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今天是国庆大假的第六天，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六天来，我一直在盼你回家，可连你的影子都没有盼到。这几天，每当手机的电话铃声和短信提示音一响，我总以为是你给我的，但怎么看都不是，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这些年，爸爸有些话曾给你说过，有些话话到嘴边你总是不让我说下去，只能憋在心里。为一吐为快，写下这封家书，同你摆会儿龙门阵，也算是你在陪爸爸一起过节吧。
　　 儿子，你很快就满三十五周岁了。三十五年前，当你妈怀上你时，我便假满归队。你出世四个月后我回川出差，第一次听到你的哭声时，做父亲的那种特有感觉油然而生。出完差，我开始了一年半一次的休假。那时候，你阿婆因脑萎缩引起的老年痴呆越发严重，阿公要照料阿婆，你外公还未退休，外婆生了你妈的气暂时不愿意带你，我那三个月的假期正好填了这个空白。白天，当医生的妈妈上班去了，我没有便服，就摘下鲜红的帽徽领章，依然穿着一身绿军装，用背带背着你先上街买菜，回来后再洗刷你头天晚上搞脏的屎片尿片和打扫卫生，之后再做午饭。我们小三口住的那间房只有十个平方米，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张床和一张课桌，装衣服用的是妈妈他们医院装过药的纸箱，做饭用的蜂窝煤炉子放在门外的屋檐下。午饭后，趁着你睡了，我把你阿公用篾条编成的圆形笼子罩住蜂窝煤炉，再把屎片尿片放在笼子上烘烤，至到烤干。每天的这段时间，是我一面守着炉子烤尿片一面读书看报的最好时机。母乳不够你吃，我们家又买不起奶粉，只好让你喝米糊糊。晚上，你总是饿得哭个不停，我和你妈只好调白糖开水给你喝。水喝多了尿也多，每天晚上要尿湿十几块尿片。你妈和我由于睡眠不足，日复一日，眼眶都是乌的。屎片尿片看上去很脏但洗刷时并不很臭，真正臭是烘烤的时候，那味儿，我至今都忘不了。
　　 你一岁零八个月时，妈妈带着你到部队探亲，第一次进藏比较幸运，母子俩都没感冒，很快便度过了一个月的假期。正因如此，妈妈消除了对高原气候的恐惧心理，主动请调进藏，分配到自治区人民医院做儿科医生。
　　 在驻藏部队中，军区机关条件算是最好的，至少你有幼儿园上。那时的西藏还未开放，物资短缺，蔬菜水果更少，营养不良加之高寒缺氧，你的个头不但不见长，体重还比进藏时轻了一公斤。面对现实，我和你妈不得不忍痛割爱下决心托我的战友殷叔叔把你带回故乡。在拉萨贡嘎机场，当我把你交到殷叔叔怀中时，你不愿离去而用尽吃奶的力气做出的挣扎和对我的呼叫，虽然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可我想起一次就要掉一次泪。你在西藏那段淘气、可怜、可爱的往昔，在我的记忆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三十年后我发表的散文《机场上留下一声“爸爸”》就是对那段日子的追思。
　　 后来妈妈得了高山心脏病，阿婆的病也越来越严重，你又快上小学了，面对这三个现实问题，趁着裁军一百万，我毅然放弃了军区一号首长点名要我做秘书和大军区要选调我到政治部工作这两个被常人看来不可多得的良机，坚决选择了退出现役。根据我的专业，组织上把我对口分配到媒体做编辑记者，妈妈随调，一家三口落户成都。不料，你阿婆却在此时去世了，阿公开始同我们一起生活。当时我和你妈的工资加起来只有一百三十元，日子过得有些困难，偶尔去拌二两兔丁，为了省给你吃，连你阿公都舍不得吃一块。一九八八年评聘专业职务后，我和你妈才终于拿到了中级知识分子的工资，合起来有二百五十元，收入几乎翻了一番，除开物价上涨因素，日子好过多了。
　　 然而，好景不长。一九九一年夏天，你妈从单位回家的途中被摩托车撞倒，由于后脑勺碰着了街沿石导致中枢神经死亡而夺走了她不满36岁的年轻生命。妈妈走后，靠着我一个人的工资维生，每到月底，总要向邻居邹大爷借一碗米或者一把挂面才能过得去。见我钱不够花，你阿公执意回到了我哥那里，我每月给他二十五元的赡养费他也叫我暂时不给了。那年，你还不满十一岁，我既当爹又当妈，白天忙于工作，晚饭后做家务，你见爸爸累不可支，写完作业后还能帮助我擦灰和理菜，甚至跟着我学会了钉钮扣。你读书成绩非常好，四年级写的作文《游金雁湖》居然能在晚报的《苗圃》上发表。
　　 有一天，我到基层采访，中午十二点半才回来，刚进报社院区，便扯起嗓门呼唤你，你跑到我跟前，左手捂着头顶，右手向我递来一张沾有鲜血的试卷，告诉我：“爸爸，半期考试，数学100分。”我无心看试卷，非常着急地问：“儿子，你头怎么啦？！”“我和小朋友扔石头玩耍，一个小朋友不小心扔的一块石头砸着了我的头，只是破了点皮，报社印刷厂罗阿姨带我去看了医生，现在没出血了。”我轻轻地抚摸着你头上包扎的纱布心疼地问：“还痛吗？儿子，爸爸对不起你呀！”此时，单位食堂早已开过了午饭，我只好同往次一样，带着你走出大门到旁边的富顺豆花店吃了一碗豆花饭，算是填了肚子。
　　 语文老师要求每个学生要自备一本《新华字典》，你见校门口的地摊书商在卖这书，不知是哪来的胆量，趁同学们围着购买时，居然悄悄地偷了一本。你晚上写作业，我发现你有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而问及时，你怯生生地说出了书的来历。“儿子，老师要求买字典，你回家怎么没给爸爸说呢？”“爸爸，我知道你没钱。”你很害怕，以为爸爸会揍你至少会骂你，但爸爸没有，爸爸只是嘱咐你今后别再这样。你入睡后，爸爸躲进厨房，伤伤心心地哭了，爸爸在自责没能力挣钱，让你小小年纪就生活得如此不轻松。第二天一早，爸爸带着你找到那地摊书商，作了赔礼道歉并补付了书款。
　　 在商品混凝土搅拌站当站长的一位朋友见我们父子俩日子过得艰难，主动提出让我帮他们有偿推销商品混凝土，每立方五元。没想到这事儿还真行，爸爸靠这中介费收入，不仅很快改变了我们的穷境，而且还靠这个找了点钱，为后来做民间放贷创造了可能。
　　 儿子，你从小都是很爱爸爸的。听你外婆讲，你从西藏回来托养在外婆家的那几年，你经常泪流满面地哑哭，外婆问你为何，你说你想爸爸，外婆问你为啥不想妈妈，你说你也想妈妈，更想爸爸。
　　 你妈去世的当天我被诊断患了肺炎，妈妈下班回家得知情况后准备第二天陪我去住院。那天晚饭后，作为卫生所所长的妈妈到办公室对所里第二天需要急办的两件事给她的同事写了个留言条，不料返家的途中就……办完妈妈的丧事后爸爸住进了医院，正值暑假中的你，小小年纪居然能到交费窗口交费，当爸爸因精神刺激太大，看着吊瓶里的药液输完了发呆时，你还能去叫护士。爸爸出院后，总是望着天花板发呆。每当此时，你还会对爸爸说：“爸爸别想了，妈妈回不来了。”那时的你是多么懂得爸爸呀。
　　 一九九九年，你高中毕业，凭着你优异的成绩，完全可以报考更好的大学，可你怕离开成都后爸爸孤独而选择了成都的重点大学。
　　 二00三年你本科毕业并上班以后，爸爸再婚了。你姑父创办的集体所有制企业改制后，他成了企业的控股股东，为了帮他一把，爸爸离开你从成都回到了故乡。这一去就是十年，当我年满六十退休返蓉时，你已年近三十三岁。我们分开后的十年里，爸爸最关切的是你的婚姻问题。你有过三次恋爱，但前两次都没有结果。看着我的老同学、老战友们一个个都有了孙子，我也多么希望早日抱上孙孙啊，可你总是以“再说吧”或者“明年再说”来回敬我。
　　 我是二０一三年七月回到成都的，回来后的第一个双休日，你说你在成都后花园买了一套120多平方米的住房，加上赠送面积共有140多平方米。“我给你买有住房，还买这套房子干啥？”你说你女友原来买的那套房面积小了，而我给你买的房子你不要了，要退还给我。我说你那套住房是爸爸专门为你买的，购房款、装修款和买家具家电的钱甚至交房时预付的半年物管费都是我给你出的，你也入住过两年左右，怎么现在不要了？你说是我说了不拿这套房给你住。听到这话，我脑袋都快炸了！我问你我什么什候说过这话，你坚持说我说过。
　　 我转业时，单位分给我们的住房最初在马鞍路，后来调整到了簸箕街，房改时买成了私有房。由于面积只有六十余平方米，你姑妈多次建议我另买一套商品房，把原有的住房给你结婚后居住，但我更想你和你弟弟都能与我同住，让我享享三世同堂儿孙绕膝之乐，因而买了一套四室两厅双卫的电梯房。事后，你说你结婚后不跟我们住在一起，我大失所望，只好说那你就住原来那一套吧。后来，朋友帮我做的民间放贷又收入了一些利息，于是给你买了一套三室两厅双卫的房子，并买了一个车位。鉴于有一些社会教训，怕你将来万一发生婚变双方为房产扯皮，我父子俩当时共同的意见是，购房合同和之后的产权证以我的名义办理。对这事儿，你说你第二个女友曾问起过，你的回答是，房子本身就是我老汉儿出钱买的。我们买的两套新房一前一后收房后，连着搞的装修，我那套花了九万多，你那套花了十一万多。你那套装好以后，你便带着你的第二个女友住了进去。你的第三个女友工作时间不足十年，省吃俭用，在二环外买了一套小户型住房。你和她相恋后，你们一同住进了你的那套房子，并打算将她买的那套简装后出租。然而，待她买的那套房子装好后，你们却住进了她那套房子。你给我的说法是，她说她自己买的新房想自己先享受一下，并说住那里她上班近。我当时建议你，两套住房，住你那套，你女友那套尽早出租，增加点收入。你说二环高架路通车后就搬回去。你把房子的钥匙退给我后，我和你继母去打扫卫生时，眼前的一幕引起了我的注意，用过的锅碗都没洗，电饭煲里还有剩饭，沙发上放着一床没有折叠的薄被，上面满是灰尘。我当时想，八成是闹了别扭后，女友冲气回到了她买的那套房子里，你只好追上门去并由此住到了她那里。后来我向你面述过我看见的这一幕并说了我的判断，你没有否认。
　　 二环高架路通车的当天，我在电话中问你啥时候搬回你那套房里住，你没跟我准确的回答，但并没说要把房子退给我。我退休的前一年也就是二0一二年的国庆大假，我上成都购置我那套房子所需的家具和家电，根据你转告的你女友的意思，我和你继母你弟弟三人在你女友那套房里挤住了三个晚上。那几天，你很辛苦，一直陪着我选购，但只字没听你说要退房给我。倒是有这么件事，大约是在我退休前的两个月――应该是你买了后花园那套房以后吧，你女友曾在电话里对你继母说你不要我的遗产，让我全部给你弟弟。你继母将电话内容转告我后，我没当真，只在心里嘀咕：“她能代表谁？遗产？我还没死呢。”
　　 儿子，我回故乡十年，一直对你放心不下，不管我有多忙多累，几乎每周都要打几次电话给你，也没啥要事，常常是问些吃饭了没有哇，提醒你开车要小心啦，少喝点酒啦，晚上早点睡呀，等等。这个习惯延续到了你结婚以后。你有时很烦，嫌我啰嗦，我也多次想过少打电话，免得打扰你，可我做不到啊！是的，我不止一次在电话中骂过你。我曾当面给你说过爸爸为何骂你，因为你花钱太无节制了。你想想，你每年的收入并不少，十年间，你的收入至少有一百万以上吧，可你却没有一点存款。你的第二个女友，身为大学毕业生不去努力挣钱，后来干脆辞掉工作靠你养着。在我看来你至少有几万元的存款，你多次回答我有几万。结果呢，装你那套房子时，你的第二个女友才漏了底，你不但没几万元的存款，反而欠着银行几万元的贷款。原来，是我离蓉时留给你的奥拓车被你们几个同学酒后驾驶撞了以后买那辆雪铁龙时贷了银行的款。我问“你买车时，钱是凑够了的，你用来干啥了？”你说“记不起了。”你习惯这样搪塞我。你出车祸受伤后，你第二个女友的母亲在医院病房告诉我，你有一年春节打牌就输过一万多。倒欠银行几万，估计你是赌博输掉了。在那之前我不止一次地对你说，我再也不给你钱了。话是这么说，但我没有做到也做不到。在爸爸的心里，觉得你从小跟我们在藏苦过，回故乡后远离父母，所得到的父爱母爱很不充分，十来岁便没有了妈妈，你命太苦了，作为又当爹又当妈的我，总想多补偿你一点。这个想法我曾当着你及其你第一个和第二个女友的面多次说过。这在一定意义上讲，是我误导了你，把你给惯坏了。面对你欠银行贷款的现实，为了让你轻装前进，我拿钱给你把贷款还了。
　　 我那辆奥托车，修复后你不想用了，卖了一万元，就这一万元，我也是当即给了你。你应当记得，二０００年我们父子俩去买这辆车，单是车价就是五万多哇。
　　 针对你花钱大手大脚入不敷出的问题，几乎每次见面或在电话中我都要嘱咐你勤俭节约，你平时不存几个，急时咋办？无钱的尴尬甚至是难堪你不是没有过。有一次，你借了你表弟一千元现金，当你表弟后来分了手的那个女友提出要你还时，你却还不起。这事传到你姑父姑妈耳朵里后，你姑父提醒我对你好一点。如果你姑父不直言于我或者我不把相关情况向他说说，这种误会将是多么的滑稽。亲兄弟明算账，借钱还钱，天经地义。我知道此事的第二天，替你把一千元还给了你表弟。你摔跟斗把两颗门牙摔掉以后，安牙的各种手续都办了，可就因交不起两千元的费用而不能安牙，待我来蓉出差问及此事得知情况后，是我当即给了你两千元才把牙安了。你出车祸发生在深夜，当我接到你同学打来的电话，当即冒着倾盆大雨驱车两百多公里赶到成都市第一人民医院时，你的同学告诉我的第一件事是医院在等着交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