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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天地事】师姐好美丽(小说)


作者:好如娃 布衣,335.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91发表时间:2017-05-23 22:26:33
摘要:镜子中的师姐头发莹亮,像质地卓绝的清汤挂面,直直垂在耳朵两侧,有时会扎起来,像个锅刷。------《师姐好美丽》


   One
   能进莫师傅的工艺美术厂学徒,是无尚的光荣。一九八六年,我一念书就头疼,医院转遍,医生看遍,眼看整天吃去痛片,把个聪明伶俐的人吃的傻傻的,父亲心急如焚,拿上医院开具的“不明原因头疼”证明,去学校找校长,给我请了一年的休学假。奇怪了,不念书头居然不疼了。那时,父亲在乡镇企业有一点权势,知道莫师傅的能耐,想我大好光阴坐着不是个事,便安排我去工艺美术厂,跟莫师傅学徒。
   父亲送我去工艺美术厂那天,我连工艺美术厂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只是片面的理解“美术”二字,应该是个写字画画的地方,心底油然生出对莫师傅的敬意。夏天,工艺美术厂八点开门,我们来早了,站在街边等。小城的经济刚刚复苏,首先活跃的是小商贩,八点一到,街上的店铺纷纷开门开窗,跟主人一起张开虚伪热情的笑脸,迎接前来消费的客人。“工艺美术厂”五个鎏金大字,在黑色木板的映衬下,异乎寻常的光彩夺目。两窗一门上全部别着条板,门上是8块条板,窗上是16块条板,条板是夸张的嫩蓝色,用一根U形铁棍固定,U形顶端的两头伸到门或窗的凿洞里去。当我和父亲听到铁器凿木头的声音时,一个黑脸小子不知何时站在窗下,用手推着U字形铁棍,里面“哗啦”一响,他就抽掉铁棍,一个白脸小子的头豁然露出来。当这两个小子配合着,拆掉所有的门窗板,打开门进行晨间清扫时,一个瘦瘦的、矮矮的,头颅呈倒三角形的老者,从里面的暗影里走出来。
   父亲掐灭烟蒂迎上去:“莫师傅,我把小闺女送来了。”
   莫师傅愣了一下,倒三角脸上同时倒着的眼睛、眉毛和嘴,在三秒钟之内全部翘起来,嘻嘻笑说:“以你的能力怎不安排坐办公室?跑我这里受洋罪!”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握着,向里面走的时候也握着,并且由于我父亲比莫师傅高出将近两颗头,莫师傅瘦小的身子几乎被我父亲揽在了怀里。我跟在后面有些不好意思,他们的关系太密切,已经引起那两个小子的关注,一丝嗔色像跳蚤一样在他们年轻的脸上跳来跳去。他们一个拿着扫帚,一个抱着镜片,愣迷怔眼地望过来,大概是猜想我的来头。
   店里没开灯,一片黑暗,出了后门,一片晃亮,到处都是玻璃。我走过时,到处都是我;父亲和莫师傅走过时,到处都是他们。我们三个人的影子在这百十平米的院落里晃了一会儿,就被莫师傅办公室的门掐断了。
   莫师傅的办公室很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和一张两人沙发。莫师傅请父亲坐在他的太师椅上,父亲哈哈笑说:“你的地盘你上坐。”随即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我没坐,站着。父亲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兀自掏出好烟递给莫师傅。
   太师椅口大背深,莫师傅只坐了半边,身子就安放稳妥了。他开门见山说:“真让闺女跟我学徒?我可是出了名的鬼见愁。”
   父亲似乎早有准备,说:“娇生惯养的孩子,你给好好打磨打磨,不怕,该骂就骂,我没意见!”
   莫师傅斜睨我一眼,压低声音说:“你知道的,我要承包这里,以后就是私人企业了,你不怕耽误孩子前程?呐,先前乡里安排进来的年轻人都跑光了!”
   父亲咳嗽一声,没继续接莫师傅的话茬,只是说:“休学期间总得干点什么,你就当是寄存的一条小狗。”
   莫师傅欠了欠屁股,托住扶手站起来说:“那好,跟我来!”
   这回是莫师傅在前面走,我跟在莫师傅后面,父亲跟在我后面,我们又回到店里。店里此时一片通亮,太阳光加上一组电棒的照射,使柜台玻璃罩内的摆饰焕发出生机与活力,一些贝壳闪闪发亮。“来,我给你介绍,那是大徒弟张自立,这是二徒弟李文化。”
   黑脸小子张自立和白脸小子李文化面无表情,只对莫师傅微微点头。“还有一个女徒弟,今天没来,叫作郝美丽。”莫师傅阴郁地看了一眼后门对面的空桌椅,补充说。
   “师傅,郝美丽向我请假了。”张自立见缝插针。
   “对,当时您不在,而她难受得厉害。”李文化帮腔。
   “好了好了,反正她隔三差五请一次假,我也习以为常了。自立,你记好考勤,月底该扣扣!文化,你去给新来的师妹搬一套桌凳!”莫师傅吩咐。
  
   Two
   莫师傅的工艺美术厂最鼎盛时期有十九个徒弟,工艺美术厂的前身是工艺品厂,是本市乡镇从南方引进的项目。莫师傅那时是一个落魄的民办教师,写得一手好字,还会画白描。工艺品厂有技术有工人,就缺一个能写会画的人。工人们不懂美术,更不懂风景的构图、动物的框架,常常把孔雀的羽毛粘成鹦鹉的羽毛,又把该用贝壳表现的景致,胡乱用石子儿代替。南方教技术的人一走,厂里简直乱了套,做出来的工艺匾乱七八糟,连外行人看了都不满意。眼看乡里费老劲引进的项目要泡汤,有人提出选拔能人,条件是能写会画、有鉴赏能力。莫师傅不费吹灰之力拔得头筹,成为工艺品厂的技术指导。说是指导,除了会计直接由乡里管,厂里的工人都是莫师傅的徒弟。莫师傅在工艺品厂的平台大显身手,由他指导制作出来的匾额栩栩如生,成为人们送礼的绝好选择。而每一块匾额外罩玻璃上的祝福语,都是莫师傅亲手写上去的,行笔流畅,字体各异,常用宋体、楷体、行书,偶尔也会用隶书。隶书是篆书演变来的,,特点是字形扁方左右分展,起笔蚕头收笔燕尾,化圆为方化弧为直,变画为点变连为断,强化提按粗细变化。要求书写者必须心无旁鹜、凝神静气。莫师傅只有遇到贵宾,而贵宾又舍得掏钱,不讨价还价,才会乐呵呵地洗净手,挽起袖管,在一圈徒弟的注目下,写隶书。对徒弟来说,这是学习的好机会,莫师傅经常念叨“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学艺不如偷艺”,徒弟多了,竞争也厉害,把个莫师傅伺候得妥妥贴贴。莫师傅按照顾客要求,写下某某人新婚誌禧,或某某人的某某店开业大吉,这时候瘦瘦小小的莫师傅,在徒弟们眼中形象高大无比。莫师傅的手艺,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莫师傅本人,受到前所未有的崇敬。莫师傅在这个行当如鱼得水。
   八二年,莫师傅又大胆将频临倒闭的制镜厂接过来,向乡里申请批了一块地,盖起现在这处门店+厂房,又收了一批徒弟,正式更名为“工艺美术厂”。工艺美术厂所在的玲珑街很快繁华起来,似乎是一夜之间,玲珑街冒出很多商人,很多商人有很多经营项目,形成强烈的竞争势态。莫师傅的独门手艺不止玲珑街,就连整座县城,也是独此一家,生意平稳有序。
   莫师傅的十九个徒弟中,十二个男青年,七个女青年,莫师傅安排男青年进厂房制镜,女青年坐在店内高深的柜台后面,制作匾额兼售卖。
   制镜就像生育,有时成功有时失败,前制镜厂之所以不景气,也正是这个原因,生产出来的废品比正品还多。还有一个原因,制镜过程中散发出来的化学气味对人体有害。目前挤破脑袋进来的男徒弟,都是冲莫师傅的制匾手艺、制作锦旗手艺,还有刻章手艺来的,却被安排在制镜车间,把玻璃放进气味难闻的化学药水里煮,最终变成镜子,他们都心生不满。尽管莫师傅生产的镜子十次只有一次成功,但他还是不愿放弃,只不过拉长了生产周期,每半个月生产一次。
   男徒弟渐渐走光,只剩下张自立和李文化。那时候的镜片是稀缺物品,需求量大而供应量小,价格说多少就多少。莫师傅等到镜片卖光,又安排女徒弟进车间,女徒弟身体羸弱,被化学液体一熏,出来就生病。女徒弟也渐次离开,只剩下从农村出来的郝美丽。莫师傅一筹莫展,最终关停制镜车间,接洽了一个乌海的关系,从乌海直接进货,虽然运费、批价都高,但省时省力,把裁玻璃、镜片的手工费提高一点就能赚回来。
   工艺美术厂的辉煌时期似乎过去了,其实才刚刚开始,那就是我听莫师傅对父亲说的,他想承包的事。企业承包给个人,在这座小县城刚刚兴起,莫师傅耍的是个人手艺,当然不会放过机会。事情实际上很快就办成了,后来我想,这多半与父亲有关,因为有一次我下班回家,恍惚看见莫师傅瘦小的身子,推着一辆大号的二八自行车,从侧门倏忽闪了出去。而此后,莫师傅说我是他的关门弟子,今后不再收徒弟。
   莫师傅的门店布置很简单,却充满着浓厚的文化气息:一进店,对面墙上挂着一幅镇店匾------孔雀东南飞,足有两米长,占去多半墙面。边缘搭配着其他一些作品。另一面墙上则是锦旗的天下:大的小的长的方的三角的,红的暗红的,各种给顾客做好的锦旗,先在上面挂两天。锦旗上粘着的各种字体的海绵字,有莫师傅的杰作,也有张自立的杰作,他眼下是莫师傅的得力助手。
   每天早晨上班时间,他们三个包括唯一的女徒弟郝美丽,从后大门进来,各司其职。张自立往外面搬玻璃、镜片,玻璃、镜片上写着多少乘以多少,是活广告。李文化清扫门前街面卫生。郝美丽打扫店内卫生。空闲的时间,莫师傅过来指点他们练毛笔字,张自立除外,他已经快出徒了,也就是说,莫师傅会的他基本都会,有些方面还比莫师傅强。现在,莫师傅培养他专攻刻章,这是新兴起的行业,单位的个人的,顾客络绎不绝。
  
   three
   我在莫师傅的工艺美术厂一转眼干了四个月,在这四个月里,我和师兄师姐相处的还算和谐。师姐郝美丽是在我安定下来的第七天才露面,工艺美术厂现在是莫师傅的私人企业,会计是郝美丽,她不来,莫师傅让我收钱。我把一天的售卖成果,连同一天的账目交到莫师傅办公室时,他总是从太师椅深处惊坐起来,喊一声:“美丽啊!”发觉喊错了,又更正过来:“哦,是你呀?你师姐还没来上班?”我说没有,他便不再说话,接过一天的营业额,看看本本上的流水账,在最后的实际收益数字后面,签上他的名字和日期。
   郝美丽上班后,我要将账目交给她,她死活不肯接,谦逊地说她糊涂,总是点不清库存。莫师傅把她叫到办公室谈话,她出来后一脸释然,居然照起了镜子。这里不缺镜子,有完整的,有残缺的,总之到处都是。镜子中的师姐头发莹亮,像质地卓绝的清汤挂面,直直垂在耳朵两侧,有时会扎起来,像个锅刷。我是个青涩的苹果,师姐比我大六岁,是成熟饱满的待嫁姑娘,听说在这里干是暂时的,一有机会就走,所以她并不怎么用功学徒,整天踩着一双超高跟鞋,“嘎噔嘎噔”地走来走去,在镜子前娇滴滴地出洋相。每当这时候,大师兄张自立就会在柜台后面直起身子,踮起脚尖,望着郝美丽笑。郝美丽也笑。他们的笑在我眼里属于眉目传情、相互勾搭的意思,我希望他们能成一对。但郝美丽有一次趁张自立、李文化出去卸镜片时,对我说:“我要找有钱人,张自立人不错,就是太穷,我们不可能。”
   “穷?有多穷?”我问。
   郝美丽说:“要多穷有多穷。”郝美丽说完,顺着柜台“嘎噔嘎噔”走到张自立刻章的地方,拿起张自立刻好的一枚图章,“咔”地拍下去,一页白纸上立刻显现出“郝美丽”三个娟秀的宋体字。
   不久,二师兄李文化给我刻了平生第一枚图章。那天,他唤我:“我买一枚私人章。”当时莫师傅正在巡店,检查店内外卫生,东抹一下,西蹭一下,主要检查玻璃和镜片上的尘土。他要求我们的店一定要窗明几净,他也要求店员购买店里的东西,必须有两个证明人。二师兄这么做,显然是专门说给莫师傅听的。
   在莫师傅的注目下,我捡了一枚看起来圆润丰腴的章子给他。他的手在兜里略事停留,然后摸出褶皱的两块五毛钱,不多也不少,是章子未刻之前的裸价。莫师傅没有任何表示。我亲眼看见张自立给他的同学偷塞了一枚图章,他的同学叫徐掌心,写有“徐掌心”反字的章子,在张自立的另一个刻章床上躺了半个月,他一有时间就刻。而这个章子并未付钱。
   郝美丽彻底放弃学习,一门心思等待嫁人。每天十点之前没有顾客,我们都在埋头练字,一股臭臭的墨汁味在店里飘荡,只有她像个坐不住的老鸨,盼等顾客上门。郝美丽爱和顾客搭话,尤其是英俊的青年男子。她趁张自立给人家裁玻璃时,“嘎噔嘎噔”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丰满的胸部和她脑后的锅刷,在不同角度的玻璃和镜片的反射下,跳跃着无名的热情。
   张自立外号“张一刀”,任何尺寸的玻璃在他手上,都是一刀裁就的,绝不下第二刀。但只要郝美丽一出场,他的裁刀就不听使唤,假若郝美丽再和顾客嗲声嗲气地多说几句话,他非得裁烂一块不可。事后他发令:“郝美丽,把裁案收拾一下!”
   郝美丽看看裁案上堆积的玻璃条,嗔怒地回敬:“你怎么不边裁边扔进垃圾桶里?我们女孩的手很金贵,割了怎么办?”
   张自立黑着脸讥讽:“勾搭个有钱人就不用干了,赶紧的!”
   郝美丽哭了。张自立低头刻章,假装没看见。李文化一言不发,过去把裁案收拾干净。
   过了几天,李文化把印章递到我手上,说:“你的名字比较特殊,我拿来练手了,既然刻好,就送给你吧!好不好的,做个纪念。”我像郝美丽一样,捏着印章,在印泥里蹭蹭,“咔”地扣在纸上,印章上的反字在纸上变成正字,反字看不出好赖,正字才能检验出一个刻章人的功力。李文化的字欠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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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中,“我”在父亲的安排下,休了一年学,走进工艺美术厂,跟莫师傅学徒,莫师傅有两个男学徒,一个女学徒,女学徒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郝美丽,经常请假旷工。莫师傅也就听之任之。莫师傅的厂子办得有模有样,在当地很有名气,在莫师傅的私营私业里,郝美丽是会计,在厂里,别人埋头练字,郝美丽一门心思等待嫁人。一次次相亲,终于把自己定了出去,嫁入高门,失去了联系。几年后,大拆迂,工艺美术厂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座代化商厦。作者塑造这几个人物,与艺工美术厂穿插交汇,人物刻化到位,,情节饱满,佳作力荐,感谢赐稿。【编辑:军杰】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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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军杰        2017-05-23 22:29:17
  故事丰满,人物雕刻鲜明,活灵活现,富有时代气息。
春花美艳终将谢,逝去年华不再回。 惟愿今生多努力,惜时莫让寸光阴。 军杰/2016
2 楼        文友:军杰        2017-05-23 22:29:43
  感谢老师投稿社团,期待更多精彩!
春花美艳终将谢,逝去年华不再回。 惟愿今生多努力,惜时莫让寸光阴。 军杰/2016
3 楼        文友:借双慧眼看世界        2017-05-24 09:06:03
  欣赏老师佳作,问好老师,好文章!品读学习:“咔”地扣在纸上,印章上的反字在纸上变成正字,反字看不出好赖,正字才能检验出一个刻章人的功力。李文化的字欠火候。
走向太阳的路是烙人的,但太阳永远那么迷人!
4 楼        文友:叶华君        2017-05-25 11:18:05
  “郝美丽的肉脸颤抖了一下,从服装架一侧的小窗望出去,外面是蓝色的天空,天空上飘着几朵云彩,白得像一团刚摘下来的棉花。我似乎看见工艺美术厂满院的玻璃上反射着无数个我,和无数个郝美丽。”小说结尾颇有意味,引人深省,欣赏老师又一佳作。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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