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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 疼】疼痛的村庄(征文·小说)


作者:罗瑞花 布衣,329.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60发表时间:2016-10-30 13:43:48


   那天,刚到村口,就听到了铳炮喧天,鼓乐齐鸣,我心一沉,又是谁家老人走了。这两年,村里的老人一个接一个离开,连一向胆大的母亲,夜幕一降临就把大门闩上了。特别是同年娘去世后,母亲沉闷了好长一段时间,时不时说些丧气的话:“过得了年,莳不了田,人老了有什么用,买什么新衣,穿不烂了。买什么补品,早死早干净。”我知道母亲并不是真的活腻了,而是看到身边一个一个的熟人消失了,难受。今天又是谁呢?
   母亲站在屋前石阶上眺望远处送葬的队伍,见我回来了,迎了上来:“二十多个花圈,三套西乐,放了无数无万的花炮,披麻戴孝的几十个,又有什么用呢?”
   “妈,是哪个老了?”
   “对岸的孙家奶奶,八十多岁被狗咬死了,这么心慈心善的人也不得善终,老天爷的眼睛瞎了呢。”
   “谁家的狗?是疯狗吗?”
   “孙家奶奶自己喂的狗,喂了好几年的,不上相的畜生。”母亲愤愤地骂起狗来,“孙家奶奶的儿子们回来用锄头把它砸死了,扔进河里,吃都没人吃。”
   听母亲的口气,一只禽兽有人愿意吃才有福气。
   “孙家奶奶五十多岁打单身,养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成家了,老人一个人住在河边的老木屋里,今年正月就病了,说好四个媳妇轮流服伺,但三媳妇四媳妇在外面打工,大媳妇要带孙子,都花点钱要那个半聋半哑的二媳妇服伺,唉,二媳妇自己的事都做不太明白,爱好洁净体面的孙家奶奶遭罪了。上次赶集我听你伯娘说孙家奶奶现在成了一包碳铵,熏死人了,没人敢进她的房间。活该出事了,二儿媳妇的媳妇要添孩子了,接生婆也请到了家里,但一天一夜都没生下来,只好赶紧喊车送镇上医院,在医院里也耽误了一天,等二儿媳妇记起孙家奶奶赶紧去送饭时,门从里面栓着,怎么也喊不开,只有大黄狗狂吠不已。二儿媳妇忙从窗户爬进去,孙家奶奶早已死了,脸上、手上、腿上都被不上相的畜生咬得稀烂。大家都在谈论,不知孙家奶奶是活着被畜生咬死的,还是死了后被畜生咬烂的……”
   “妈,您别说了,我都要吐了。”对岸长长的送葬队伍正往山上蜿蜒,“砰”“砰”“砰”绚烂的烟花一个接着一个炸响,不知什么时候,在乡村春节都难得一见的烟花竟然堂而皇之登上了葬礼。
  
   二
   吃过饭,母亲说要我去加工厂磨点米粉回来蒸米粉肉,我用脸盆盛着炒得喷香的米,愉快地沿着小溪往加工厂走去。走到儿时伙伴岩生哥家门口时,听到里面笑语喧哗。我很纳闷,儿时摔到火膛里毁容、去年妻子子宫癌病死的岩生哥时来运转了?我拐个弯走了进去。噢,一桌麻将,一桌字牌,一桌扑克,还有一桌人正围着一些书纸讨论得很热烈。我愣了一下,准备往回走,岩生哥眼尖,忙起身喊了起来:“碎碎,你回来了?太好了,我们正有些字解释不通呢。”
   好几个刚才低头忙着的嫂子也说:“碎碎回来看妈妈了。”
   “碎碎,放暑假了。”
   “碎碎最孝顺了。”
   我忙着点头回礼。
   我一眼扫过去,村里活跃些的人都聚在这里了。
   岩生哥忙邀我到他刚才坐的地方,我发现平时最勤劳的叔爷爷也在,我忙问叔爷爷好。
   “碎碎,你是老师,你来帮我解释一个字:牺。”岩生哥说着递过来一张油印纸,上面密密麻麻,有字有图画。
   “这是什么?”
   “码报。碎碎,你甭管它,你只帮我解这个字就行。”在纸的正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牺”字。
   “牺牲,现在的意思就是为了正义事业而献出生命,它的最初意思是做祭品用的毛色纯一的牲畜,有太牢和少牢之分,太牢指猪、养、牛;少牢只有羊、猪,没有牛。”
   “老师就是知道的多。”岩生哥已帮我倒上了一杯热茶。
   “把曾道人玄机诗给碎碎看看。”秋生嫂子忙递过来另一张“码报”,并指给我看。
   “百花争艳一片红,心情舒畅去郊游。这就是说春天来了,百花开了,大家可以心情舒畅的去郊外踏青野游。”
   “你再看看黄大仙救世报上的一诗中特。”岩生哥从一大堆“码报”中翻出一张来,正对着我摆上。
   “亡羊补牢时未晚,铁面无私天下闻。这是说虽然羊逃跑了但还是要把羊圈补好,以后关羊关牛就不会跑了,后面一句是说像包青天一样公正无私的人天下都知道。”
   “碎碎,你再看看这个成语。”叔爷爷递过来一张“白小姐救世报”。
   我顺着叔爷爷苍老变形的手指望过去,上面写着成语中特:袖手旁观。
   “叔爷爷,袖手旁观的意思是把手放在衣袖里站在一边瞧热闹,对身边发生的是不管不问。”
   秋生嫂子又翻出了一张“黄大仙救世报”,岩生哥说:“别问了,碎碎要去磨米粉了。我已经听清楚了,今天晚上大家买‘牛’。”
   “你在吹牛吧,岩生。”麻将那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你们听我说呀。刚才碎碎说这个‘牺’字就是猪、牛、羊,有个‘牛’吧;‘心情舒畅去郊游’,就是说买了‘牛’就心情舒畅;‘亡羊补牢’这个‘牢’下面有个‘牛’吧;‘铁面无私’刚才碎碎说是‘包青天’,包青天既是大将,又长得牛头马面,是‘牛’吧;特别是成语中特的‘袖手旁观’,刚才碎碎说把手放在衣袖里,我就把‘手’上面的一撇放在旁边,你们看,是不是个‘牛’,我说仙了吧。”
   大家被岩生说得哈哈大笑,我却被他说得云里雾里,我争辩说:“岩生哥,有些是你的歪解,不是我说得。”
   “是是是,碎碎,别急,你教书有你的路数,我们解码有我们的路数。今晚出‘牛’我请你的客,没出不要你负责。晚上九点我打电话告诉你。”说着用纸记下了我的电话,“以后还要多向老师请教呢。”
   我晕晕乎乎端着米粉回到家里,母亲责怪道:“怎么磨了这么久?”
   我说去岩生哥家玩了会,母亲惊诧莫名:“你也去他那玩?”
   “怎么啦?”
   “岩生这浑小子自从死了老婆后坏透了。田也不种,土也不挖,都荒芜了,开个麻将馆,村里好吃懒做的都聚在他家,赢了就胡喝海吃,输了就东挪西借,还和你秋生嫂子不清不楚,可怜你秋生哥在长沙40多度的高温还在工地上装模呢。还有你那个叔爷爷,天天谈码、买码,连菜都不种一兜了,都算天上掉东西下来也要起得早啊。”
   “妈,秋生嫂子的事不能乱说的。”
   “我乱说?你二伯娘去岩生家闹了好几回了。你二伯娘对我说,她要去报告派出所把岩生一锅端了才解恨。”
   乡村的夜晚来得早,黑得透,除了几家的窗户透出一点光亮,只有天上点点的星光。我和母亲坐在院子里乘凉,还没到八点,母亲就说倦了,我只好跟母亲进屋歇息。不久,母亲已响起了鼾声,而我怎么都不习惯这么早睡,就只好玩手机,等待岩生哥的电话。九点半了,电话还没响起,我倒后悔没要岩生哥的电话号码。一个晚上辗转反侧,天亮时分终于睡沉了,醒来时太阳已从窗棂射进来了,葱花炒鸡蛋的香味飘了进来。要在小时候母亲早已用竹棍敲着床脚催我起来看鹅了,母亲越老越慈爱,女儿还真成了娘家的皇帝了。
   我舀了一瓢凉水去屋檐下漱口,见叔爷爷站在塘基的四季青树下对我打手势,我端着水瓢忙跑了过去。叔爷爷压着嗓子说:“碎碎,你真神,昨晚真出了‘牛’呢。”
   “那是岩生哥说的,你们都买中了?”
   “都买了‘牛’,但正好在岩生那交钱买单时,派出所的人来了,把钱也没收了,麻将、牌全扔进了河里,岩生也被抓走了。
   碎碎,吃饭了。”叔爷爷马上往回闪了,生怕我母亲发现。
  
   三
   我低头扒拉着饭粒,母亲说:“离久了连床铺都生疏了吧,没睡醒?”
   “没呢,我们早晨只喝点稀饭买个包子吃就行了,哪像您这么客气,还三菜一汤的。”
   “饭要吃饱,活要干好。趁着天气好,今天把后园里的包谷全掰回来。”
   我忙愉快的应承着。
   来到后园,看到这金黄得长长密密的玉米棒子,我真是惊讶这么年迈矮小的母亲怎么能培养出这么好的庄稼,对劳动充满了敬意,既而觉得岩生哥家那些大男人小媳妇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打牌赌博偷情取乐,任野草在自家土地上疯长,真是不应该。于是抛开岩生哥,全力以赴掰起玉米棒子。正忙着,雨生嫂子背着一大篮子鱼草从山路上下来,见我们在掰玉米,把草篮子放在路边,朝我们走来,我提醒踮着脚跟在掰玉米的母亲,母亲忙停了活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
   “姑姑,我家雨生整日里坐在轮椅上闲得发慌,嘴里能嚼点什么就好过些。您玉米掰了,这些还嫩的玉米杆子不要了吧?”
   “不要了的,做柴也不好烧。只是这个都老了,嚼着没么子滋味了。”
   “让他过过嘴瘾,打发时间吧。”
   “也对。”母亲帮着拗断了一大捆,雨生嫂子将沉重的鱼草篮子起肩背好,母亲就把那一大捆玉米杆子再放在篮子上,雨生嫂子伸过一只胳膊压住,打了个趔趄,一步一步地往前移走了。
   我也拗断一根嫩的玉米杆子,撕掉叶子,放嘴里嚼着:“妈,这一点味道都没有。雨生嫂子怎么不给雨生哥买点水果吃呢?”
   “买水果不要钱?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雨生,村里第一把砖瓦刀子,多勤快的后生,从财叔房子上摔下来断了脊椎骨后再没有站起来过,现在天天要吃药,三个孩子要读书,靠你雨生嫂子一个妇道人家半夜喊天光也没用啊。你财叔也可怜,建个房子用了二十多万,医药费赔偿费也发费了十多万,六十多岁了还在工地上担砂浆,精瘦精瘦的,走路脚都打颤,看哪天从手脚架上摔……”
   “妈——”我听着心里难受,忙制止了妈往下说。
   “我也愿他们好,但我担心呢。前天红光村就有一个木匠从屋顶上摔下来死了,主家赔了二十多万。”
   “好了,还是我妈妈种玉米安全。”
   “唉,种玉米又怎能盘活一家人呢?”母亲无限忧伤的说。
   四
   母亲担心变天,坚持要将玉米粒脱下来更容易晒干,但刚掰下来的玉米棒子湿润,粒与粒之间密不透风,简直无从下手。母亲总能想出办法,找来大哥的电工起子,先在玉米棒子上起开一行,有了突破口就好操作了。但没多久,我的手还是开始火辣辣的疼起来。一个收鸭毛的老哥经过,告诉我们把一只旧解放鞋挂在凳子脚上,把玉米棒子在鞋底摩擦就能把玉米粒脱下。我赶紧在家里搜寻起来,其它的鞋倒是找出了不少,唯独没有橡胶底的解放鞋。
   母亲说:“你春生哥经常帮别人做抬夫,肯定有旧解放鞋的。”
   我的手正火辣辣地疼,巴不得有机会逃脱一下,忙往春生哥家寻来。春生哥正打扫院子,迎上来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明来意,春生哥放下扫帚进房去寻了。患半边瘫十多年了的春生嫂子端着那只没知觉的手坐在屋壁旁晒太阳,大六月的脚上趿着一双棉拖鞋。看见我来了,张开嘴笑着说些含混不清的话,涎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我忙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冰凉。春生哥的儿子小石在厅屋桌子上摆花生、瓜子、桔子,我问:“小石,今天有客人?”小石腼腆地笑笑,不置可否。
   我感激地接过春生哥找来的半旧的解放鞋,说用完了就帮他送来。刚出门,就见权婶带着几个人来了,其中有一个又黑又胖又矮的姑娘。
   “妈,小石今天相亲呢。”
   “噢,那就好,是权婶做媒吧?你春生哥都快六十岁了,小石也快三十了,打工时带回来的河南妹子生了一个小女孩走了以后,一直没能娶上。”
   “我看小石高大健壮的蛮不错嘛。”
   “人不错有什么用,拖着个小女孩,特别是你春生嫂子的病一直没见好。那姑娘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又黑又胖又矮,配不上小石呢。”
   “黑点矮点胖点都好,只要人家愿意。我们村现在还十多个后生没娶到老婆呢。”
   “我们村还属于平地,在我们镇还算好地方,怎么就娶不到媳妇呢?”
   “自己地方的女孩打工打工就嫁到外面去了,外面的女孩就不愿到我们山区来,有几个标致些的后生像小石小松带了外地妹子回来了,生下个孩子就偷偷的跑了。地方穷,留不住人家呢。”
   俗话说:“人强不如家伙强。”还没到中午,我和母亲就把玉米粒全脱下来,我看母亲心里挂念着小石相亲的事,我就说:“妈,我煮中饭,您去还鞋吧。”母亲拿着鞋向春生哥家走去。
   我还在切菜,母亲就回来了,我忙问:“成了吗?”
   “没有。”母亲蔫头耷脑的,“权婶说,人家姑娘看见小石很高兴的,后来说有一个小女孩也没说什么,只是看到你春生嫂子一泡尿从轮椅上滴落在地上,就拉着他的父亲和哥哥走了。你春生嫂子真是害了小石了。”
   “妈,春生嫂子是个病人,管不住自己。”
   “病了也要为孩子着想嘛,有她在,小石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母亲难过的摇着头。
  
   五
   母亲看到奇叔扯回来的黄豆叶子都干枯了,就说趁着天气晴朗去把黄豆收回来。母亲的黄豆种在村里的茶园里,要翻过一个高坡才能到达。由于太远,我们兄妹都反对母亲她去茶园种作物,但母亲是一个对土地充满深厚感情的人,只要有一寸土地荒着她的心就会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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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村庄,是生命开始的地方,也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地方。疼痛,来自对村庄的爱。村庄就像自己的根,无论怎样漂泊,总感觉踏实和欣慰。当经济浪潮席卷各个角落,年轻人纷纷走出村庄去打拼,村庄只剩下贫穷和孤独。本篇故事以暑假我回家陪母亲为主线,所见所闻真是令人纠结心酸。此时的村庄就像一个个临近暮年的老人,寂寥而无助的存活着。一个个年迈的老人相继离世,正如这个村庄的生命在一天天缩短。人不在了,土地开始荒芜,所谓的村庄后代子孙还会对它充满向往吗?作者例举村庄内众多不幸生活中的人,笔端饱含深情,我们可以窥探到作者内心深处那种无奈与深切的痛。孙奶奶没有尊严的死去,小石妈妈无奈的自杀都充斥了一种近乎悲哀的呼吁,若村庄继续如此,沦陷是迟早的宿命。呼吁那些走出去的人快回来看看吧,别再让我们生活过的地方满目疮痍,遍身疼痛。立意新颖,叙说有力,正能量佳作,流年荐阅!【编辑:清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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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清鸟        2016-10-30 13:44:34
  欣赏美文,感谢赐稿流年,祝您愉快!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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