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冬雨潇潇,把酒共话古今情(随笔) ————夜游绍兴,醉后小记
行走江南,特别是风物厚重的古城,最好选在深冬,譬如绍兴。
那季节,少见赶集状态的团队、视感迷离的飞絮、痴迷一时的花草,引人困倦的温馨……大可让足迹、视线、嗅觉、口感、心境……集中在千古辉映的遗迹上,深度追思与之相关的前世今生。
冬雨飘摇、湿寒感袭来的黄昏,真的不要滞留在深深院中,被李后主、李清照的词句所牵引。于是,我与她撑着文友赠送的油布伞,推开庭院式酒店的仿古木门,以放松心态走上水街。
绍兴水街,两侧老店灯光昏黄,老宅旧院笑声吟吟。码头附近高悬茶幌之处,评弹初唱。寒凉雨滴,从层次感鲜明的黛瓦上滑落,像诗人低吟浅唱、心绪起伏的泪水。我们的伞,萦绕淡淡香气……。
雨夜,难得与知己并肩而行。温柔的香肩、耳畔的细语、缓行的步韵,深情的眼神……我忽然想到与国人肤色最接近的绍兴黄酒。
我与她,不约而同提起,曾经居住在北京海淀学院路。那一带路边,有多家书店、书房,以及多座高等学府图书馆……我与她在那里相识,乐于在书香中谈古论今。记得当时,我们探讨过中国名酒文化,谈及黄酒时,自然提到绍兴古城,提到从绍兴走出的文学大家,那一幅幅醉酒赋诗之态。唐代,“饮中八仙”中绍兴人——贺知章,“酒后骑马似乘船”,果真潇洒;宋代,以“六十年间万首诗”著称的绍兴人——陆放翁,以“红酥手,黄藤酒……面对旧情人——实在凄婉;元代,力拒功名、画梅为乐的绍兴人——王冕,那句“谁悯苍生苦,忧移到酒边”——堪称深情,明代,抛闪功利、画梅自娱的绍兴人——徐渭,那句“酒深耳热百日斛,笔满心雄不停手”——潇洒超脱……在绍兴,一杯琥珀色黄酒,能映衬2500余年的风风雨雨。能映衬诸多文学大家的气韵心声!
想到黄酒,我们议论起与之相关的古诗、古玉……辨析这类酒品的色感、“辈分”。一致趋同的是,古人倾心的美玉,岂是白酒之色?应为绍兴黄酒之色。当年,白居易在《荔枝楼对酒》一诗中,曾表述过美酒的颜色:“荔枝新熟鸡冠色,烧酒初开琥珀香。”宋代诗人陆游,在《对酒戏作》一诗中,透露出美酒色感与养生之道:“乱插酴醾压帽偏,鹅黄酒色映觵船。醺然一枕虚堂睡,顿觉情怀似少年。”联想今日,酒类市场那些标价奇高、印有古人对月饮独酌图案、实则不足百年酿酒史的蒸馏白酒,怎经得起历史考证?
忽然,沿路小店内的山阴松子糕、绍兴麻鸭……醉人香气迎面袭来,酒幌飘摇的木楼之上,浅褐色酒坛、琥珀色酒液,引发我与她相视一笑、携手而入。继而,临窗而坐、扫视街巷,任随舌尖儿、咽喉部萦绕陈酿余香。借此食境,与她谈论咸亨酒店名称的由来。恍然间,一幕画面穿越史潮、飘落眼前……百年余前,也是冬雨潇潇的黄昏,鲁迅堂叔周仲翔等投资人,一路撑伞来到都昌坊口,为开设的小酒店挂匾。“咸亨”,是周老先生想了一夜而得的店名,是以《易经·坤卦》的《彖传》中“含弘广大,品物咸亨”语句中采撷而来。你忆起,上世纪80年代末,在绍兴采访时,所见的咸亨酒店,一如本初那般风貌。屋沿下,正中悬挂白底黑字店匾,横书“咸亨酒店”四字。临街曲尺柜台上,放置“太白遗风”青龙牌。牌下青瓷坛、蓝边碗,素雅中带着几许潇洒。当地悠闲者,在此谈笑风生、手端酒杯、眼观水街。但见拱桥下河流舒缓,乌篷船由远而近。持橹者,一手轻摇、一手把酒,乌毡帽下一张红红的笑脸……听到此,她笑了。两颊红霞升起。
她说起,800余年前,这里满城春色时,距此不远的沈园,走来一代诗词名家陆游。世界很小!他居然巧遇多年未见、已是他人之妻的旧情人唐婉。一时间,才女心绪复杂,在自己夫君面前,用微颤的玉指,为曾经的蓝颜知己斟满“绍兴黄”。浸透泪水的手帕、凄凉无助的叹息、凸显失落的神情、摧花满地的东风、满怀愁绪的题壁……谁还在意浓郁酒香?满目春色……我听罢,也是一声叹息。。
我们边饮边聊。不觉窗外冬雨已远、夜幕低垂,目力所及处的景观,可否有沈园的梅影?青藤书屋的灯光?三味书屋的竹丛?鉴湖停泊的扁舟?百代兴亡朝复暮,今生之后谁是我?惟有眼前的绍兴黄,千百年来,坚守着浑厚的色感、悠长的滋味……
话到酣畅,我们又要了一坛花雕,让徐来的醉意,解析无尽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