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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疼】清明(征文·小说)


作者:洪放 秀才,1561.3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750发表时间:2016-10-25 20:37:44

【流年·疼】清明(征文·小说)
   晚饭就在礼和大爷家,也就四五个人。礼和大爷,柏守一父子,礼和的一个正在读初中的孙子,礼和大媳妇没上桌,三个人开了瓶老烧,柏宏多一点,其余两个老弟兄平分。菜都是小菜园的菜,看着就新鲜可口。也有肉,咸肉,香。还有一盘小干鱼,据说是门前河里的小鱼。礼和大爷边喝酒边劝柏宏吃菜,说:“这小鱼也就这两年才又有了。绝了好多年了。”
   “绝了?那怎么又有了?”柏守一说:“记得小时候这河里到处都是,还有大的弯勾丁,通黄的,肉特别鲜美。我在庄子上面那个河潭里,曾经一次摸过十几斤鲫鱼。我姐姐给晒了,带到学校吃,同学们都羡慕。”
   “那时候鱼是多。可是这河没鱼都两十年了。用农药,鱼都死绝了。还有黄蟮、王八,都没了。这几年倒好,这些东西又都慢慢回来了。我看不是别的,没人种田了。农药用少了。守一啊,你没到上坂那边去看,大片大片的田都荒着。当年学大寨时造的梯田,如今都成了荒田。可惜啊!”礼和说着敬了守一一杯酒,说:“草长得比稻深,田里都出野兽了。”
   柏宏就问:“不种稻,哪吃的……”
   “都买。有钱什么买不到?这世道。”礼和大爷喝着酒,又咳嗽了,而且咳得厉害。礼和大媳妇赶紧跑出来,说酒再不能让老头子喝了,他有病,喝了会出事。“这酒,我来替他喝,我敬小爷和叔叔。”
   说着,她就将酒干了,这下弄得柏守一和柏宏有些尴尬,好在礼和马上停了咳嗽,说:“没事,你们喝。她有酒量。只是现在家里都靠她,也累。我那大儿子,在城里给大孙子带孩子。她在家服侍我这个老不死的,还有这第二房的孙子。他父母都在宁夏打工,就把他丢在家,好在有他大娘照顾着。”
   大媳妇喝完酒又回厨房了,柏守一说:“别搞菜了,够了,多得很。”
   “没呢,还有个汤。我知道你们城里人喜欢喝汤。就好了。”大媳妇其实也六十岁了,柏礼和说:“这村子里,现在乱得很。没生气。没人气。”
   柏守一将酒喝尽了,又回到做清明的话题上,就说:“还要不要我和柏宏明天挨个的再联系一次?这样保险些。”
   柏礼和顿了会,点点头,说:“也好,保险。我就担心这事。”
   喝完酒,柏宏有了些醉意。这烧酒厉害,这年头在城市饭店里喝的都是四十多度的酒,哪有这么刀子般的烈酒?不过过瘾。柏守一和柏礼和又将做清明要添置的纸、花炮、还有毛笔、幡子、表纸等等,一一地算了遍,同时又确定了到时由礼和大爷主祭,全族人按辈份大小再按年龄长幼依次排序。柏宏在边上插话问要不要考虑下出钱多少?柏礼和说:“这祭祖不比开会,要按族里规矩办。出钱那是应该的,辈份那是改不了的。大明去年捐钱修中心学校,结果落成仪式时,坐在主席台县领导的边上。那是看着钱的面子。我们不管,我们只管他是老柏家的子孙。”
   “这个对,应该这样。”柏守一说:“族有族规,凡事有规矩就好办。”
   算来算去,花了一个多小时,结果总算搞清了,初步预算这次全族人祭祖,需要开支四万块钱左右,其中纸、花炮等祭祀用品大概在五千元,族里本家男女老少都参加中午的聚餐,要三万块钱。同时预备五千块钱作机动。这钱,现在已经有了两万四千多,其余的就都得由柏大明扛着。
   柏宏听着突然有些莫名的激动,一是因为酒,二是因为礼和大爷说其余的都由柏大明扛着,他掏出钱包,拿出一沓子钱来,放到桌上,说:“我也出点吧,多少,我也是老柏家的子孙。”
   柏守一一时呆了下,柏礼和也呆了。柏宏说:“收着吧!”
   柏礼和马上道:“大侄子是见外了,用心了,我只是说说。柏大明他那钱都是不明不白来的,用他的,活该。你这就……守一,我看,就免了吧,你已经出了。”
   “既然孩子有这心意,就随了他吧!”柏守一慢慢道。
   柏礼和这才说:“既然这样,我得过个数。”他拿起钱,一张张地点着,总共是六千一,就抽出一半,递给柏宏,说:“有这就够了。”
   柏宏想再放回去,柏守一碰了他一下,他便收回钱。柏礼和在本子上记了:“柏宏,三千。”
  
   五
   晚上离开时,柏守一将柏礼和的电话本带了回来,准备第二天一一地打电话再联系一次。父子俩沿着伊洛河谷往下柏庄走,没有月亮,路有些黑,柏宏扶着父亲,四野里有蛙鸣,还有新鲜的露水的气味,路边人家的灯大都熄了,河谷里静悄悄的。出了上柏庄,走一段浅山路,柏守一告诉柏宏,他从前在这路上走了无数回,还有祖父和祖母。“你祖父当年被人害死后,就倒在这河边上。等发现时,一身霜花,都冻硬了。”
   沉默。柏宏无法接父亲的话,父亲也不再说。又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下柏庄。柏宏看看手表,已经是十点多了。到了三喜家门口,他看见楼上的灯光亮着,柏守一喊开门。楼上的灯光却一下子灭了。过了好几分钟,才听见翠花答应着:“就来了,就来了。”灯接着就亮了,翠花披着衣开了门,对着楼下喊:“小舅爷吧,我就来。”
   柏宏眼睛一直朝着楼上看,刚才灯熄和灯亮的那一段,他似乎看见有人影从楼上的门里出来,沿着过道闪到楼后面去了。那影子模糊,却迅捷。他有些疑惑,等到翠花开了门,便问:“王平回来了?”
   “没呢。黄昏时打电话说在城里不回来了。有事。”
   “啊!”
   翠花张罗了热水,等柏守一和柏宏都洗了,睡下,才自己上楼,又叮嘱说:“舅爷晚上有什么事就喊我。”柏守一说:“你安心睡吧,没事的。”
   等翠花上了楼,柏守一到三喜的屋里,他刚要开灯,三喜说话了:“守一吧,别开灯,坐,坐!”
   柏守一摸着坐到三喜的床头,三喜递了卷东西给他,柏守一问:“这是什么?”
   “钱。你给的钱。”
   “你这?不是说给你买点补品吗?”
   “不用了。”
   “瞎说。”
   三喜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刚才你都看见了什么?”
   “没看见哪。”
   “那就好。”
   柏守一不明白三喜讲的意思,三喜也换了话头,说:“守一,你这次回来正好。我这瘫身子在床上也好几十年了,为难下人,自己也难受。我早就想着还不如死了好。可是我怕死了没人替我办事。现在乡下办丧事的人都少。没人,到处都没人。你回来得正好。”
   柏守一心一颤,忙打断了他的话头,说:“老哥,你虽然躺在床上,下人也没为难你,活得好好的,说什么胡话。我看就是翠花对你也不错,这床单洗得清清爽爽。别乱想了,我还准备将来回柏庄来住,没你做伴,那哪成?”
   “你的意思我清楚。唉,不说了。时候也不早了,睡去吧。”三喜躺下身子,不说话了。柏守一替他牵了牵被角,回房上了床。柏宏翻了个身轻声说:“爸,我刚才看见楼上有人。”
   “是有人啊,翠花嘛。”
   “不对,还有别人,一个影子。”
   “这……快别乱说。睡吧。那是你看走眼了,乡村上野猫野狗多,容易花眼。”柏宏不再做声,又翻个身睡了。柏守一却睡不着,想着刚才三喜问他的话,也很古怪。难道……他没再多想。乡村的夜晚有些凉意,他赶紧将身子缩进被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且有了梦,梦里似乎见着了刘侠。刘侠说你今天带小儿子到我的坟头来,我都看见了,你们都还好,我就放心了。我在下面什么也不缺,跟你爹妈、还有我爹妈在一块,乐着呢!他想问问爹妈的情况,刘侠却掩去了。他再努力地梦,都不见了。
   柏守一再次醒来,是被王平的大声吼着的声音惊醒的。他坐起来,听见楼上屋里“咚咚”地响,接着是王平在骂:“你个骚女人,给我戴绿帽子。今天晚上,你不交出那男人,我非杀了你不可!”
   这下坏了。柏守一心想果真有这事,刚才柏宏说得不虚。这时候,他要是上去拉,怕王平更没面子,要是不上去,出了人命,可不得了。他正想着,楼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扔下楼了,接着是翠花的哭声。他觉得再不出去不像话了,就起来朝楼上喊道:“王平,翠花,干吗呢?大半夜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回应他的是楼上更大的响声,好像又有什么被扔到楼下了。他赶紧朝窗子外望,是被子,还有脸盆什么的。他怕王平再生气,会将翠花从楼上扔下来,赶紧出门上了楼。一上楼梯,就见翠花正蜷缩在走廊上。王平气呼呼地站在门口,嘴里骂着:“这个婊子,说,那是谁?什么时候的事?今晚要是不说,你看我会不会剁了你。”
   翠花哭着,说:“真没有。你看见了吗?”见柏守一站在楼梯口上,她又道:“晚上舅爷都在家,我有什么还瞒得住他们?你问问舅爷,哪有什么男人,都是你心里有鬼,瞎疑心。舅爷,你说说,你说说啊!”
   这下柏守一有些犯难了,他照直说,那事情结果可想而知。说假的,又觉得对不住侄孙。左右为难,只好说:“王平,我也是没看见什么。夫妻之间,要信任。何况这大半夜的,让人笑话。都算了,睡吧!”
   王平跑到柏守一跟前,跑的过程中还不忘踢了翠花一脚,说:“没男人?那被子里怎么有男人味?我回来时,怎么有影子从墙头上翻走了?我早就发现你这骚女人骚得很。踢死你,我让你骚!”
   柏守一上前拉了王平一把,说:“这样,你跟我下来,都别说了。有事天亮再讲。”说着就半推半拉着王平,柏宏也上来了,一块儿拉,总算把王平拉下楼梯,到了客房。柏守一说:“你跟柏宏睡,我去跟你父亲睡。”
   王平这下倒不说话了,上了床倒头就睡,也许是刚才气累了,不一会儿竟打了鼾。他的鼾声时高时低,有时又突然停止,你替他着急时,又猛地呼了出来。柏宏听着鼾声,知道这晚上的觉算是睡了。他只好用眼看窗外,朦胧的月光下,河谷对面的山隐隐约约,一只山猫子婴儿般地叫了一声,接着又有另一只在回应它。柏宏想这大概就是书上写道的叫春吧!
  
   六
   天亮,柏守一从三喜的床上醒来,外面有鸟叫,婉转清脆。他穿衣出门,王平已经在扫门前的水泥地了,翠花在捡菜,见着他,王平说:“舅爷昨晚没睡好吧,不好意思了。”他说:“没事,没事。”王平说:“昨晚多喝了点酒,有点发酒疯,让舅爷看笑话了。”
   “哪里,都好,都好!”柏守一悄悄看了眼翠花,她正低着头,看不清脸面。他往河岸上去,翠花在后面喊了句:“舅爷,河岸上早晨有露水,滑,注意点。”
   早饭时,王平和翠花都没事儿似的,同往常一样,劝舅爷和柏宏吃菜。王平要出车,翠花将一个大缸子放到车上,说是带给在城里读书的儿子吃的。临走时,王平说:“中午多搞点菜,不能怠慢了舅爷和叔。”
   翠花脆脆地应着。
   柏宏摇摇头,柏守一说:“路上开车注意点,路那么窄。”
   这一天,柏守一和柏宏两个就围绕着打电话,忙活了整整一天。上百个电话,打通了一大半。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解释上。对方一接电话,总是问:“你是谁呀?”等你回答了,又问:“哪个小爷?北京的哪个?怎么回来了?怎么又你打电话了?礼和大爷呢?”柏守一又一一说明,对方仍然不罢休:“做清明不是由礼和大爷一手操办吗?都进行得怎么样了?纸买了吧?鞭买了吧?幡子都写了吧?还有吃饭,那么多人都准备了吧?”柏守一又一一回答,这样讲着就是七八分钟了,末了,对方撂下一句:“我可能不能回去了,生意太忙。过两天再定。”
   肯定答复回来的,大约也就十来个。这让柏守一有些心急,在给柏大明打电话时,柏大明似乎正在陪领导,听说是柏守一小爷,马上小声说:“我等会儿回给小爷。”不到三分钟,果真就回过来了:“小爷回来了,好啊,那我们老柏家做清明就有个样子了。柏强柏总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县里领导还想见见他,想招他回县里来投资啊!”
   柏守一说:“柏强在国外,没回来。倒是柏宏回来了。”
   柏大明马上转了腔调:“做清明的事,我不是说过不够的钱都我出嘛。我太忙,除了出钱做不了什么。”
   “我是问人。”柏守一关心的是这个。
   “人?没事。放心。我挂了。领导在。”柏大明挂得异常干脆。柏守一叹了声,柏宏说:“暴发户心态!”
   柏守一批评道:“不可这么说。人家是忙。后面那么多人跟着,不忙才怪?就像你大哥,我也是个把月有时好几个月才见到一面。不过,忙来忙去忙什么呢?”他像是问柏宏,更像是自语。
   到清明前三天,柏守一和柏宏把礼和大爷小本上记的号码都打了两遍,然后到礼和大爷家汇报情况。全村一百多户,已经确认不能回来的八十二户,确定回来的二十五户,还有八户无法联系,另外有三户没做最后决定。即使这三户能回来,也就二十八户,按每户一到两人,也就四十来人。加上村里现有的男女老少,总数应该在百把人。这结果让礼和大爷差点气倒,他咳嗽着说:“这帮不孝的子孙,让祖宗寒心哪!”他又看了遍不回来的那些人名单,其中就有他的三个儿子。他马上拿出电话,一一拨去,拨通了,只说一句话:“你小子要是清明不回来,以后就不要回柏庄了。”
   放了电话,礼和的咳嗽更重了,擦手帕的次数更多了。柏守一一边让他喝点水,一边问:“这人不多,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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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随着社会发展脚步的加速,农村城镇化,农村人涌向城市,传统的乡村文明逐渐消失,中国农村很大一部分呈现出空巢状态,没有了人作为攀附土地的根系,农村变成飘荡在时代洪流中的浮萍,何去何从,令人堪忧。 作者正是具有这种社会忧患意识,从而创作了这篇小说。 柏庄,一个曾经人丁兴旺,繁荣昌盛的大村庄,终究也没能逃过没落的下场,陷入生存危机。 清明,在乡村,是一个重要的祭祀之日,所以作者选择清明作为时间背景,借助柏守一这个归乡人的心灵触角,也借助这个游子的深沉文化乡愁,描画柏庄此时阴沉、荒芜、压抑的精神现状,叩问社会转型时期文化冲突衍生的多重社会现实问题。 留守儿童安全事故,寂寞少妇偷情出轨,乡野流氓为虎作伥,空巢老人老无所依,现实利益完胜宗族观念的暴发户……这是柏庄的众生相,也是生存环境挤压之后,变形的人性。 没落凋敝的柏庄,是衰落乡村的典型代表,预示着传统文化与名族精神的消亡,这才是值得我们深入思考的终极问题。 小说叙述功力大气朴实而紧凑,视角恢弘,思想锋芒深藏文本中,但让读者感受到了作者灵魂的疼痛,其社会良知与对农村的热爱及悲悯优思可窥一斑。 实力佳作,倾情荐阅!【编辑:一朵怜幽】【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10272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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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一朵怜幽        2016-10-25 20:39:59
  问候洪老师,拜读佳作。
   秋祺。
没有什么比相信更像爱。
回复1 楼        文友:洪放        2016-11-16 14:58:34
  谢谢编辑。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6-10-27 22:58:33
  欢迎洪放老师,问候。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回复2 楼        文友:洪放        2016-11-16 14:58:54
  谢谢社长。
3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6-10-28 10:05:02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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