬至之后。那次回来,柏守一第一次感到他又回到柏庄了。全部的下葬事宜,都是柏姓老堂兄柏礼和操办的。柏礼和和柏守一共曾祖父。柏守一祖父只生了柏守一父亲一个孩子,算是单传。柏礼和比柏守一大五岁,在柏庄也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他操办刘侠的下葬事宜,样样都合规矩,事事都让柏守一和柏强满意。而且在操办下葬事宜的过程中,柏守一才算真正地回到柏庄老柏家窝里了。临走时,他与村子里的人约好:三年后再回柏庄做清明。好好地做回清明!
   当然,对于柏守一和柏宏,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到刘侠的坟头上看看。三年了,也不知道坟头上的草是不是长满了?这个山东女人躺在异乡的黄土里,不知道还有梦没有?
   车子过了座小桥,王平回了下头对柏守一说:“舅爷,这桥记得吧?”
   “记得,叫柏家桥。”
   “对,不过原来那桥去年发水时倒了,这是重修的。听说舅爷还出了钱?”
   “出了点。”柏守一记得这事,去年五六月份,礼和大哥打电话给他,说村头上的柏家桥被洪水冲跨了,村里老人孩子出行都不方便。大家伙商量着要重修,钱呢,不指望上面政府的,就家家户户出点。那些在外的都打电话了,都愿意出。守一老弟也出点吧?柏守一痛快地答应了,寄了一千块钱回来。两个月后,礼和大哥又打电话告诉他桥修通了,不过修桥的曲折,真的让人很伤心。他想问明白,礼和却不讲,只是在电话里叹气,说:“如今这柏庄怕也存不了多久了。唉!”
   好端端的柏庄怎么会存不了多久呢?柏守一笑话礼和大哥,这是遇到点小事就往大的上面扯。但在电话里他没说。他这会儿问王平:“这桥修时上下柏庄都出了钱的吧?”
   “大部分出了,也有几户没出。礼和大爷做主,听说淘了不少气。”王平继续说:“关键是有钱没人。只好找柏大明。柏大明倒是答应了,从自己的工程队里拨了十几个人过来。那些人不知道是太忙,还是嫌工钱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把个礼和大爷急的整天围着桥转。为这事,礼和大爷专程到城内找了柏大明,你瞧柏大明怎么说。他说:我的工程真的太忙,这十几个人还是看在大爷你的份上,看在柏庄的份上才拨出来的。你到我工地上走走,看看哪里有闲人,你就领去。这话说的光滑又呛人,礼和大爷回来后就病了,说等把这桥修好再也不问村上的事了。”
   “那倒是,现在做事难。”柏守一想起今年春节后,他几次与礼和大哥通电话讨论做清明的事,礼和的态度似乎也不那么热情了。他又打电话问三喜,三喜说礼和现在很少过问村子里的事。再说村子里也没什么人,事情也少。真的有了事,也过问不了。“那做清明这大事呢?”柏守一问王三喜。三喜说:“这个我听存山说礼和舅爷还在操持着。但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柏守一理解三喜说的意思。毕竟三喜不是柏姓的人,他不便过问,也轮不到来问。等到上个月他又打电话问礼和大哥。礼和这回倒是说了:“人都通知了。”他觉得那就好,等到这次出发前,他又打了电话,礼和大哥语气里有些忧虑:“我就怕人回来得太少,祭祖这大事,人少了,不成体统!”他劝道:“那不会吧,既然通知了,应该都回来的。”礼和大哥说:“但愿如此吧,回来再说。”
   又走了十来分钟,路开始向上,是浅山路。下柏庄村口的那棵大樟树,这时就“哗”地一下扑到车子前面来了。柏守一有些激动。第一次他同刘侠一道回来时,因为奔姐姐丧,来不及细看这老樟树。第二次要葬刘侠,也没好好看。这回,他让王平到樟树前停了车,说要好好看看这樟树。下了车,他马上奔向樟树。这樟树真老,也大,他对柏宏说:“这樟树我出生时就有了。总有几百年了吧。”柏宏惊讶地伸手想围住樟树,但没能围住。柏守一又说:“樟树一年四季都有叶子,但春天落叶。我听老人们说,跑日本鬼子反时,这樟树就成了了望哨。村民们爬上树,老远就能看见西大路上的动静。一有鬼子来了,就拉响树头上的铃子,上下柏庄的人一听到铃声,就赶紧往山里跑。这一招很灵,跑反七八年,上下柏庄竟然没有一次被日本人扫荡过。村子里都说这是神树,也是柏庄的祖宗树。
   “祖宗树?柏庄按理应该有柏树。”柏宏边摸着樟树的黑褐的树皮边问。
   柏守一睨了他一眼,道:“柏庄又不是因为柏树而命名的,柏庄是因为我们的老祖宗姓柏而命名的。”
   “啊!”柏宏回到车子前,看天色,快黄昏了。四月的风,清爽中还有稍微的凉意。他拉着柏守一坐上车,王平说:“还有几分钟就到了。翠花已经准备了酒席,晚上舅爷和我爷爷,好好地喝一杯。他老早就盼着了。”
   “那是得喝。”柏守一说:“今天晚上就和三喜喝酒,其它什么事都不管了。”
   “那可不行。爸,酒得控制,不然血压又得高了。”
   “我知道,知道。”
  
   二
   车子沿伊洛河谷而上,不到五分钟,转过一个小弯,就有了房屋。是楼房,面河背山,一排排的,还真的颇有美感。车停在其中的一座楼房前,王平一下车就喊:“翠花,舅爷到了。”
   “哎!”应声而出的是个个子高高的女子,红脸膛,大眼睛,腰上系着围裙,风风火火地出来,跑到车子前,接着刚下车的柏守一,说:“舅爷还这么劲悍,不见老。快,快,屋里坐。”又望了望柏宏,说:“这是小表叔吧,第一次来,农村里土里土气的,将就点。”
   柏宏几乎听不懂她说的话,好在王平翻译了,说:“她是跟你打招呼呢,说这乡村里条件不好,别见怪。”
   “哪里见怪?好,好得很。”柏宏说的是真话,这两山之间幽静的河谷,这漂亮的楼房,还有门前屋后的河水与青山,怎么能叫不好?这情景,比他在法国看到的那些乡村,也差不了多少。
   进了屋,柏守一直接到了厢房,那是王三喜的卧室。王三喜侧坐在床上,手伸着,见到柏守一,赶紧拉了过去,说:“又回来了啊,老弟弟!”说着朝柏守一脸上端详了会,才道:“也见得老些了,瘦了。不过比我好,我这身子去年入冬以后就疼得厉害,看来是爬不过今年了。”
   “别瞎说了,我看你这身子骨好得很,还得活个十年八年。你今年才多大?比我大五岁,也才八十嘛,好好活,争取到九十,到一百。”柏守一朝外屋喊柏宏,柏宏进来,柏守一说:“这是你姑父。”
   “姑父好!”柏宏叫了声。
   三喜又端详了柏宏一会,说:“像你,这像你。柏强呢?”
   “公司太忙。没时间。现在这些孩子们哪,整天忙着脚都不沾灰,我都不知道他们忙些什么?本来说好也回来的,可是临时又出国谈生意去了。”柏守一拍拍三喜的手:“不管孩子们,我们老弟兄今晚好好喝点。”
   翠花还真的做了不少菜,桌子就放在王三喜的床边上,他靠着被子,同柏守一一杯一杯地喝了起来。王平也同柏宏喝了几杯,柏宏实在喝不惯这酒,便推说不胜酒力,王平也没再强拉。柏守一喝得倒挺尽兴。三喜说:“这回你们回柏庄来做清明,我还看得见,下回要是再回来,我怕就看不见了。”
   “别说这老伤心的话,喝酒。”柏守一往三喜的杯子里倒了酒,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下,说:“还记得你们第一次到北京吧?下了车找不着地,硬是在火车站呆了一晚。那时天气冷,我姐都差点给冷坏了。”
   “是啊,那是六一年。我们这正大饥饿。我和你姐去你那,也是想讨点吃的。”三喜说着擦了擦眼睛:“我们的存水,就是那时候硬硬给饿死的。想想她死的时候,瘦得连针都挑不起来肉。唉!”
   “后来幸亏你给的那些粮票,不然我们一家也保不住了。”三喜端起杯子,喝了酒,看看柏宏,又看看王平,说:“现在日子好了,可惜你大姐……不说了,我们喝,也代你大姐喝一杯。”
   “爷,不能喝了。”王平上前来劝止道。
   “今晚高兴,就多喝点。再喝三杯。”三喜撇着嘴,柏守一因为刚才三喜说到大姐,他心里有些不太好受了,强喝了杯酒,擦了回眼泪。两个人又连喝了三杯,都不说话。等饭上来了,柏守一问:“存山他们在外都好吧?”
   “都好。”三喜说话已经有些哆嗦。王平接口道:“我爸他们跟在王壮那边,今年在新疆。过年也没回来。可能要到明年才回来了。”
   王平说的王壮,是王三喜的大孙子,王存山的大儿子。王三喜和柏守一姐姐结婚后,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两个出世就折了。最小的是个女孩存水,六零年饿死了。最后只剩下一根独苗存山。存山结婚后养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王壮和女儿、女婿,长年全家在外做生意;小儿子王平,一直在门口做活。王存山夫妻俩轮流为大儿子和小儿子带孩子。每家两年。这两年正轮着大儿子家。因此,这下柏庄的家里就只剩了王三喜和小孙子一家。王三喜说:“像我们这样的,在柏庄算是人口多了。就下柏庄,老刘、老高,还有那个跛子,都是一个人过。人老了,作孽啊!”
   “快别这么说,爷这么说,就像我们虐待了你老人家一样,让舅爷笑话了。”翠花插了句嘴,这一句话就见出了这女子的性情。说得得体,却含着骨子。三喜转了头,躺到床上,说:“舅爷是家里人,笑话什么呢?我是享福的人了,享福啊!”
   柏守一听着三喜的话,有股幽幽的凉气。柏宏出了门,说是去看月光了。三喜说这是月底,哪来的月光?就是有,也是毛毛月。柏宏说我只是去走走。三喜说那得当心点,村里有狗,别走远了。
   灯光不是太亮,柏守一看见三喜弯腰叩烟灰时后脖子僵得像根瘦棱棱的树棍子,便问道:“三喜,刚才你说爬不过今年了。我看你那是心里有事。这么瘦,不会有什么……是不是……”
   “这……没呢,没呢!”三喜嗫嚅着。
   柏守一道:“我们老弟兄,有什么话就说。是不是孩子们不尽孝,还是有病了?如果是孩子们的事,我来说。我不信我这舅爷说不上几句话。要是有病,那得赶紧上医院,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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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随着社会发展脚步的加速,农村城镇化,农村人涌向城市,传统的乡村文明逐渐消失,中国农村很大一部分呈现出空巢状态,没有了人作为攀附土地的根系,农村变成飘荡在时代洪流中的浮萍,何去何从,令人堪忧。 作者正是具有这种社会忧患意识,从而创作了这篇小说。 柏庄,一个曾经人丁兴旺,繁荣昌盛的大村庄,终究也没能逃过没落的下场,陷入生存危机。 清明,在乡村,是一个重要的祭祀之日,所以作者选择清明作为时间背景,借助柏守一这个归乡人的心灵触角,也借助这个游子的深沉文化乡愁,描画柏庄此时阴沉、荒芜、压抑的精神现状,叩问社会转型时期文化冲突衍生的多重社会现实问题。 留守儿童安全事故,寂寞少妇偷情出轨,乡野流氓为虎作伥,空巢老人老无所依,现实利益完胜宗族观念的暴发户……这是柏庄的众生相,也是生存环境挤压之后,变形的人性。 没落凋敝的柏庄,是衰落乡村的典型代表,预示着传统文化与名族精神的消亡,这才是值得我们深入思考的终极问题。 小说叙述功力大气朴实而紧凑,视角恢弘,思想锋芒深藏文本中,但让读者感受到了作者灵魂的疼痛,其社会良知与对农村的热爱及悲悯优思可窥一斑。 实力佳作,倾情荐阅!【编辑:一朵怜幽】【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10272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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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一朵怜幽        2016-10-25 20:39:59
  问候洪老师,拜读佳作。
   秋祺。
没有什么比相信更像爱。
回复1 楼        文友:洪放        2016-11-16 14:58:34
  谢谢编辑。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6-10-27 22:58:33
  欢迎洪放老师,问候。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回复2 楼        文友:洪放        2016-11-16 14:58:54
  谢谢社长。
3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6-10-28 10:05:02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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