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的天，骄阳似火。
　　 尤其到了中午，整个世界就好似一个大蒸笼，滋滋地直冒白烟儿。
　　 山东的东部，鲁东县的县城里。
　　 冬天的火锅在家吃了午饭，来到电脑前，准备写点东西，感觉脑子直犯迷糊，一下子来了睡意，于是干脆关了电脑顺势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上神。
　　 刚躺下不一会，手机铃忽然响了。冬天的火锅拿起一看，是老刘头发的语音微信：
　　 “火锅老弟，在哪里，忙啥？”
　　 “在家睡觉。”冬天的火锅打开语音，嗓子沙哑着回了一句。
　　 “大热的天，睡啥觉，赶紧来茶楼。”
　　 “有事吗？”
　　 “有事，快来！”
　　 “喝个茶也像催命似得，吆五喝六的。”冬天的火锅嘟囔着翻身起来，随手带好门，下了楼。
　　
　　 二
　　 老刘头和冬天的火锅住在一个小区。小区大门旁边有个茶楼，空闲的时候，俩人都喜欢在那里喝茶聊天，一来二去地，熟悉了，成了朋友。
　　 冬天的火锅喜欢写文章，听了老刘头的人生经历，觉得很传奇，就润色了润色，写成小说发到网站上。（参见《老刘头》），江山文学网。2017.06.05）本来也没当回事，没想到老刘头突然成了网红。一夜之间，全国各地好多人都知道了胶东地区有个老刘头，有个口头禅——“我有五个干儿子呢，一年五十多万呢！”
　　 网民们人肉搜索，找到了老刘头的电话。好多人来电话咨询，请教致富经验。
　　 更有离奇的，有个外地姑娘给老刘头发短信：“亲。姑娘年芳二十，未婚，大学在读，貌美知性。不知你家大姐身体状况咋样，若有变故，我可以做备胎。请留意哦，此信息十年内有效。”
　　 老刘头知道这个社会在变化，可也没料到会变化成这样。
　　 “作孽啊。”老刘头心里嘀咕。
　　 老刘头曾经拿着短信记录怒气冲冲地找过冬天的火锅。
　　 “换个年轻貌美的媳妇，多好啊。现在发了财的主不都这样嘛。”冬天的火锅看了短信，开起了玩笑。
　　 “呸……还不是惦记着我每年的五十万。”老刘头愤愤然。
　　 老刘头出名之后，又多了个口头语，动不动就“呸……”你还别说，反驳别人的时候，啐上一口，不用多费口舌，还挺有分量。
　　 “火锅老弟。你别看我没上过几天学，不是吹，一般的文化人我还瞧不上呢。”老刘头接着说道：“想当年，我和你嫂子，那也叫啥来着？”
　　 “美女配豺狼。”冬天的火锅揶揄他说。
　　 老刘头咧咧嘴笑了，摆摆手，想了一会，拍拍脑袋说道：“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冬天的火锅继续开玩笑：“我嫂子心地善良，可怜你个小光棍。”
　　 “呸……”老刘头反驳道：“人这一辈子，无非三碗面。要都做好了，很难。我不是吹，你嫂子，当年我从大街上捡回去。我俩东屋一个，西屋一个，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多日，我当时大小伙子了，说实话，能一点不动心？说不动心，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咱就是不去趁火打劫。这叫啥——体面。咱人虽然穷，但也要争这个体面。”
　　 “后来不还是住一块了？”冬天的火锅笑着反驳。
　　 “那是你嫂子自己愿意的。知道吧，她自己同意嫁给我！”老刘头分辨道：“后来我去她家里求亲，把多年的积蓄都掏出来了。你说为啥——给你嫂子撑场面啊。给你嫂子的父母送体面啊。反过来讲，他们觉得体面，有场面，我才会有情面啊。你嫂子，不到二十岁的大闺女能死心塌地地跟定咱，几十年里吃苦受累。因为啥——我三碗面做得好啊！你再看看现在的年轻人，我呸……”老刘头最后说道：“他们惦记我，还不是看中了我的五个干儿子？我——呸！”
　　
　　 走在通往茶楼的小路上，冬天的火锅想起前几天一起喝茶，老刘头那番高谈阔论，禁不住笑笑，无奈地摇摇头，心里话：“不服不行啊，老刘头理论起来，还真一套一套的。”
　　
　　 三
　　 正午的阳光歹毒无比，人在路上行走，身上被太阳考得火辣辣地疼。
　　 从家里到茶楼也就百八十米的路，冬天的火锅赶过来，热得满脸都是汗珠子。
　　 透过窗户，老刘头远远地看到冬天的火锅出来了。赶紧洗茶，泡好茶，把茶水滤出来，倒进分茶的杯子里，分了一杯放在冬天的火锅跟前。
　　 冬天的火锅拉开椅子坐下，端起茶杯，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一仰头，喝进嘴里，舌头搅动着。
　　 “味道咋样？火锅老弟。这可是今年的雨前茶，头茬。在老家山上采的，绿色有机，纯鸡粪的。”老刘头介绍说。
　　 “噗……”冬天的火锅正在闭着眼咂摸呢，听了这话，满口的茶水喷向了对面的老刘头。
　　 “哎，哎……你这是咋得，烫着了？”老刘头惊呼一声，慌忙站起身来，闪到一边。
　　 “我说，刘哥。”冬天的火锅抹了抹嘴，说道：“入口的东西，可不可以不提那个啥？”
　　 “ﾞ嗨！你是嫌弃我说的鸡粪啊！”
　　 “噗……”冬天的火锅刚喝了第二口茶，还没咽下去呢，又喷出去了。冬天的火锅告饶说道：“刘哥，你今天能不能让安稳地喝杯茶？”
　　 “文化人就是那啥来？奥，对了，矫情！”老刘头撇撇嘴，满脸的不屑。
　　 冬天的火锅不再说话，静下心来，端起杯喝了一口，咂摸咂摸嘴，说道：“嗯，不错，不错。”
　　 老刘头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摞证书，说道：“今天找你来，喝茶是一回事。另外我还得骂骂你。”
　　 “咋了？”冬天的火锅一脸的懵懂。
　　 “咋了？你说咋了。我看了你的狗屁文章，把我写成啥？大字不识一箩筐？今天带来证书让你看看，俺好孬的还上过老年大学呢。”老刘头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摞证书递给了冬天的火锅。
　　 冬天的火锅接过来翻开一个，嘴里读着：“刘二娃同学在鲁东县老年人大学书法专业进修一年，成绩合格，现准与结业。”冬天的火锅读完了，抬起头来逗老刘头：“结业啊？不还是没毕业嘛。你小学不也是三年级没念完，也是小学结业。”
　　 老刘头不服，说道：“再看下边的。”
　　 冬天的火锅又翻开一个，念道：“刘二娃同志在鲁东县九九重阳节老男人书法比赛中，荣获一等奖。”冬天的火锅抬起头来，满脸疑惑：“真的假的？不是办假证的给办的？”
　　 老刘头坐不住了，脸涨得通红，争辩道：“你开啥玩笑。这么跟你说吧，前几年，我曾经给人写了一个条幅，还赚了两瓶茅台呢。”
　　 冬天的火锅知道，又要有故事爆料了，赶紧往前凑凑身子，催促着说道：“那快讲来听听。”
　　
　　 四
　　 老刘头开始讲故事：
　　 二零零年前后，那会刚开始有商品房，当时我在商城卖了好多年的小家电，后来还开了家物资公司，专卖电缆灯具，攒了些钱，就在海边一个小区里买了个大套三。小区的邻居不是当官的，就是经商的，都是有钱的主。
　　 其中有个邻居，姓杨，七几年生人，十多年前大学毕业，分到一家国营针织厂上班，平常日里喜欢舞个文弄个墨啥的，张口闭口称自己大学本科，很狂躁。大家伙给他起了个外号——杨大本。（杨大本的故事也会陆续登在江山文学网，敬请期待）
　　 杨大本大学里学的是国际买卖（国际贸易），在针织厂干了没几年，企业破产人下了岗，后来自己倒腾服装出口，三鼓捣俩鼓捣，没几年的功夫，发了大财，成了暴发户。
　　 有了钱，杨大本觉得自己更加了不起了，牛逼哄哄的，也在我住的小区买的房子。房子装修后，托关系，花大价钱请人写了个条幅，条幅的内容是杨大本自己定的，俩个字“忍隐。”
　　 书法请回来，装裱成匾，杨大本派人挂在客厅正中央。来了客人，就指着匾左下角的签名，吹胡子瞪眼地咋呼：“看看，好好看看。书法界有南林北杨一说。这副墨宝就出自北派泰斗杨元敦大师，杨大师之手。”众人看了，似懂非懂地赞美道：“一看就是个宝物啊！”
　　 此时，杨大本就会拍着自己凸起的大啤酒肚子，呵呵大笑着说道：“那是那是，光润笔费，就十几万呢。”众人吃惊地说：“赶上一辆小轿车的钱了。”
　　 杨大本觉地得了个镇宅之宝，脸上直放光，鼻子孔朝着天，整天嗤嗤哄哄，哄哄嗤嗤。
　　
　　 有一次，杨大本家客厅的吊灯坏了，打电话让我去给换一组。我和工人拎着灯具敲开杨大本家的门，刚要进。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杨大本突然喝斥道：“先别进来，快套上脚套，踩坏地板咋办，进口地板啊，好几百一平。”我和工人赶紧退出门外。杨大本媳妇拦住说：“没事没事，刘师傅快进来吧，别听老杨瞎叨叨。”又转身瞪了杨大本一眼，说道：“都是邻居，少叨叨。”
　　 尽管是邻居，但从来没打过交道，今天一交手，我感觉杨大本虽是个大学生，人可真不咋地，不如他媳妇体谅人。
　　 安完了灯，杨大本媳妇请我们坐下喝杯茶，我们刚要做沙发，杨大本又呵斥道：“两万多的沙发，纯牛皮的，直接就坐了？”
　　 我当时脸就挂不住了，收了灯钱，心里琢磨着赶紧快走，什么破人呢！临出门时，我扫了客厅中间的那块匾一眼，禁不住停下脚。杨大本看见了，炫耀说道：“这是墨宝，老刘不是我吹呼，值十几万呢！不过和你这种人说，也是白说。”
　　 我仔细瞅了瞅，撇了撇嘴，没稀搭腔，心里话：“孙子哎！有了几个臭钱烧包，啥墨宝啊！被人祸害了还不知道，我呸……”
　　
　　 五
　　 本来杨大本的事就算过去了，反正那孙子有的是钱，让人骗点钱也活该。没想到，后来为了这个条幅，我还忽悠了杨大本一顿饭，两瓶茅台。
　　 老刘头停下来，喝口茶，润润喉咙，继续讲故事，话说：
　　 又过了些时候，杨大本家里的餐灯也坏了，让我去换一个。
　　 我去那天，杨大本没在家。安完了灯，杨大本媳妇说：“刘大哥辛苦了，坐下歇会，喝杯茶吧。”我觉得杨大本媳妇人实在，又是邻居，咱还做着人家的买卖，就应承着，坐下来拉拉家常。
　　 杨大本媳妇泡了茶，递给我，想起啥来似地说道：“刘大哥，上次来安灯，我看到你对俺家老杨的那个匾有看法。难不成有问题？”
　　 我喝了口茶，说道：“弟妹啊！咱虽然是邻居，但不是很熟，本不想说来，今天你问起来，我看你为人厚道，就和你说实话吧！你家老弟的这个匾让人骗了，别说十几万，就连几千几百也不值啊。”
　　 杨大本媳妇听了，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说道：“刘大哥，你喝茶，我马上让俺家老杨回來。”说着掏出手机对着杨大本吼道：“在哪里，在店里？赶紧回来，家里有事！”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不一会功夫，杨大本匆忙回来了。
　　 “啥事啊？急着让我回来。”杨大本进了家门，一边换拖鞋一边问道。
　　 “刘大哥说咱家客厅的匾有问题，是个赝品。”杨大本媳妇望着我说道。
　　 “不止是个赝品的问题，文理也不通啊。”到了这个份上，我也只有说实话了。
　　 “赝品？开啥玩笑，你一个卖灯的懂个屁？”杨大本一脸的不屑：“你知道这匾咋来的？我大学同学托北京的关系才请到的。当代书法界有俩王，南林北杨。北京的杨老，九十高龄了，泰斗啊！一般关系都求不动。”
　　 我挨了一阵呛呛，也来了劲，拿起手机给老伴打电话：“咱床底有一卷宣纸，你抽出俩张，还有砚台盒子，一块拿来，我在隔壁老杨家里等着，就是我和你常说的那个杨大本家。”挂了电话，我回头对杨大本说：“过会，拿来宣纸，我写个字让你见识见识。看看你还敢说我懂个屁不。”
　　 杨大本还在嘟囔：“净瞎叨叨，假装懂行的，耽误我出去赚钱。”
　　 不一会，门铃响了。我起身抢着开了门，接过老伴捎来的东西，说道：“你回去吧。”老伴不放心，临走嘱咐我说：“就会那么一星子半点的，少显摆。”
　　 我顾不得搭腔，嘴里应付：“知道知道。”赶紧返回客厅。打开砚台盒子，向杨大本媳妇说：“给弄点水来，奥，必须是纯净水。”
　　 杨大本从客厅一角的箱子里拿出一瓶递给我，说道：“挑三拣四的。”
　　 我倒上水，开始研磨。杨大本两口子也不说话，坐在沙发上一直盯着我看。
　　 我研了一会，让杨大本媳妇过来，演示了一番，说道：“你来研磨，先看好了，握着墨，顺时针转，劲头使匀乎了，里三圈外三圈，劲要使匀乎了。”
　　 杨大本媳妇有灵气，一会就得了要领。我又对杨大本说：“你去拾掇拾掇餐桌，把宣纸铺好了，今天我非露一手让你看看，到底牛王爷有几只眼。”
　　 我安排好了，在客厅的地板上盘腿打坐，闭眼运气。过了一袋烟的功夫，我闭着眼说道：“弟妹，中了，不用研了，放在那里醒醒墨。”
　　 又过了半袋烟的功夫，我站起来，吩咐杨大本说：“你两手按住了，别让宣纸动。”吩咐杨大本媳妇：“弟妹，你在一边端好了砚台。”
　　 吩咐完了，我站到杨大本对面，说道：“别人写字用毛笔，俺连笔也省了，今天让你这个大本见识一下俺老刘头的二指神功。”
　　 说完了，我对着宣纸瞅了瞅，心里有了布局，挽起袖子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一块，在砚台池里蘸蘸墨汁，然后深吸一口气，按在宣纸上左右上下挥舞，一下写了个“刃”字头。稍一停顿，抬起右手，又去砚台里蘸了墨汁子，再按在宣纸上又是一阵挥舞，写了个“心”字底，写到最右下角那个“点”时。我禁不住低吼一声，“嗨……”顺势一下抬起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