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冬之恋曲”征文〗送你一盆君子兰(小说)
一
上班前,我又瞟见了窗台上的那盆君子兰。墨绿的叶子稠密而错落有致,宛如一尊千手观音;椭圆的叶片向外撇着,又像一个个大写的字母“V”,看着令人喜悦。此刻,它虽只有厚厚的绿叶而没有粗粗的茎,更没有粉红色的花瓣及细细的蕊,但一看到它,半年前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寒冬的一个清晨,晨雾还未完全消退,四周楼宇朦胧,走在上班途中的我听到手机铃响,一条短信立刻将我带入了惊愕之中。这条短信是一陌生人发来的,他这样写道:“梅林先生,我是王医生,如果方便的话,恳请你今晚8点屈尊前来一会,在你到来前想见你一面,就在你公司的一楼。特告知,王一名。”
这么早,谁会去约见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而何事又这么急切,不给人拒绝的机会?我感到事情有蹊跷,可怪的是越是蹊跷,越对我就越有吸引力,就像我的工作一样,富有挑战的市场才令我精神抖数、全力以赴。
下午下班时间到了,我破例踩着点离开办公室兴冲冲地来到大楼门厅,刚一站稳,就看见一个神色从容却眼光急切的男人,他三十五六的样子,脸上带着事业有成的微笑。
“你好,梅林先生!”他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向我伸出手,“我是王一名!”
“你好!”我接住伸来的手轻轻握一了下,倏地认出他来。噢,我见过他,那是我腹泻去医院看病,是他给我诊治的,他给我开了一些调剂肠胃功能和止泻的药。
“王医生,我们认识。”
“是啊,见过一次。”他淡淡地说:“梅林先生,你知道的,以这种方式约见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绝不是想闲扯一些无聊的事,你说是不是?”
“嗯,我以为如此。”我禁不住应和道:“那我们……”
“走,去咖啡厅,容我慢慢给你说。”
此刻的时间不早不晚,一楼咖啡厅空荡荡的,我扫一眼到处都有雅座的空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王一名也随之坐下了。他要了一杯黑咖啡,我要了一杯卡布奇诺拿铁,两人开始仔细打量对方,尔后,一场奇特的谈话开始了。
“请允许我提个问题!”他的神情变得严肃,我不禁一怔。
“请讲!”
“你对伊诺的爱……属于哪一种类型?”
上帝!闹了半天,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只是伊诺这个名字我毫无印象,他一定搞错了人。
“王先生,你说的是谁?”
“她是我妹妹,王伊诺。”
“我根本不认识啊,更谈不上爱,你……”
“不,别骗我!”他打断我的话,“你们楼上楼下的处着,我能想象得到。只不过我想对你说,我说的事绝非戏言,而你绝不能说不爱就不爱。”
我瞅着一身正气的医生,如同在瞅着一个疯子。
“我看你应该找一个高明一点的医生看看,最好是神经科。”
“这就怪了,简直怪的出奇!”疯子医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就像看一个怪物,喃喃自语道。
我真的开始讨厌这疯子了,或许他是个杰出的大夫,或许他有个天仙似的妹妹,可是,他竟然像吃错药似的拿这毫无意义的对话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我打算结束它。
“我有权利中断这……”
“对,你是有权利。”他又打断了我的话自顾自地继续他的疯话,“但今晚便可见分晓,请你用事实告诉我,你与此事无关。”
“到底何事?”
“眼下我的妹妹病入膏肓,几乎是不可救药,你明白吗?”
他盯我的眼神让我感到针芒在背,我也如法炮制以眼还眼盯着他,“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明白!”
“今晚就可水落石出,你敢去吗?”
“没什么不敢的,我去!”
我和疯子医生是怎么分开的,我又怎样心神不宁地吃完一碗兰州拉面……一概不知,我只知道自己像个傻瓜,带着一丝好奇和兴奋的大傻瓜,一个劲地问自己:哎,那个病入膏肓的王伊诺,怎么和你扯上了关系,还上升到爱的高度?讶异难耐,我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人生的一个酷冬,酷酷的是它的神秘,犹如湿软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在我胡子拉碴的脸上,抹掉了,又有新的雪花。这件事如若不搞清楚,我真会变成另一个疯子的。
二
到了医生的家,我感到一下子进了宫殿似的,壁上挂着名画,客厅摆放着明清时的瓷瓶,地毯质感逼真,如同锦绣华衣,虽然我说不出产地,但无疑是舶来的奢华之品。总之,整栋三层小洋楼给我富丽堂皇的感觉。
王一名把我让到一间书房的沙发上入座,虽然我和他心照不宣,但两人都在极力避开对方的眼神和问题,犹如两个大傻瓜,竟然毫不相干的聊起了各自的爱好,聊着聊着,渐渐明白我和他不是外人,原来是校友,只不过他学临床,我学影像,他毕业后我才入校罢了。
“上周末的晚上,伊诺突然发烧了,据她对母亲所说,她是洗澡时水温过凉造成的,先是头痛脑热,骨头酸胀,接着全身无力,好像瘫痪一般,经过诊治,却是患了重感冒,可是两天后病情急转直下,竟发生了不明原因的昏厥,而每当她陷入昏厥后,总是不停地絮絮叨叨,提起过去的事情,连她养过的波斯猫她都能记起它的名字……”医生开始转入正题,娓娓道来。
天哪,他说到这儿,我好像有了某种预感,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改变了跳动的频率,于是脱口问:“她说起一个人的名字了?”
“嗯。”医生机警地盯着我,那神情自认为敏锐地接触到了事情的核心,“她不停地喊你的名字,‘梅林!梅林!’幸亏我在十天前给你看病,记住了你的名字,也查找到你和她上下班就在一栋楼里……”
我怔怔地看着他,这会儿估计我的五官错位、面目狰狞,或者样子十分滑稽,因为他看着我冷笑着,是一个居高临下的胜利者的笑容。
“这下你没什么可说的了吧?”他胸有成竹地补充了一句。
“我跟她……连一句话……”我茫然地嗫嚅着,但心底一隅知道自己越来越错了,错远了,错得离谱,因为疯子医生的眼神和以下的话让我感觉自己真该早点跳进黄河,而不是来到这豪华的鬼宅。
“你还想怎样为自己开脱?没这必要了,我的小学弟!你甚至不用有半点解释。我设想了一下,一个刚刚走出校门踏入社会的姑娘,她能有什么能耐和判断力,尤其是对你,一个厮混在商场业已成熟的男子,她只能甘拜下风。”
看着他的嘴脸,我很想给他一拳,把他的鼻子黏贴到额头上去……
“人高烧倒四十一度便会出现这样的症状,这不足为奇。”他自顾自继续着自己的自以为是,“病人怀着某种难以抑制的痛苦的思恋、焦虑,一种谵妄的心理反射,从发病的那一刻起,就围绕着一件事一个人,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如若没有外力,她定会走向深渊的。”
“她有什么具体表现而痛不欲生?”不知为什么,疯子医生的话竟让我忘记了自己的懊恼和悲愤,竟然关心起病人的安危来。
“她的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盯着房门,却并不召唤家里任何人,只是喊你的名字,毫无疑问,她是因你而病的!”
“毫无疑问……”我抬眼望着那始终带着审讯意味的目光,“那是另外一个人!”
一想到我变成别人昏迷谵语中毫无根据的人物,继而还将充当医治她的代理人时,就感觉自己行将崩溃了。
“先生们,夫人请你们进去。”
一个疑是保姆的中年妇女进来,说完就退出门去。
“走吧,家母叫我们去。”
鬼使神差,我连一句抗议的话也没有,跟随着疯子医生上楼,走进了她妹妹的房间。进到房间里,首先使我感到不快的是光线问题,这间卧室很暗,厚重的窗帘全拉上了,屋里仅开着床头灯,也许是医生对病人情绪的考虑,要以稳定、镇静为主,稍有刺激的东西一律避免,连光亮也是。这房间里除了床上躺着的病人,还有一位年约花甲的母亲,她坐在床边像一个守护神,时不时地看看昏睡的女儿,生怕有什么不该入目或入耳的东西刺激她的情绪。
看见我走进来,做母亲的微微欠身,眼里闪现一股慈祥的光芒,这光芒恰到好处,使我感到这阴暗的屋子显得明亮了许多,我回礼似的点头致意,她却像审定家人般注视了我好一会儿,好奇心和一份不明的关切心驱使,我慢慢地走向床边。
就在我缓缓地朝那个一遍遍呼唤过我名字的人走去时,我感觉到了,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目光,这目光对我欣赏有加,含情脉脉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我在这样的目光下又走进了一步,噢,她看见我了,那对眸子放射出的光辉好像要把这屋子照得通亮,这样的目光,我怕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甚至感觉余生也难以再见到了。可不,她不是一个正常人啊!
“你……你……来了!我好想……好想你……”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可是异常干枯的嘴唇活动十分困难,以至后面的话我什么也没听清。她含含糊糊的,我云里雾里的,不过,我回望着她,我的眼里一定有料,是什么料我不知道,反正她看懂了,她喜欢这样的眼神,因为她深深地叹息一声,然后平静了许多,情义款款地把她的胳膊伸向我。
“请你……离我近一点。”她说。
“嗯。”我不假思索地立刻回应她,握住了她的手。
医生一直专注地看着我和他的妹妹,这会儿主动搬来一把椅子,轻轻靠在床边放好,示意我坐下,我点点头,装出十分顺从的样子慢慢坐下了。
直到这时,我才有闲暇打量起我的“情人”来,望着她,极力寻找着一个“美人儿”的依据。
对我这样一个七情六欲正常得一塌糊涂的男人来说,喜欢美女再正常不过了,可此刻,老实说,瞅着她我有些失望了。或许是生病的缘故,她的面色不佳,苍白的脸毫无生气可言,而脸上的那种白,不似珍珠,不像凝脂,看起来就像鱼肚,白得吓人;她的一双眼睛虽然又圆又大,可恍惚间毫无神采,里面空荡荡就像缺了魂似的。在我看来,如果一个女人的眼睛不美,其它地方即使生得再美,那美也会大打折扣的。
“你感觉怎样?”我问,看着她的眼睛。
“一见你……感觉好多了。”她微弱地发声,眸子里闪现出一种光彩,这光彩很特别,瞬息间令我泛起更多的怜悯之心。
三
我手中握着一只由于高烧和一场误会的爱情而激动不已的手,此刻,我的身后站着对我肃然起敬的医生和她的母亲,还有一个感激我带来祥和与安宁的保姆。
大家默默无语,眉头紧锁凝神地注视着我和她。她要干什么?想对她的情人说什么?我知道大家同时都在思索这样一个问题,还期待我带来奇迹,而那位卧床的虚弱不堪的姑娘则不时地将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像看陌生人似的,不安地将在场的每个人逐个巡视了一遍,最后又将目光重新停留在我身上,似乎深深地沉浸在无比幸福之中。
就这样,我在床边呆了多久,记不清了,半小时?一小时?或许更久的时间,我只记得好几次我想把手抽回来,放进自己的裤兜再也不拿出来,可是,女病人似乎把我捏得更紧,以至于我彻底打消了取回那只手的念头。
“我想……”她细声喃喃,我看出来了,她的头部不舒服,可能是姿势造成的,于是,我不假思索地轻轻地扶住她的头,帮她调整了姿势。她的母亲上前来拉拉起皱的床单,哥哥接过保姆拿来的冰袋,放在她的腋下,可她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我,脸上泛起的幸福神情始终没有改变,只不过病痛的折磨使她不时扭动一下身子,或是双目低垂,其间,我瞅着医生示意他过来一下,他的目光却回示我说:“再等等,再等等吧。”
时间就这样过去,又过了一会儿,病人的睡意从天而降,她立刻闭上眼睛睡着了,而我则舒了一口气。
“哦,真可怕,看了叫人难受。”保姆低声嘟囔着走出去了。
“你们看,她睡得多么平静啊!”母亲说着看我一眼,脸上露出了微笑,而医生也颔首认同,以带着光和热目光向我表达谢意,于是,我知道我的使命完成,便起身告辞而去。
回到家的当夜,我睡得很不安稳,不断地做梦,梦境里的人和事颠三倒四荒唐可笑。有一会儿,我竟变成了超人飞翔在蓝天,不停地俯冲到毫无印象的犄角旮旯,去干着救苦救难的营生。不做梦的时间,我止不住想一个问题:伊诺在思念谁呢,一位抛弃了她的恋人?一位使她仰慕的暗恋者?还是一位从未谋面的臆想之人……爱情的火焰在她胸中熊熊燃烧,会不会把她的脑子烧坏,再也不能正常思维了?
翌日清晨,医生又来了,在楼下一见面,我便主动和他商讨起这个我并不熟悉却很关键的问题。
“是脑积水吧?”
“不是。开始我也想过,后来否定了。”
“是脑部肿瘤?”
“也做过排查,不是,我还想到过是不是骨髓方面的问题……什么地方的组织发生轻微的伤害,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可查过了,也不是。她所犯的病是一种间歇热,毛病究竟在那个部位不得而知,这种情况会让人死亡,尤其是眼下,她的心脏已经发出了一种快慢不一的滴答之声。”
“那昏迷的状态,是否一直存在?”
“所有的症状都没消失,对了,昨晚情况有所好转,今晚我们再看看。”
今晚再去,又让我去当药品?对病人来说,昨晚我已经发挥了作用,可今天我不愿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