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婚姻的翅膀上如果挟裹了功名利禄，夫妻一方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地谋求名利，欲望将牢牢束缚原本平安美好的家庭发展规划，曾经的患难夫妻生活必然充斥着沉重、哀叹，争执不休。羽毛球冠军林丹说过：“人生不能越界，底线必须坚守。”出轨的婚姻为名所累，为钱所困，为情所致，永无宁日。
　　
　　 一、乘虚而入
　　 七月初，骄阳似火，草木葱茏，孩子们迎来了期盼已久的暑假。远在厦门特区医院工作的妹妹卫萍打来电话邀请姐姐卫涓带着孩子去海滨度假旅游。和九岁的女儿楚阳一商量，女儿眨巴着一双明亮有神的丹凤眼，立刻乐开了：“好，我要去小姨家和芷玉妹妹玩儿，她们还会陪我去看大海呢！”除了九九年和零四年萍子回乡探亲两次外，涓子已经好久没见着自家妹妹了，那个六岁的外甥芷玉甚至还没谋过面呢。七年的离别割舍不了亲情。领着孩子去海滨特区开开眼界，正是常年蛰居在内地山区县城的涓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涓子，名如其人，涓涓细流，悄无声息，无论收入、地位都是排在末尾在底层，无法铺排张扬，远没有江河湖海的震撼气场和滔天声势。萍子从医学院毕业十多年，结婚生育，为争取事业发展和评聘高级职称辗转在几家省级大医院供职，前几年漂泊搬迁不定，买房又卖房，仿佛水中浮萍，现在终于安顿下来。萍子的夫君是个博士，作为特区引进人才，一家人享受住房福利政策倾斜，他们名下已经有两处房产，且都位于国家一类城市好地段。三十八九岁的人生熬到这份上，也值了。
　　 凌晨四点，城里的亲戚开车把涓子娘儿俩送进火车站。女儿睡眼惺忪，手里提着一把小塑料凳子，涓子提着行李包挤上火车，先憋屈在车厢接头处，找个空儿放下凳子和行李，抱着女儿坐下来。塑料小凳子是老公蓝定坤前两天出差挤火车临时买了坐过的，别人要出五元钱买下也没成交，现在正好用上。定坤也是苦惯了，事事想得周全，小凳子都给她们留好了。一个多小时后，极少数旅客到站下车，涓子试着往车厢里走，想寻找座椅，还真找到一个。于是，母女俩终于可以舒展着倚靠着坐定了。
　　 涓子拿出手机，打开看见定坤的短信：“上车了吗？找到座位了吗？牵挂你们！”她立即回复：“上车一小时后就有座位了。放心。”火车迎着熹微的晨光，拉响汽笛驶向远方。晨雾渐渐消散，透过车窗，扑入眼帘的是典型的长江流域风光，碧绿的田畴沃野、起伏的山丘密林，还有一晃而逝的城镇，各式房屋等等。伴随着铁轨和火车轮摩擦低沉的撞击声，轻轻摇晃的车厢座椅上旅客们还在沉沉睡着，涓子毫无睡意，右边肩头斜倚着小楚阳粉扑扑的圆脸盘，乌黑的马尾辫牵引着涓子的思绪……
　　 蓝定坤和卫涓都出生在美公泉边的胡家集村。这个村子离城市不过四十里地，早先不通车，是有名的烂泥岗、穷窝子。由于缺医少药生活困顿，定坤那个蹒跚学步的弟弟死于恶疾，这是定坤一家多年不愿提及的伤心事；涓子的姐姐出生没几天就死于病毒感染，涓子母亲那时坐了个空月子，以泪洗面，夜不能寐。直到如今，老母亲还念叨早年夭折的白胖女婴：倘若那丫头还活着，比涓子大三岁。
　　 卫涓的父亲是镇上中学教师，勤勤恳恳，属牛的他被人称“老黄牛”，他微薄的收入还不够偿还超支欠债，根本拿不出钱给一家老小改善生活。她小时候没有防水胶鞋和雨伞，每到下雨天，涓子不得不赤着脚、戴着斗笠或披着塑料薄膜，一步一滑步行三四里泥泞小路赶到街道小学，直到上课铃声响了才走进教室。淋得像落汤鸡，泥水像盔甲一样包裹瘦小的涓子身上。那时，卫涓特别羡慕撑着伞、穿着胶鞋的大人和家境稍好的同学，看他们优雅从容地走在风雨中，不像自己这么狼狈不堪。卫涓上初中以前甚至没吃过西瓜，十七岁以前没有穿过裙子。贫穷梦魇般缠绕在卫涓年少的记忆里。
　　 六零后、七零后的青壮年们喝着村头一口美公泉井水过够了穷日子，纷纷到城里谋生路，开饭馆、搞建筑、摆地摊、蹬三轮、跑货运，各有各的道，发家致富的不在少数。还有苦读进取的寒门学子先后进了城。美公泉边的一些农家子弟先后在城里买房定居，拥有大伙儿眼馋的城市户口，成了名正言顺的城里人。
　　 定坤小涓子两岁。当年在村小学、镇中学念书时，涓子是出了名的女状元，每门功课都能考全年级第一，让低她四届的定坤羡慕不已。涓子家有读书成才的优良基因，涓子的哥哥卫观涛曾经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神童天才，最先考入名牌大学跳出农门，在城里发展，当了领导的乘龙快婿。只是涓子相貌平平，个子瘦小，村里人都说，如果涓子容貌和她的才学一样出众，将来定能成大器，毕竟这个社会现实是以貌取人的。涓子的人生果真如人们预料的那样坎坷不顺。找工作面试时首先强调男性优先，如果是女性则要看模样身材是否最佳。曾经有一位大领导的太太看过卫涓发表的文章后提出如果卫涓相貌出众就选她做儿媳，吩咐卫涓前去面试，结果就没过这一关，如此这般刁难，涓子没能如愿从事文秘宣传的职业，当了默默无闻的教师。
　　 定坤的母亲自幼带着残疾，父亲也干不动农活，家庭条件一直很差。定坤刚记事时就跟着大人去地里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十几岁时就成了家里家外干活的好把式。定坤成绩一般，初中毕业就进了乡镇企业上班挣钱，半年后回村里当青年书记。九五年时来运转，定坤得知党校招收一批学员充实农村基层干部队伍，于是举债去党校深造，期望改变命运。九八年，蓝定坤和最后一批统包分配的大中专毕业生一起踏入社会，很快当上乡镇团委书记，从农民变成了吃皇粮的国家干部。胡家集的人们对他刮目相看。经别人撮合，卫涓和定坤这对大龄青年于二零零零年结了婚。村小学的老教师特意为他们书写了一块“花好月圆”的牌匾。
　　 不久乡镇改组，地方上决定加强政法部门建设管理，选配精干力量充实政法队伍，定坤递交申请通过考核进了政法系统普法办。定坤凭借自己吃苦耐劳工作出色，各项检查获得上级表彰肯定，年年被组织上评优授奖，领导对定坤印象极好。他顺利晋升副科级，担任普法办主任，并且调进龙安镇政法部门负责各项事务。龙安镇是县上自然环境和经济条件较好的乡镇，已列为全县经济发展和招商引资的排头兵，升格成副县级行政区域。
　　 千禧年蓝定坤提干、结婚双喜临门，就差在年底生个胖小子了。无奈，涓子对定坤冷眼相看，她认为丈夫是个知识浅薄、过于张扬、好大喜功的官迷，尤其是蓝定坤习惯在酒桌牌桌上和其他女人打情骂俏的举动让她厌烦，不妨先培养感情再打算生孩子。定坤却在算计着今后在官场的升迁路子：卫涓的嫂子是老县长的闺女，还有前任市委副书记和涓子的父母是同学，有他们的关系网，我不愁加官晋爵，我这穷人家的孩子将来可以光宗耀祖了。
　　 每到休息日，蓝定坤就会急匆匆赶到卫涓的学校，帮她侍弄学校分的一大块菜地。他翻地、撒种、施肥、浇水、移栽全套把式，样样在行。看着绿油油、嫩生生的蔬菜，卫涓的同事们都夸赞蓝定坤能说会道、手脚勤快，真是模范丈夫。身单力薄的卫涓有空来菜园拔拔草，她望着爆出嫩芽的菠菜、芫荽和大蒜，望着鲜绿水灵的菜薹、香葱和莴笋，想想这辈子嫁了蓝定坤也不算差，毕竟他很顾家，平时夸夸其谈、口无遮拦倒也可以包容。会侍弄菜园的人定然能细心经营婚姻，人无完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好日子总会熬来的。
　　 眼看着就要错过最佳生育期，涓子听从亲友意见为定坤家续香火。怀孕初期，卫涓害口吃不下饭菜，萎靡不振，正赶上隆冬季节，涓子偶感风寒，咳嗽不止。蓝定坤尽可能陪在老婆身边，剧烈的咳嗽震得涓子腹痛、肋骨痛，蓝定坤轻抚她的肚子，生怕她咳出个好歹，夫妻俩都明白妊娠期间不能用抗生素。那时蓝定坤看到老婆难受的样子真想把她肚子里的胎儿怀到自己身上，好不容易打听到蜂蜜梨汁姜汤能缓解咳嗽，他立马买来材料熬煮好，捧到卫涓跟前。蓝定坤看着卫涓皱着眉一口口喝下这气味浓厚的汤汁，如此坚持了一个星期，咳嗽才好转。五月胎动，蓝定坤抚摸亲吻着卫涓隆起的肚皮，一阵接一阵的胎动让这个大男人痴迷，他憧憬着孩子活泼机灵的样子，盼望亲骨肉快快降生。
　　 二零零二年八月底，卫涓临产镇痛，撕心裂肺的疼痛使得她声嘶力竭地嚎叫，蓝定坤守护在产床边，不停地用纸巾拭去涓子额头的汗珠，两名温婉和蔼的妇产医生一边安抚高龄初产的卫涓，一边娴熟地接生。瓜熟蒂落，终于闯过了分娩这道鬼门关，卫涓生了个俊俏的女孩，眉眼颇像定坤，模样比爸爸更周正。涓子产前产后身体利落行动自如，丝毫没有麻烦到服侍她坐月子的婆婆及娘家妈。以前经常在嘴里念叨我们的儿子将来如何如何的定坤见老婆生了个丫头，守在医院产床边的他有一丝失落。转念又自我安慰：孩子她妈是个才女，孩子的智力一定好，今后定会比她妈强。于是就释然了。小妞妞出生那天正赶上中午时分，艳阳高照，照老年人的说法：男孩生在白天中午方好，女孩则应是午夜降生才算吉利。涓子不理会老辈人的陈年黄历，给粉团玉琢的女儿取名楚阳，意思是普照在荆楚大地的太阳。
　　 政法系统福利待遇比乡政府强一些，定坤单位在城里盖职工单元楼，涓子和定坤东拼西凑交了购房款。涓子也调进城里教书。女儿进了硬件设施最好的实验小学读书，单元楼竣工前，他们暂时租住在简陋的小房子。牛年是蓝定坤的本命年，省吃俭用的夫妻俩终于搬进了简装的新家，结束了住窝棚的艰苦困难生活。宽敞的三居室，窗明几净，电脑宽带电视入网，卫涓他们终于可以在人前扬眉吐气了，有了满意的住房腰板也挺直了，可以理直气壮地邀请亲朋好友来家里做客。
　　 卫涓的新居紧邻县城文化广场，县里大型文艺汇演、商业展销、主题会议都在这里举行，每天早晚一拨拨健身的人们伴着乐曲在这里打太极拳、舞扇子和柔力球，公交车驶过大门外的水泥路，路灯整齐、彩砖铺地，这地方很有文化品位，是宜居的好地段。难怪卫涓入住新居的头几个月一直还以为是生活在梦境中。回想十二岁前住乡下的干打垒土墙小屋，少年时四五口人挤在两间蜗居的窘迫，刚进城那阵子住在每月租金八十元的窝棚里，白天夜晚都有老鼠在房梁上串下跳、偷吃饭菜、咬断电线，往日的困境，让走出胡家集的这对患难夫妻难以忘却，倍觉珍惜眼前稳定的生活。
　　 乔迁那年的清明节，蓝定坤特意带上老婆孩子骑摩托车回乡扫墓，父母五十多岁时就在老家病故，辛苦劳累了一辈子没享到清福，没盼到儿孙在城里安居乐业的好日子，定坤一家理所当然到坟上祭拜，感念先人在天之灵保佑子孙平安幸福。涓子顺道经过幼年时期的老屋场，残垣断壁早已被退耕还林后茂密静穆的树林竹林所湮没，寂寥无人，悄怆幽邃，只闻得几声鸟鸣。树林边祖父母的坟茔在一圈柏树中间静默着，前些年上坟时几位堂兄弟把两位先人的坟冢用黄土青草培成一个整体，就像合葬墓。这是老家的习俗，认为祖坟越大，子孙家运越旺；反之，若祖坟坍塌缩小，子孙则流年不利。
　　 父辈们迁居集镇附近，堂兄弟姐妹纷纷外出务工，子侄辈们在远处求学。二爹家承恩哥当上小包工头，一双儿女在省城读研究生，特别给卫家长脸，乡邻们都说这是耕读传家的老辈子人烧了高香积了德。老屋场永久留存在记忆里，回不去了。
　　 卫涓随遇而安，整天有女儿这颗掌上明珠陪着，生活简约并不沉闷，老公虽不出类拔萃，也还过得去。波澜不惊的日子正好可以修身养性，从不奢求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爱情婚姻，也不苛求定坤给她带来富贵显赫。粉白如牡丹的卫萍在省城读过医科大学，人生选择余地大，和夫君一道转战几座省会城市，在三甲医院打拼，科室里病人太多，接诊都是一溜小跑，科研著书晋升职称，他们见过大世面大排场，紧张忙碌的大医院工作使得他们就像停歇不下来的陀螺，生活有精彩也有遗憾。长兄卫观涛十几年前就获聘高级职称，事业风生水起，颇受领导同事们的眷顾，在城里算是很有地位、有身份的人物。
　　 涓子教学任务并不重，业余时间专心辅导教育孩子，每周训练女儿写篇作文投稿，一年多时间，悟性颇高的小楚阳居然在正规报刊上发表十九篇小作文。怀才不遇的卫涓籍此播种希望，收获未来。各方面出类拔萃的女儿让涓子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辉煌，这个孩子让她憧憬到无限美好的未来。她尽可能给小楚阳提供比较富足的生活，吃的穿的都不比同学们差，足以树立她与伙伴们交往的信心。
　　 记得十四岁那年冬天，卫涓代表母校参加全市初中生语数外竞赛，硬是穿着一件肩头打补丁的外罩衣和一双灯芯绒布鞋走进城里的考场。晚上，招待所走廊漏水，布底鞋子打湿了，双脚冷得刺骨。竞赛结束那天，看着颁奖大厅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同龄女孩子还有穿戴齐整的男学生，卫涓无地自容，像白天鹅中间的丑小鸭，实在相形见绌。自卑、贫寒、孤僻像烙印一样深刻影响了卫涓半辈子。因此，她不想看到女儿重蹈覆辙，她要给孩子一个光明灿烂的童年，培养她开朗自信的秉性，这无疑会为她今后的人生增添重要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