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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星月流年】清明上河(散文)


作者:瀛洲居士 布衣,182.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99发表时间:2017-07-27 11:14:52

1974年初,我高中毕业回到生产队,年方17岁。个头约有1.7米,又瘦又弱,看上去就像一颗豆芽子。
   十年学校生涯,加之五六十年代的困苦,身体发育不良,因而造就了纤弱的体质。
   当时是集体所有制,生活单位是生产队,人们全靠“工分”过活。无论男女老幼,每日都要准时去上工,从事集体劳作。人人都算劳力,不过有整劳力和半劳力之分,工分有八分和四分不等。整劳力上工一天挣八分工,半劳力上工一天挣四分工。整劳力和半劳力即使同工,也不会同酬,男女工分也是有所区别的。
   年底按工分结算,工分“长”的家庭可以领到相应的钱粮补给,工分“短”的家庭就须偿还钱粮。劳力充足的逐渐成为富裕户,劳力欠缺的就逐渐成为困难户。当时的贫富差距主要体现在温饱上。由于生活水平极度低下,比较富裕的家庭能够足食,比较困难的就只有野菜果腹了,或是变卖家私,外地籴粮。也因此人们的工分观念是最要紧的。
   整劳力和半劳力的分界点是“挖河”,似乎与年龄关系不是很大。只要你能够坚持挖一季儿河,就算是整劳力了。因此每人都要过“河工”这一关。队长也不断地申明:“年轻人要想挣八分工,就必须得先去挖季儿河!”
   我家属于史村第三生产队,组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是人民公社的产物。生产队历经“联乡社、人民公社、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文革”等洗礼,二十余年沧海不变,已成定格。
   我在家中,虽属长子,但上有两个姐姐,从小也是被父母宠着,娇生惯养已非一日。
   姐姐们为了家庭生计,主动放弃了从学机遇,用辛勤的劳动支持我和弟弟求学。我自八岁入学到十七岁走出校门,还不曾参加过重体力劳动。身体状况与同龄人相比,瘦弱不堪。尽管没有什么大的疾病,小毛病连绵不断,脸蛋儿娇嫩,腰细脚长,有比“病西施”。
   挖河对于我来说,不啻于“沙场点兵”,贞厉而无攸利。对于所有年轻人也都意味着“出征”,难免使人想到“古来征战几人还”的悲壮情境。“挖河”可试金石,“挖河”可辨雌雄。难度与关险,宛如雏鸟试飞,只要能够飞过山岗,就标志着成长、成熟、成功了!
   那些年,全国人民在开国领袖毛泽东主席“一定要根治海河”号召下,每年春秋两季都要倾国之工挖河、修渠、建水库等。挖了大河挖小河,修了大渠修小渠,建了水库建大坝,从不间断。直挖得河渠如织,纵横交通,江河之水分流入海,山洪之虐悄然入库,淫雨水涝不再作怪。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末,经过数十年大禹式的疏浚,虽然耗费无数国力民力,毕竟中国大部分水患得到控制。斗转星移,物极必反,久而久之,北方大部分地区出现了水资源紧张的局面,迄今恐怕几近枯竭境地,因而又一场南水北调工程横空出世。
   遥想当年,掘地三尺,必有泉水涌出,清水粼粼,甘甜可口。人们的生活用水几乎全都是浅井水,无毒无害。到洼里拾柴打草,口渴了就直接探下身去井中捧水,或是用蓖麻叶兜水喝……
   话锋回转,年轻人总要过“挖河”这关,否则就永远挣不了八分工,永远也不能成为整劳力。
   琢磨着队长那道旨意,心中还真不是滋味。要么让人瞧不起,要么铤而走险,二者必居其一。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最终勇气战胜了怯懦,决意去挖河!
   晚上,将想法告知父母、姐姐,她们听后唏嘘不已,之后是难过得掉泪,因为她们深知挖河的艰辛。
   父亲是乡里文化人,当年带过河工。在父亲的记忆里,岳城水库修建时(1959——1970),有很多河工累倒病倒,有的难以忍受饥饿与煎熬,不断地逃跑,被抓回之后还免不了遭到痛打。
   短时沉默之后,父亲却说“出河工是党的号召,也是男子汉应尽的义务;出河工就相当于古代男子成人的加冠礼仪,非如此便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男子汉”。于是我鼓足勇气,准备出征一试。
   甲寅三月初一,阳光和煦,乍暖还寒,春风料峭之中河工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我平生第一次推着胶轮小车勉励随从。
   目的地是任丘西面的青塔河,又称小白河。
   徒步而行七八个小时,总算到了目的地。我的两条腿早已不属于自己,软软地瘫在了地上,似睡似晕不知几何······张工长大声喝道:“起来吃饭!”我这才踉踉跄跄地向窝头儿走去。
   那窝头儿每个足有半斤重,尽管有些发粘发酸,还是一口气吞下了两个,似乎是从脖子后面滑到了肚里。但旋即又吐了出来,
   肠胃有些痉挛,额头有些发烫,鼻孔流出血来。张工长说:“你感冒了,赶紧去医所看看,如果不行就返回家吧!”
   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所措。到了医务所,医生给开了一些药,便悻悻地返回工棚。同来的几位小伙伴儿有的上前给予安慰,有的却显出鄙夷不屑的神情。
   我在去医所的过程中,工友们草率地挖好地窨子,上面搭了顶子,下面铺了柴草,算是有了住所。我含羞带愧地钻进地窨子,顾不上铺开被褥,咕噜一下躺在地上。
   思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忽而天,忽而地,忽而心中流泪,忽而又壮志凌云……唉!还得面对现实、面对明天的出工。河工属于指标性质,是根据上级的部署,一个萝卜一个坑儿。工期也是预定好的,如果自己不能坚持,那人头儿的工作量就得大伙分担,拖累大火不说,这也是一位男子汉的耻辱啊!
   祥子与我同龄,膀大腰圆,气力十足,没上几天学,劳动惯了,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他性情豪爽,直来直去,说话从不绕弯子,而且声如铜罄,掷地有坑儿。
   祥子说:“爷们儿,别担心害怕,我已经挖过一季儿河了,没什么,试办儿三天就好了”。听了祥子的话,心中似乎有了一丝安慰。论乡亲辈儿,祥子小一辈儿,小学又是同学,两家人的关系也不错,我与其兄还拜了把子,因此对我还是蛮好的。
   祥子继续说:“爷们,明天上工挨着我,落不下你的”。我已经无可奈何了,硬着头皮出了河工,总不能立马返回吧,那岂不是被大家一辈子瞧不起吗?古人常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说法,难道会落到我的头上?不行,无论如何我要一试!
   第二天,清晨三点半,工棚开饭了,四点钟准时出发至河床。据资料介绍:小白河起源于安国,流经安平、博野、蠡县、肃宁、河间、高阳、任丘;基底土壤为粘性土,多含礓石;因流经碱地,遍地皆白,河道干涸后也呈白色,故称小白河。历史上,在多年的洪泛过程中,小白河也仅剩浅平的沟形。新中国成立后,对小白河多次开挖、疏浚,我们这次参加的就是其中的一次疏浚工程。
   河工们一字长蛇阵摆开,每人一辆小推车、一把铁锨、两米挖掘地。每村一工段,每段一杆红旗,可谓旗幡招展,人声鼎沸。蜿蜒数十里,人海茫茫,甚为壮观,分明就是现实版的《清明上河图》。
   河床其实不深,洪水雨水多年的冲积,现出一道又宽又长的
   大凹槽,需要的是加深加宽。预期中似乎是要加深至18米,加宽至56米。每个工队都有一面旗帜,由于我们队年轻人居多,所以取名为“老虎队”。“老虎队”的旗帜高高飘扬在小白河长堤之上,显得格外耀眼,风吹之扑啦啦作响。心想自己怎能算得上“老虎”,其实就是一只“病猫”。
   河工们喊着号子,撒欢似的你来我往,只有我这只病猫歪歪揣揣地跟在祥子身后,祥子还不住地替我挖着土方,勉强凑活了半天。中午就地倒下,似昏似睡,苟延残喘着。
   下午硬是咬紧牙关,拼死挖掘着土方,除了坚持也只能是坚持。晚八点钟,随着收工的号子,大家陆续回到工棚。到底是如
   何回到工棚的,我自己也不清楚。勉强往肚子塞了两个窝头,钻进地窨子,愈发觉得头重脚轻,紧服了几粒药片儿,倒头便睡,并隐约听人们说,这小子恐怕顶不住了。
   第三日清晨,我又挣扎着随工友们披星上阵了。蒙松的眼睛似乎尚未睁开,铁锨机械式儿的抡起,小推车也机械式儿的往河岸拱去。
   祥子说:“爷们,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走起!”我深知这是对我的鼓励。心想咬牙坚持吧,既来之则安之。
   又一天下来,手掌脚底均起了血泡。多年握笔的手怎可与铁锨为伴,足不出户的脚丫子怎可硬得过礓石!
   数日后,家乡派来了慰问队,父亲就在其中,他是特意跟随慰问队来看我的。晚上终于见到了父亲,接过父亲手中衣物和食品,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但还是咽了回去。此所谓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嘻!自知小丈夫也算不上啊,还不是为了那要命的八分公!
   工长与村干部分别讲话,除了鼓劲儿还是鼓劲儿:“大家要牢记毛主席的号召,一定要根治海河!一定要挖好小白河!水患绝不可以掉以轻心,通过治理小白河,要让我们彻底告别六十年代以来的水灾,大家有没有信心”?工友们的回答声几乎掀翻了公棚顶子,我也从腔子里挤出一句话:“没问题”!其实那主要是让父亲听的,别为儿子担心。
   次日清晨与父亲简单告别:“您回去吧,告诉我娘和姐姐们,一个月后,我会还你们一个壮小子”!父亲招招手:“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说话间父亲似乎眼含热泪。
   我懂得,父亲是爱我的,全家人都是爱我的,只不过现在需要的是坚强,而不是怯弱和儿女情长。再者,生产队的规矩是铁打的,任何人也无权僭越。
   一周以后,我渐渐适应了,尽管鼻子上还带有血咖巴,脚步显得轻了,脚底板也似乎硬了许多。此时,凤凰涅槃的含义我似乎懂了一点。
   清明时节,东南风裹杂着冷雨轻狂而至。河工们没有接到休工的指令,就只能风雨无阻,继续挖掘,就好像交战之中的战士。额头上的雨水遮住了眼睛,抹一把继续推车向前;褂子湿漉漉地黏在身上,甩掉它、喊着号子再舞铁锨!泥泞中摔一跤,爬起来再战!河工们个个犹如战神,茫茫河床展现出一幅战天斗地的凄美画卷!
   晚上,我再一次发起高烧。祥子不辞劳苦取来阿司匹林,让我服下。朦胧中半入梦乡,隐约间,再听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荤
   段子。
   河工就是这个特点,不管多累、多晚,开饭或睡觉前,总要讲些云山雾罩的故事或是荤段子,借以解闷儿、借以消遣。直到今晚我仍未听懂他们讲了什么,任由他们讲去,反正我自顾不暇。又几天,我渐渐有了精气神,体力也恢复了很多。晚上人们讲故事,我也尝试着加入其中。就讲了“凤凰涅槃”,大家听后直说“不爽!文绉绉的、没劲”!张保乐“楚宫细腰”的故事讲的绘声绘色,使人张目;李修道“道姑巧生小和尚”的故事荤味儿十足,使人开怀大笑;工长“纪晓岚夜无虚度”的故事太艳,使人不住地惊诧!······从某种角度讲,这就是河工生活的情趣。
   河床越挖越深,无论你力气有多大,一个人要想把土石车硬拱到大提上,也势比登天。因此需要二人合作,一人推一人拉。河工们轮流着推车拉车。拉车者右肩膀勒得血红,推车者则双肩双臂都会留下血红印记。有时不慎脱了钩,连人带车都会滚入河底,其险可知。
   大约二十几天后,河床越发深了,二人直接推拉已无济于事,
   需要借助卷扬机。当时中国的机械化程度是有限的,工地有一两台压链拖拉机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办?中国人的气质是“人定胜天”,君不见铁人王进喜用双手搅拌泥浆……我们还是有办法的。
   经过几天的琢磨,我们几个年轻人依据书本上学到的力学原理,把小推车的胶带扒掉,用瓦圈当作所谓机械轮子,将车把儿深埋坡上,再用两根绳索固定,如此一台人工卷扬机便诞生了。其简单原理是:用一根长绳拴上一个铁钩子,勾住小推车的前杠,绳索缠住“卷扬机”的轮子,一人用肩膀套住绳索的另一端,与推车者反向用力,土车就会自下而上缓缓滚上河堤,工作效率还是蛮高的。自己也因为能够把所学知识用于实践窃窃自喜,人们的眼光里也给予了充分地肯定,胜利的信心更足了。
   推车艰难,拉车更危险。
   拉车又称“拉坡”。河床较浅时,直接用绳索向上拉;河床较深,借用人工卷扬机;河床深至七八米的时候,一人拉坡即可,到十余米的时候,就需要二人拉坡了。
   二人怎样拉呢?即是把拉绳的一端分叉,由两个人同时拉。但两条绳子不能同等长度,那样会产生分力,形不成合力,甚至有时会使绳索脱轮,造成不必要的损伤。因此我们把两条叉绳做一长一短处理,拉坡者就形成了一前一后,相向而行的合力,同时也磨灭了分力。这一改进不仅增进了安全系数,也大大提高了工作效力。
   尽管如此,危险还是会随时发生。当我们挖到十七八米的时候,危险降临了。那是在一个下午,由于天气较暖,卡着“卷扬机”轮子的螺丝松动了,当拉坡者附身河底、推车者几近河口的时候,“卷扬机”的轮子突然被拉掉了,好惨哪!
   这次正直我和宝乐拉车,祥子推车。我俩重重地一头扎进河底,祥子更遭殃,土车猛然下滑,他试图用额头顶住,但怎禁得起这千斤土车的自由落体,连人带车一下子滚到了河底。祥子不愧为大力士,竟然躲开了土车的滚压,好似鲤鱼打挺儿,居然从河底跳了起来,只是额头留下碗底大小的圆坑儿,我和宝乐鼻口都是泥土,眼眶子也起了包儿,大家好一副狼狈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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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历史的进程中,有些事物会应运而生,也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成为永久的记忆。比如,本文所写的清明上河,题目的套用也让本文看似只写挖河这一件事,实则通过挖河写出了那一段历史的面貌,满带着那个时代的痕迹。文章的开头强调自己的瘦弱和人们对工分的观念之深以及队长不断申明的那一句:“年轻人要想挣八分工,就必须得先去挖季儿河!”为下文的参加挖河埋下了伏笔,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人们日子之艰苦。对于挖河生活,作者可谓浓墨重彩。从一开始的畏惧到后来的引以为自豪,从一开始的精疲力尽到后来的逐渐适应,从拉车推车的变化“卷扬机”事故,从河工生活到工程质量,从家人挖河前的担心与无奈到挖河回家后的惊喜与夸赞,围绕挖河这一侧面把那个时代的生活及风貌展露无遗。这也是作者成长的经历,痛苦中的喜悦写得具体而又形象。一篇流年往事,记录的不只是自己的成长,更有历史的见证,时代的诗行。文笔细腻,生活气息浓郁,推荐欣赏。【编辑:快乐永远】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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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快乐永远        2017-07-27 12:28:19
  感谢王老师支持星月,祝创作愉快。
2 楼        文友:快乐永远        2017-07-27 12:29:19
  编辑起来感觉很亲切呀,当年挖河的地方,如今我在这里教学。
3 楼        文友:快乐永远        2017-07-27 12:31:05
  这篇文字,洋洋洒洒,传递了多方面的内容,容量真的是很大,且写来一股豪情依旧在。
4 楼        文友:赢洲居士        2017-07-27 18:11:08
  真诚感谢编辑老师的推介,辛苦了!
5 楼        文友:赢洲居士        2017-07-27 18:29:38
  说起来我与连老师是校友,都是河间师范的学生,只是有些年轮的差异。再道一声师弟辛苦了!
   如果有机会,我会到青塔看看,看看如今的小白河是否变了模样,是否还有当年的印迹。
   这篇散文是在纪实的前提下撰写的,希望大家对那个年代有所了解,并喜欢我的文章,支持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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