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过往留在内心深处，回忆是暖，碰了会疼。每年的六月，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的生日。
　　 ——题记
　　
　　 一
　　 放暑假已经有段时日了。我好几天没看见孙如月，心里跟丢了点什么一样，空落落的。我又不好意思无缘无故去找她，如果让她知道我一刻也离不开她，那会多难为情。我好容易熬到了六月十九，也就是她生日，我想去看看如月。虽然如月爸妈一直叫我做他们的“干儿子”，拿我家里人一样看待。我在他们面前还是有些害羞不像跟如月单独在一起时那么无拘无束。我事先准备了几道难题，当作去找她的借口。
　　 她家的门是敞开着，屋里静悄悄的。我走进她的小屋，她正低头写作业。我蹑手蹑脚从后面捂住她的眼睛。
　　 “抒文快松开我。”如月笑着掰开我的手指，拉过身边另一把椅子示意我坐下。
　　 “你怎知道是我？”我笑嘻嘻地随手拿过来她的暑假作业看她写到哪。
　　 “还有谁会像你这么毛毛楞楞的？”如月起身涮了一个湿毛巾递给我“也就你的手会跟个小姑娘似的。”
　　 “你怎么说话呢？”我边擦脸边忸怩地问她。她本来就知道我的绰号叫“大姑娘”，却偏要这样说，不明显地是故意羞臊人么？
　　 如月用左手扶住身边的椅背，笑着说：“我忘记你是叫这名了。”然后用右手指着我没有擦到的左额角“这儿。”
　　 我一把抹掉汗珠儿，把手巾塞到她手里。低下头小声说：“人家有正事找你，你偏开玩笑。”
　　 “正事儿？”如月笑盈盈地把手巾扔到水盆里洗了洗，拎起来看了看“你，又有几道题不会？要问我……”她朝手巾上打了点香皂“你都不会，问我不是白问么。”她把手巾晾起来，出去把水倒掉，盆又送回洗手间。
　　 “我这不是想和你研究研究么。”我的目光随着她屋里屋外的转。
　　 她终于忍不住大声笑起来“要来就来，谁也没说不让！”她揭穿我的老底，侧身坐在椅子上，两眼睨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假借问候她的爸妈来转移话题。
　　 “他们去北京了。”如月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用眼看我刚给她改过的一道错题问“那么做不对么？”
　　 “思路对，计算时马虎了。”我把验算纸推给她看“你怎么没一起去呢？上长城上遛一圈儿，从那么高的地方朝下看一定很好玩。”
　　 “我走了今天中午谁给你做饭？”她检查另外几道题。
　　 “剩下的都对。”我看着如月继续做下一道题。“你怎么知道我一准儿会来？”
　　 “我会算。”她停下笔神秘兮兮地看着我笑。
　　 “胡说，那你算算我现在想什么？”
　　 “你现在呀……”如月像模像样地装出能掐会算的样子“你现在想中午会有什么好吃的。”她调皮地笑着。
　　 “不对，我是想咱们也应该找个地方旅游去。”我有意让她开心一下。她毕竟是为了等我才没去拜访那个镶着琉璃瓦屋脊的五朝古都。现在她可正应该用她嫩嫩的小手抚摸着那古老的青石城墙呢。可为我，她没去。
　　 “好主意！上哪儿？”如月表示赞同高兴地问着。
　　 “别问，跟我走吧。”我知道一个可以登高望远的好去处。
　　
　　 二
　　 我一路走着，用如月采到的紫苑、黄色萱草花、红色百合、水粉色的芍药、蓝色指甲花、深粉色的玫瑰，还有一些我叫不上来名字的山花编织着花环。
　　 到了山顶，我让如月先闭一会儿眼睛，然后再向远处看。她不解地偏脸儿看看我。我用表情代替语言怂恿着她：这么做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她果然很听话。
　　 “好玩儿吗？”在她睁开眼时，我指点着远处在视觉里一下子都变得极开阔的景物：被阡陌纵横隔开的田地，这一块葱绿葱绿的，那一条墨绿墨绿的，像一方方小手帕；那条我们常在里游水嬉戏的小河，现在就像条闪着银光的小蚯蚓，左爬爬，右爬爬的；就连我们住的房子，也仿佛都变成了童话里的卡通屋；让你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童话乐园。
　　 如月高兴得手舞足蹈“原来从高处看这么好玩儿！”这个活泼的女孩儿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童话世界。
　　 我把花环套在她脖子上，坐下来品赏着她的欢欣笑容“生日快乐！”我学着成年人的样子庄重地向她祝福。因为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让她快乐。
　　 如月开心地一笑，安安静静地坐在我对面。
　　 我把腿平伸出去，她顺势躺下来枕着我的腿休憩，悠闲地望着又高又远的蓝天。
　　 我掏出手绢轻轻抹去如月脸上的汗珠，好让她轻松愉快地闭一会儿眼睛，来尽情享受大自然所给予的温馨。她静静地躺着，静得我只能听见她绵长的呼吸。我低下头，看着她柔嫩的脸，细细地咀嚼这份宁静的甜蜜。此情此景，是一幅多么静谧和谐的画。
　　 “抒文，你不是说要有礼物送我么？”当我还沉溺于遐想中，她的话如一声出谷莺啼，清悦娇嫩更醉了我那份心情。我陷入童话般的世界里，不想去自拔。
　　 一只山雀“叽”地一声从我面前飞过，我急忙指给她看“我把小鸟送给你？”我商议着问她。
　　 这小天使正像她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地飞向她所向往的天空。
　　 “飞走了！”如月淡淡地一笑，笑影里的俏皮告诉我，她正应和着我的心情。
　　 我开心极了，同她一起望着鸟儿消失的天际漂浮着那朵朵白云。
　　 “我把白云送给你？”我问她。那白云可真美啊，柔柔的没有一点棱角，白白的不染俗尘。
　　 她看起来很兴奋，仿佛也同白云般飘起来的样子“太高了！”
　　 看着如月红润的脸庞，我从心里地喜欢。我那时还太小，并不懂得把一个小女孩的这样子称为美丽，我只知道她那样子我很喜欢看，所以故意淘气地朝她脸上轻轻吹着凉风“我把夏日的微风送给你。”
　　 她似乎不解，歪头问我“有什么用？”这娇俏模样会爱死人！因为太喜欢，我不再顾虑。大着胆子靠近她的脸，向她暗示。我的唇几乎要贴到她长长的睫毛上，轻轻地吹拂。
　　 她微眯起眼睛羞涩地躲闪着。随着她偏转的脸，我把话送到她耳边“让它，吹动你睫毛间羞涩的甜蜜。”
　　 现在想起来我那时也真是大胆。但当时我不懂，所以才无所顾忌。如果现在，打死我也不敢那样做。
　　 如月她娇羞甜腻的样子让我的心海荡漾起来。我感觉到清澈透明的泉水在流泻，让我抑制不住“我把清纯的山泉，送给你！”
　　 她已经感觉到并接受了我激荡的情绪。我心跳得厉害，振动着我的胸膛，几乎就要蹦出来！如月用一只手轻轻安抚在我的胸口，脸深深埋进我怀里。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告诉我“我听到了。”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我要让她很清楚地知道“那是我，要对你倾诉的绵绵细语。”
　　 我们不再说话，静静谛听彼此的心音。我们能吸收彼此的汹涌澎湃，也能浅契相互的细腻柔和。好一会儿，我才让自己跃动的心渐渐平息下来。如月依然似睡，醉得好沉！我轻拈她花环上的几朵小花，细碎地散落在她乌黑的秀发上。让花的清香钻进她的鼻孔，让这分美丽成为她的憧憬“我把烂漫的山花送给你。”我让最后一朵小花故意跳到她的耳朵上，给她一个真实的感觉。
　　 如月微微一动，却没有改变她沉睡的状态“我看见了。”她含在口里的呢喃恍若睡梦中的呓语。令我如痴似醉。我自然而然变得温和轻柔“让它，成为你睡梦中，最美丽的回忆。”我了解，此时她无需睁开眼，仅凭我们同一节奏跳动的心，就能明了我给予她的是什么。
　　 我轻抚如月柔柔的发丝，慢慢扳过她的脸。我用我最微细的情绪感染着她。我不要她沉溺，我要她接受，我要她拥有，我要她敞开心扉去面对，自然地、舒展地，沐浴在阳光中。
　　 那份光啊，那么亮丽柔和地笼罩着。还有什么会比这更美好“我把和熙的阳光送给你。”凡是好的，我都要送给她。
　　 如月没有睁开眼，却扬起了脸“我感觉到了。”她轻声告诉我。我相信她所说的，她会感觉得到。她在等待我给她阳光用在哪儿“让它，照亮你生活中每一个平凡的日子。”我要让她的生活充满阳光。
　　 她睁开眼来天真地问我“那会怎么样？”她想知道充满阳光的日子是怎样。事实上她知道，她只不过是要我亲口告诉她。
　　 “我把快乐送给你，我把幸福送给你……”我在尽情地倾吐。
　　 在我稍一停顿时如月试探着继续追问“还有什么？”多乖巧的小丫头，她会让我不吝地奉献我的全部。我还能在保留么？！不，不可能了。我轻声地一笑“我把我，送给你。”
　　 她看着我的笑脸，似乎误解我在同她开玩笑，伸出小手要拧我耳朵“你……”
　　 我攥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让她透过我的瞳孔去读懂我的心声“我把生命交给你。”我郑重地告诉她“让你主宰着我的生、与死！”
　　 “我懂了！”如月说。那语气不是感激，是释怀。
　　 天、地、人，整个空间，整个环宇，不再有分别，融为一体。
　　
　　 三
　　 “姐，如果你去长城，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我扶如月坐起来，顺手摘掉她身上沾的草。想象着她在长城上会比这更快乐。
　　 “我不会去的。”如月站起来抻平衣服抬眼望着远方。望着三千里外筑着长城的地方。
　　 “为什么？”我仰脸问如月。有谁会不想上长城去玩儿。
　　 “那就没人会听到一个小傻瓜这么好的诗朗诵咯。”她把脖子上的花环套在我头上，笑着看我疑惑的表情。
　　 “如果这里没有你”我也要站起来，如月伸出手拉了我一把“根本就不会产生这么美的诗呀。”我看着她的脸胡谄了一句“上帝因你而荣耀，生命因你而辉煌！”我忘了这句话是从哪里学来的，胡乱用到这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月用指尖弹落在我肩头上的花瓣儿“有话直说吧，我不想听你吹捧。”她取下花环双手托着送向蓝天。少年的快乐和憧憬随着她一起飞扬。
　　 “我是想”我们一起随意走着“如果我今天来，你真的走了……”我在想象我差一点就遇到的情况。
　　 “你快别傻了！”如月握住我的手来安慰我“我明知你今天会来，怎么能走呢。”几只蝴蝶在身边飞，她轻轻伸出手去。一只蝴蝶在她的手上歇了歇，扑闪扑闪翅膀又飞走了。我拉过这只手放到鼻子边嗅着，闻闻是否有花的清香。连蝴蝶都那么喜欢她，那她一定是有异于常人的可爱之处。是什么呢？是她那对人微细的关爱么。她因料到我会来，不想让我失望而归，为了照顾我这份心情，她放弃了一次能够给自己带来快乐的机会。
　　 “我，我真的很感谢！”我稍微用力捏一下如月的手，向她传达着我的感动。
　　 如月抬眼看了我一下，试图把手抽回去。但我没让她做到。她撒开另一只手别过身去“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她显得有些局促“你这么说让我怎么说？”
　　 “我，你别误会。”我连忙解释，“我只是说出我的真实感受。”
　　 “你别说了，我懂。”如月转过身面对着我“我知道。你，能为我而做。我，就不能为你么？如果你要继续这么说，不是对我太不公平么。”
　　 “我……”我歉然地笑笑“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那你准备怎样补偿？”她又顽皮起来。
　　 我四处看了看，找一块平坦山石拉她坐在上面“我给你揉揉肩。”我一边笑着一边当真给她轻轻揉着。她扭头朝我笑笑“你准备就这样糊弄我？”“那我给你捶捶背。”我即刻握紧拳头敲打她后背。“别嬉皮笑脸的，看着就不像真心。”如月掏出手绢擦着脸，还转手把手绢递给我。我推了推她的手。今天天气不算太热，她却不停出汗。是不是她太累了？我探过身子看着她的脸问“你该不是要我……”“什么？”如月看着我不怀好意的笑，推了我一把。我凑到如月跟前，抓住手，背起她就走“我背你下山。”
　　 “你别……放我下来。”如月在努力挣脱。
　　 我故意不肯撒手，并且吓唬她“你老实点，不然我就喊别人来看咯。”
　　 “你敢？！”如月嘴上说的硬气，却明显安静下来。她知道我有时犯傻真敢大声豪气地喊叫。虽然野外没有第三个人会听到，但至少她听了会难为情。
　　 能有两里多地的平缓山路，我一撒欢儿的功夫就走下来了。
　　 如月想是怕羞，低声商议着我“抒文，放我下来好么？”
　　 “不好！”我持拗地坚持着，并且迈大步子继续朝前走。我想知道，如月究竟能用什么方法说服我。等会儿到大路上人多的时候，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让我背的。
　　 “抒文，求求你，放我下来。”她是真的在恳求。我有点于心不忍。
　　 “我太热了。”如月终于找出个正当理由让我不得不放下她。我不知道她是因为紧张，还是真的太热，满脸大汗。我急忙帮她擦擦。如月推开我“让人看见笑话。”
　　 整整一天，我想尽各种办法取悦她。我把带来的一个笛子从包里拿出来，这是我特意给如月准备的生日礼物。白色羊脂玉般光滑细腻的笛身，金黄色的流苏。在笛子无孔的那一侧，还竖着刻了两行隶书小字“念时花落泪，笛里寄香吟”。
　　 如月目光落在那两行字上“念笛”她说，“很美的名字。”这是我认识她以来，看见她最快乐最轻松的样子。她完全放下了矜持和我疯玩儿了一天。
　　 到了晚上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说：“到外面去听蛙？很好玩儿的。这个叫一声咕呱，那个答一句咕呱；这边说咕呱咕呱，那边应咕呱咕呱咕咕呱；接下来就会呱呱地响成一片。此起彼伏，节奏感特强。像开音乐会一样！”我在向如月描述听蛙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