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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家乡古今


作者:岭中人语 布衣,205.2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88发表时间:2017-09-17 07:28:04

当地人习惯把家乡叫做崔家长岭。两百年前,人们在这里聚族而居,有三十多户人家,顺大堤南面一字摆开,高低错落于柳荫之中。在当时的洪湖淤积区,这已算是大村落了。
   村子偎依在大堤的怀里,这大堤是护茭垸大堤的北段。护茭垸是几个村落的先民们肩挑背扛积年累月建筑而成,方圆几十里。堤高约五米左右,主要是防御当地的小洪水的侵袭。沿堤两侧,小荷塘星罗棋布。夏日来临,造物主在明镜似的塘里画满了碧绿的荷叶,所有的荷擎着雨盖争高直举,互不相让,互相摩挲。清晨,粉荷垂露,晶莹的露珠圆溜溜的,一阵清风拂过,珍珠在碧玉盘里轻盈地溜来滚去。一不留神,珍珠滚进塘里,咚的一声清响,在荷叶间回荡。最引人注目的是万绿丛中数点红与白了。含笑绽放的荷花,风姿绰约,风情万种。红色的花骨朵,丰满饱和,红晕如梦似幻,低眉含羞,给人以生活中最美妙的联想,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不远处的白花骨朵,沉静、素朴、清纯,是小家碧玉的典型,给人以亲密无间之感。有一种荷叶,见无出头之日,索性匍匐水面,随波荡漾,供青蛙在上面凝眸,让荷叶间漏下的阳光在上面闪烁,或月夜欣赏蛙鸣咕咕,鱼儿的唼喋。
   荷塘中间镶嵌着一条较宽的路,向南伸进村子里,沿北爬上大堤。堤上下绿草如茵,缀着星星点点的细碎野花,毫不起眼,但也为大堤染上了一层诗意。我幼时,夏夜酷热难耐,大人们抱着床单,夹着芭蕉扇,带着三儿四女的去堤上乘凉。母亲把床单抖开,往斜坡上一铺,我们便迫不及待地横七竖八地躺在上面。母亲便大声说:“好生睡,就一头,多睡几个人!”堤上到处是人声,芭蕉扇噼啪声。有人亮开嗓子唤风:“唔——喔——”夏夜里人们有唤风的习俗,这也许是从远古时代传来的吧?唤风多为嗓门粗亮的男人,唤得极悠扬,唤得我们的细喉咙也痒痒的,也跟着“唔——喔——”地唤,稚声嫩气的,声音短而促,逗得旁边的人哈哈大笑。唤风不成,见一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来,我们便光了脚丫抢着去捉它。不知谁手疾眼快,一下抓住了它,捏在指缝间,好奇地看着幽幽的光一明一灭。玩腻了,听见有人在讲古话,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听。故事多为民间故事,挺神秘的,我们往往信以为真。
   天下露水了。母亲说,露久了会生病的,就催我们起身回家。我们一百个不情愿地爬起来,揉着惺忪睡眼,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母亲的步子走。我们是多么想在青草堤上,枕着荷香,听着阵阵蛙鼓,直睡到天亮啊!
   站在大堤上,堤如弓,而村子如弦,爬上堤的路如箭。张弓搭箭,向北射一箭之地,便卧着一条古老的上十八运河。村、堤、河,便为这条路一线穿古今了。(如今,河变稻田,堤夷为平地,村子面目全非,唯有这条弯弯曲曲的路似曾相识)河与路连接处的西边,是一架高大的青砖窑。据说,这是十八运河上三架窑之一。清末民初,窑火旺盛,运砖的船只舳舻相连,似炭的窑黑子,古铜色脸膛的挑夫,在木船上码砖时清脆的撞击声,映着波光粼粼的河水,衬着蓝天、原野,是那么的古朴、和谐、悠远。
   十八垸河九曲十八弯。开凿时,河道官欺软怕硬,或受大户人家的贿赂,便绕开有权有势人的田而弯掉了一般人家的地。民间传说,监利大地上,河流某段有早饭弯、晚饭弯奇怪的称呼。意思是吃过早饭,用过晚饭后,河官让河道在续开凿处拐了弯。不言而喻,河官是受了田主的贿,受贿的时间只是吃饭的一会儿工夫。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只有用诙谐的名称来名河弯处,寄托讽刺的味道。家乡这条河,弯弯曲曲,其中也许有故事,只是年代久远,早已堙没于时间的烟波之中。
   河流上游连长江大堤,下游称下十八垸河通洪湖。村子里多数人家造有较大的木船,用桐油油得杏红杏红。村民们的贸易活动主要靠船来完成,闲月里,常下洪湖沿江上溯去岳阳做买卖。这地方多水灾,倒江堤是常事。江水来时,人们便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哭着喊着上船去湖南逃荒,一家人的命运寄托在这只船上,是死是活全听天由命。在大灾难面前,木船是人们的救命船;平日无事便停泊在村后堤边小沟里,任小鸟在船上跳跃叽喳,飞上旋下。
   这条河里最热闹、最富有诗意的莫过于每年的端午节了。正常年景,人们吃过粽子和煮鸡蛋,喝了雄黄酒后,孔武有力的年轻人把龙船上芦苇编的人字形盖具掀掉,一声“一、二、三”,起船抬向小沟中。划出沟,划到大窑处,邻村相约好的两只龙船刚好如约赶来。大家互相施过礼,寒过暄,道过客气后,便由岸上发令手红旗一挥,三条轻巧的龙舟劈波斩浪地向前冲去。堤上坡下挤满了人,争着看船头的那三个旗手的神气,蓬蓬的鼓声荡漾着人们的心旌。这三个旗手是他们村子的形象大使。他们头缠红巾,腰抹红带,映着白家机布背心和黑短裤,黑里透红的肌肉绽放着诱人的青春气息。他们挥舞着红旗,如一道红色的闪电,指挥着划手的节奏,姿势是那样的舒展、潇洒。那英姿飒爽的样子撩得两岸跑着观看的少女们含情脉脉。小孩子也边剥着鸡蛋边看哪只船划得快,不小心,剥出的白且细嫩的鸡蛋滚落河中却连头也懒得顾。
   龙船竞渡的终点是大木桥。这时大木桥的栏杆上已伏满了人,纷纷把身子探了出去。桥下水面上横牵着一条红线,静静的恭候胜利者。一会儿,无论谁家的船先撞上红线,岸边即刻燃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人们一片欢声笑语。天真的小孩纷纷把粽子扔到龙船上,算是犒劳龙舟健儿了。健儿们舍舟登岸,在桥边豆腐店里小憩,那三个年轻的旗手上岸时,穿过人群时,羞红了偷眼暗相形的少女们的脸那百年前的蓬蓬鼓声,常常在我梦中敲响,悠扬着古时家乡的淳朴韵味,回荡着醉人的古风。那河、那人、那诗意,唉。抚今追昔,感慨系之,作联一副:雨烟笼端阳哪有人家包粽子;蓝草浮绿水不知何处划龙舟。
   曲终人散,仍有人倚着栏杆,目送着龙舟淡成一个黑点,看着脉脉的河水,遥想着下一次的龙舟竞渡。
   这是一幅让人留恋的乡村端午风俗画,木桥,便是这画卷中的神来之笔。大堤出村不远略北折,即与垸河相拥好,形成要津。地方上人募集资金,购上好佳木,请良工巧匠,建了一座十几米长四米宽的木桥。栏杆上镶嵌着雕龙秀凤的栏板,桥两头也雕刻着四只栩栩如生的龙头,纳南北清风秀气,扶正祛邪,保一方平安。南来北往的行人,垸河上过往船夫,老远便能望见那红色的栏杆,叹道:“多美的红桥啊!”
   附近村落一万姓人家,擅打豆腐,见这里无人居住,遂在桥南堤旁购了一块地,搭了几间茅草棚,做起豆腐生意来。夜半,赶路人行到这里,见灯火如豆,夫妻倆人在叽里呱啦,锅碗瓢盆在叮当,就轻声问:“东家,有豆腐浆喝没有?”“有有,进来歇口气吧!”“打搅您,来三盅。”热乎乎、甜津津的豆汁咕咕下肚,抹抹嘴,咂咂舌,道谢告辞。十月天寒,茅店烟暖,鸡声喔喔,月挂西天,板桥上白霜如银,上面早已染上了杂乱的脚印。
   夏夜,垸河水涨,月明之夜,长桥卧波,满河流动着银色的月光,撩逗着淡淡的乳白色的一抹薄雾,漂浮着夜行船上咿呀咿呀的桨声。
   这长桥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只见过一次,那时已破烂不堪,歪斜倚侧,桥板乌黑粗糙,麻麻点点,已是风烛残年。不久,填何为田,木桥肢解拔根,灰飞烟灭。美丽的红桥,贺龙率领红军队伍扬鞭跃马走过的桥,从此,随着百年相依的清波,永远地走进了记忆。
   河路连接处的东边约二十余米处,有一条穿过旱地的引水沟,长约百余米。大集体时,小队里在这里安装了一台双人蹬踏的大水车,车水灌溉堤外的一片水田。这原始的水车非常有趣。在水车码头处竖两根粗大的木桩,顶部横一粗大的圆木,下部离地尺余也安一粗圆木,中间套辘轳,再把水车桶子上长串的取水刨子套在辘轳上,塞木栓卡牢。辘轳两边傍木桩处各装直径七十公分左右的木板齿轮一个,车水时,两人同时爬上横木,挂住身子,双脚蹬在木齿轮上,说声踏吧,于是两双脚原地踏轮地蹬起来,水车刨子咿呀咕咕地哼起来,押着湿漉漉的韵,十分悦耳动听。母亲曾打一个谜语我猜:一群鹅,赶下河,喝清水,上陡坡。我说是水车。现在想来,这个民间谜语形象生动。队里车水的人多为中老年人,一车就是一天。车着车着,荒年歌也就随着水车里的水流了出来。监利民歌生长于湖荒草地,调多低回婉转忧伤,有极强的感染力,最能传达人民在这块湖荒草地上的喜怒哀乐。车水虽不太累,但很枯燥,看腻了身边的花花草草,就唱起了原生态的《正月子飘》:正月子飘是新春,我送情哥嘛外外子哟,去当兵嘛奴的干哥。十个当兵九个苦,哪个嘛当兵啦外外之哟有下落哟嘛奴的干哥……调子凄苦,声音在原野上回荡,很多人听了,常想起几十年前战死在洪湖根据地里的亲人们。
   这双人水车在七十年代初随着抽水机的到来迅速退出历史舞台,如今连单人水车也难觅只影了。人喜欢现代化的生活,但在精神上却怀恋那古朴的原始风景。双人水车上的农夫,车水一天,腰酸背痛脚发麻,但他们面对绿油油的禾苗,扯开嗓子唱歌时那悠扬的声音在原野上回荡,那快乐的情景让人感觉进入了伏羲氏时代,原始得让人回味。
   垸河北面是一个湖,东西长约三公里宽约一公里,水深一米余。湖里长满了芦苇。这湖在几百年前也许为梅李俩姓所有,故名梅李湖。初春水暖,枯败的芦苇里的新芽从水中冒出来。到了夏天,湖中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碧绿的芦苇,新叶嫩绿,剑指长空,傲气昂然如初生的牛犊不怕虎;而经风雨傲酷暑的绿中泛白的芦苇叶,抛物线似的低垂着,含情脉脉若有所思。芦苇大多高约四米余亭亭玉立,婀娜多姿。起风时,满湖泛着碧浪。站在里面,遮天蔽日,几米开外不见踪影。过去闹匪患和东洋鬼子入侵时,村民们托着儿女拼命地淌过垸河,爬进苇丛里逃命。土匪和鬼子到了河边,不敢下去,怕中埋伏,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说来可惜,一年夏天,鬼子来了,哨兵封锁了大堤。村子里一强汉,在鬼子快进村时,邻里劝他快逃,他居然佯不睬,慢吞吞地走上堤。鬼子大喝:“站住!"他不理,仍然爬堤,嗖的一声,枪响了,强汉栽倒在堤下,汩汩地流了一滩血。
   芦苇叶在端午前已长得又长又青了村民们纷纷下湖采苇叶几百片,湿漉漉地上岸,夹在腋下吱吱地响。将釆来的苇叶放在锅中煮沸,闷上一夜,揭开锅盖,一股浓浓的苇叶香扑面而来。于是,家家开始包粽子,准备迎接端午节了。
   深秋时节,芦苇放穗了,一绺一绺的苇穗如白色的羊角辫,又似东晋清谈人士怀中的拂尘在湖面上潇洒地拂着;远处看,又似朵朵白云在流动。到了初冬,苇穗抽成缕缕白絮,淡淡的,借着轻风在湖面上荡荡悠悠,和白云比轻盈,落得村子里到处都是。湖水渐渐向湖心退去,于是,村中穷困的人就下湖砍苇秆,用独轮车运回家,编成帘子,建草棚时用作隔墙;或屋上换了新草盖,再用苇秆帘子覆在上面,免得鸡飞上去啄乱或用爪刨乱,同时也防大风吹我屋上三重茅。村子里一些无立锥之地的人家,靠给人佣耕,生存维艰。他们家的房子用自制的土砖建成,低而矮,一家七八口人就挤在里面;又在屋旁栽几根柱子,横上几根檩子,铺上椽片,再铺上稻草;三方用苇秆编成墙壁,涂满稀泥,这就是厨房了。所以,深秋时节,湖中各个角落常飘出欢声笑语。就地取材,建一个小茅舍,虽然简陋,但毕竟有了一个家,临时遮风挡雨的家。
   解放以后,梅李湖改造成立一季中稻田,为朱河、汴河两镇几个村瓜分。少年时,我常常牵了水牛去湖边放牛。夏天的黄昏,凉风习习,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湖面,抹红了一望无际的稻田。我坐在绿草岸边,呼吸着泥土的清香,想起了救家乡于苦难中的芦苇,想起了上十八垸河水诱人的涟漪,欸乃的桨声,寻找河边红军队伍的足迹,更追忆父祖辈们在这片土地上艰辛岁月。家乡的黑土清波,春花秋月,乡音乡情已融入我的血液,是我的精神家园。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村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依着二十四节气,安排农事活动,过四时八节,其间还点缀一些信巫敬神、舞龙玩采莲船等活动,在热闹的民俗活动中释放凄风苦雨中的愁绪,放松一年四季紧张的肌肉,绽放灿烂的笑容,洒下满村开心的笑声
   先从家乡的过年说起吧。
   进入腊月,便拉开了过年的序幕。小的时候,我们说到快过年了便激动不已。现在想起来,四十年前的年味,实在是寒酸。俗语说,大人望种田,小孩望过年。腊月是吉月,母亲常说,腊时腊月要讲禁忌,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不要打架骂人等。腊月里做新衣,家家接裁缝上门做衣服。我家穷,往往几年才接裁缝师傅做一次新衣服。每一次的新衣做得大得多,预计是我们三年后仍能穿。那时我跟祖父母外出做客,常借别人的新衣穿,那感觉总是怪怪的。当新衣服做好后,我想:再不用借别人的了。到了腊月半,家家开始泡糯米打糍粑。每户都要打十几个糍粑,一个糍粑约需米十斤左右。每一个糍粑的捶打十分累人,不是干力气活的人对付不了这差事。见别人家打糍粑了,母亲便泡百多斤糯米,泡上一天一夜,变松软了,再用筲箕端到塘中清淘,然后上甑,用白膜覆口,灶中烧劈材猛火,紅彤彤的。锅中开水滚沸,甑中米香四溢,蒸汽满屋,预示可扯甑了。父亲双手把甑从锅中扯起来,弯着腰快步端到堂屋里。青石碓臼已抹净,里面青黑,斑驳点点,厚重古朴,历经了百多年的风雨。母亲铲几瓢糯米到碓中,父亲便侧身持抓子捶起来。父亲捶一下,母亲把绽开的糯米饭扒向凹处。反复捶扒,约十分钟后,糍粑已捶打得晶亮,不时黏在抓子上,母亲把糍粑翻一个身,抹掉抓子上的饭,再抹一点水,又捶几下,就可以吃欠子了。有邻居来串门,大声说:"张婶,打发财糍粑了!"母亲说:“凑个热闹,打几个娃娃们吃,免得欠。来,吃欠子!”邻居客气,母亲故意做相说:“你这个人,怕我的娃们以后吃你的?”就揪了一把,粘了糖插了筷,塞给邻居吃。母亲随即扯起打熟了的糍粑,摊在门板的米糠上,因为糍粑干后才不会粘在门板上。一个糍粑打下来,父亲总要喘着气歇一会儿。这时,你在村子里走走,隔不了几家,打糍粑的啪啪声不绝於耳。我想:为什么叫糍粑?粑者,啪啪声也,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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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每个人的家乡,都是一本书,一幅永不褪色的画,一首久唱不衰的歌儿。每个离开故乡的人,从不曾把故乡忘却,而是把故乡深深地印在心上。文中,作者真切展示了故乡的一切,过去与现在,如一幅幅灵动的画,色彩斑斓,描述画面之人,浓情四溢,声情并茂。这些画面里,有两百年前村落最初形成时的模样,有村子依偎在大堤怀里的风景,有母亲的爱,有十八垸河九曲十八弯委婉动人,有端午节民风民俗,有着属于村庄的爱情故事,也有着村人的思想与守旧观念,还有过年时节的浓重与礼俗……面面俱到,情感真挚,流畅的语言将读者带入了这个与众不同的村落,令人向往,欣赏,推荐!【编辑:冰煌雪舞】【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918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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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冰煌雪舞        2017-09-17 11:02:32
  欣赏朋友的文字,感受一份浓郁的乡情,祝福写文愉快,创作丰收!
作品见于《新民晚报》、《羊城晚报》《小小说选刊》《短篇小说》《青年教师》《椰城》《青少年与法》《深圳警察》《燕赵都市报》《北方作家》《做人与处世》《考试与招生》等全国各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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