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冬之恋曲”征文〗送你一盆君子兰(小说)
“不,我不能去了。”
“为什么不去?”医生的眼光饱含责备。
“荒唐!笑话!愚不可及!”
“你不能为了一点自尊心,逃避你的责任!”
“太妙了!”我跳起来,“自尊心!它可没想到你说的问题,它只知道我像一个白痴坐在那儿,装神弄鬼跟她握着手,和她四目相对、含情脉脉……你认为这只是自尊心的问题?要知道,我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做!”
医生好像更生气,但他拿我毫无办法,即使他认定我是贼,也没有拿到赃物啊,于是,不再坚持己见,扭头走了。
一切将要朝我想要的方向转变,我不禁长舒一口气,吃了一顿有史以来最丰盛的早餐,有豆浆、油条,还有火腿和蛋挞,中西合璧,吃完了感觉很棒,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可就在迈步走向办公室时,手机又跳出了一段短信。
“梅林先生,我是伊诺的母亲,不管您多么不愿意,今晚也请您来一趟,请您再充当一次麻醉药或催眠药吧,求您了!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对她神经的刺激,延缓她的生命。”
延缓她的生命!当一个问题上升到生命的高度时,我是无法拒绝的。就这样,我一连五个晚上都在“我的”病人身边度过,每天从晚上九点,到第二天凌晨两点,这个时间正是她高烧谵语发作之时,因为我的存在,还因为我的那只突然变得魔力四射的手,她方能安稳地睡上一段时间。
多么的神奇,我坐在她的身边,近得像一对情侣,她有时像第一夜那样把手伸给我,有时则忧郁地望着我,一次一次呼唤我的名字,让我确信无疑她的确深深地爱着我,爱得不能自拔。然而,我也十分清楚,在她的神志清楚那一瞬间,她又当我是陌生人,根本不关心我的眼前和未来。至于说到我这几天的感受,真是破天荒第一次,不过大致总结了一下,然后得出了两点结论:第一,当病人处于高烧昏迷,陷入极度兴奋时,我守在她身边是绝对必须的;第二,我与病人彼此亲近的医疗价值,我真的重任在身了,不宜推辞了。
四
今天是第六天,她明显的好转令她的母亲释然离去,她急需好好休息一下。她刚一走开,医生轻轻拍拍我的肩膀,望着平稳睡去的妹妹,在我耳边轻轻说:“哎,伙计,你功不可没啊!”
“当然。”我毫不谦虚地回答了他。
记得昨晚走近伊诺的房间,她向我伸出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样子,我真的不知道那双眼睛在诉说什么,好像她要把沉浸在幸福中的全部身心献给我一样,那浅淡的嘴唇蠕动着,我不得不俯身倾听。
“我真幸福。”她说着,笑了。
天哪,她笑起来并不丑,甚至可以说很好看,一丝生命之红在脸颊出现,又大又圆的眸子里闪现着希望之光,是那么的真切,那么的动人,我不可抗拒地继续听她说。
“以后……”她喃喃自语似的,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听见,随即,缓缓地闭上了疲惫的双眼。就在我以为她会睡去时,她的眼睛突然再次睁开,这一回,我清晰地听见了她微笑着发出的声音:“等我好了……不再昏迷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懵了。
她到底是真病还是疑是病?她到底是头脑清醒还是脑子昏迷?人体自身的未解之谜太多了。望着她,我不知如何回答,我料定,就我此刻的心情,随便回答什么,都会令她的家人恼羞成怒、火冒三丈的,然而,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又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了。
回到家中,我的脑子一坛浆糊,唯有一个判断是清晰的:伊诺在发烧时,自以为很清醒,其实,她是被内心的幻觉和周围的暗示牵着鼻子走罢了。
好了,既然病人渐渐好转了,我的作用也已发挥完毕,往后,我和她的故事就当没发生过一样。这样想着,我脑子里的浆糊澄清了,眼皮沉重了,睡梦也越来越近……
一月后,医生又来找我,除了不合时宜的蹩脚的恭维,他还给我带来一些信息,归纳起来就是:他和他的母亲认为我不是一个坏人,甚至可以成为他家财产继承人,当然,前提是我必须成为他们家庭中的一员。
“我可没有这么宏大的理想。”我耸肩一笑。
“难道你真的不爱我的妹妹?她可很期待这份感情,尤其是病体痊愈后,不止一次主动对我提到你。”
我又耸耸肩,不知如何回答,因为,最近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我,尤其是想到伊诺的眼神和她的柔情似水带给我的温暖。
“你别清高!”医生愤愤不满,“告诉你,我们家没有不义之财,不是贪腐之家,我父亲是一个古董商,母亲是一个遗产继承者,因此,你丝毫不用怀疑我们家世的清白!”
越来越扯远了,虽然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剩男,可我心智健全、底气充足,我婉转地下了逐客令,医生悻悻离去。
过了一周,我在那位母亲的热情邀请下又见到了伊诺,这时的她已经是个完全康复的人。
“你来了。”伊诺一见我就露出甜美的微笑,“好不容易把你请来,不好意思哦,占用了你许多宝贵的时间了,真对不起!”
“唔,小事一桩,不用客气。听说你有十分重要的事对我说,因此我来了。”
她的母亲在一旁看看我,再瞅瞅女儿,“我可怜的孩子,要不是您,梅林先生,她……”
“别这么说,这没什么,我应该的。”我摆摆手说。
天哪,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什么应该的,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这不是把问题又模糊化了吗?
“梅林先生,听我母亲和哥哥说,在我生病的日子里,你无微不至不辞劳苦,这让我深深感动而不安。”
伊诺看着我,眼里满是羞怯之情而不是感激之意,看来医生说的没错,她真心喜欢我。我回望着她,仿佛第一次见到她,原来,她还真是一个美人呢!身材苗条,脸色姣好,眸子明亮,整个人已经变得神采飞扬,与大病时判若两人。
“伊诺,你大可不必感到不安什么的,其实,我就是举手之劳,帮你渡过病痛的难关,仅此而已。”
我的态度也许令她失望,她的眸子掠过忧郁之光,然后慢慢低下头沉吟片刻,说:“为了表示谢意,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送我东西?”我摇头拒绝,“不用,完全不用!”
“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说着,只见保姆端着一盆植物缓缓走进来。
“送你一盆君子兰。”伊诺淡淡地说。
看着葱绿的君子兰,我愣了。
冬夜里,这盆君子兰好独特,长长的绿叶像一把剑,那剑稍正对着我,我禁不住走过去仔细端详起它来。
“这隆冬季节,正是君子兰开花的好时光,梅林先生,难道你不喜欢它?”
我没回答,只注意到了叶子中抽出的一根粗粗的茎,还有粉红色的花瓣和根根细细的蕊,凑近了嗅一嗅,一股淡淡的清香扑来,沁入心脾。
“不错。”我点点头。
“其实,我今天是来告别的……”
“你要走?去哪儿?”当我话一出口,她震惊不已。
“到另一个遥远的城市去。”
“为什么要走?因为我吗?”
“不,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我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我连连摇头说。
她慢腾腾地伸过手来,那是一只渐渐变凉的手,我能感觉到它温度的变化的手。她的声音很低,低的我几乎听不见,“你走之前,不想告诉我原因吗?”
“我走,是因为工作。”
我不能告诉她,我是想让自己更清楚地明白一件事,一件正在发生的事,它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这需要独处方能明白。我依旧礼貌地握着她温软地手,好一会儿,她终于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还能再次喜欢我吗?就像在我生病时那样……如果不告诉我,我会像个白痴一样……一直苦等下去。”
有必要说清楚了,我转身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爱情是不需要靠感恩来完成的,也不能靠怜悯来成就的,因此,我必须离开,你不必等下去了。”
“我不是出于感恩……”她的眼泪流出来了,滴答滴答,可她仍目不转睛看着我,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十厘米,可是,这个距离够了。当她的眼睛得不到想要的回应时,向我提出了请求。
“吻我一下好吗?”
我迟疑了,望着她心里忐忑不安。在她目光的审视下,我终于贴近她,像吻自己的妹妹一样,在她的额头蜻蜓点水,然后转身离去。
“君子兰!”
“哦,差点忘了!”我回转身,端起了那盆郁郁葱葱的植物。
……
往后的日子平静无痕,我主动请缨去到一个二级医药市场,攻城略地大半年,眼下业绩开始有了起色。伊诺发来了几次信息和视频,我一概没回应,因为,自从离开她后,我并没有感受到心底那份祈盼的激情。
望着这盆君子兰,这十天半月浇一次水就能活出精神的花草,我决意留下了。这里的冬天虽然更冷一些,但有君子兰陪伴,我的心旌旗招展,我甚至期待深秋过去,那些花苞渐渐地饱胀起来,让形如喇叭般的伞形花团引吭高歌,对着寒冬朗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