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逐梦(散文)
一
爱上写作,纯属阴差阳错,读小学开始,我的语文成绩就不好,到了初中,更是一塌糊涂,文言文不行,阅读不行,特别是作文,老师要求六百字,我只能写到二百来字就可以点到为止,再也没了消息。因此,是被语文老师当作反面教材的学生,全班语文总分年段排名在后面,都是因为存在着我这匹害群之马,真是恨不得提起扫帚,把我扫到其它班级,以免影响他的名气和年终奖金。
初二上学期,在一次上作文课时,因为听不进去老师的讲评,悄悄地在下面偷看起邻桌同学带到学校的一本课外读物,《西游记》縮写本,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知道是小说的小说,以前课本上也念过几篇,但是不明白他们写的是小说,或者说,不懂什么叫小说。
结果被老师发现了,除了严厉批评还挟带着冷嘲热讽,最伤自尊是那句,你的语文成绩,看得懂小说吗?当时我可是气急败坏了,捏紧了小拳头。老师,当然是不敢打,只好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我写给你看。这句话,惹得老师和同学们的哄堂大笑。我立马后悔了,满脸羞红,体验到什么叫做不知天高地厚所带来的后果。但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从那天开始,我暗地里和他们悄悄地使上了劲。
我母亲做姑娘的时候,也是个文学爱好者,从书柜上的藏书可以证明,架上摆着很多小说,大多是短篇小说集,有张抗抗的、铁凝的、王安忆的,更多是琼瑶、三毛的。我随手抽出的是琼瑶写的《窗外》,心想,窗户外面也可以写成一篇小说?结果,看完后的几天里,还沉浸在小说的故事情节之中,久久不能平息。好像,少年的情窦也被悄悄打开,我没想到语言有那么的神奇,魔法似地深深吸引着我,左右着我的情绪。我非常肯定,正是那本书,让我偷偷恋上了班级的某一位女同学,同时也开始爱上了文字。
这个学期,我所有成绩都落后了,小说倒是看了不少,把母亲的藏书翻了个遍。
二
我开始动笔偷偷摸摸地写小说了。
第一篇当然是模仿人家了,忘记了是哪一位作家,总之,是他写太阳我写月亮,他说白的我偏说黑,他讲东我讲西,当然,于抄袭是沾不上边,但肯定是一个模子里印出的东西。
我家宿舍对面住着的是一位警备司令部的军官,听大人说,这个人很厉害,经常向报社投稿,赚了不少的稿费。
有一天,我在电梯间遇到他,礼貌地问,叔叔,什么叫投稿?
就是把作品寄给报刊啊。他手上正拿着一份报纸,顺口说完,把报纸展开,指着一处小字对我说,这是报社的地址,把它抄在信封上,下面写上你的地址,作品塞进去,到邮局发出就可以了。
他根本没想到我处心积虑地早就想问他这个问题的用意,像老师一样,耐心而认真地回答了学生所提出的问题。
到了家里,从书房转到客厅,又从客厅转到父母亲的房间,最后,终于在餐厅的一角,发现了一张搁在厨柜上的报纸,那是几天前母亲铺在餐桌上包水饺用的,上面还沾着面粉粒粒。
我欣喜若狂地展开一看,那是一份本省的省报。我按照那位叔叔教我的方法,找来信封,端端正正写上报社地址,通信处落的是学校和班级,折好四方格信笺上抄好的小说,塞了进去,拿几块零花钱,一路小跑,去了邮局。
以后日子里,每到周末,就会跑到母亲的教学室,从报架上取下省报,寻宝似地把这一星期的报纸一张张地仔细翻阅,弄得母亲的同事一个个伸出大拇子夸我,这孩子,真爱学习。一个月都快过去了,所投的稿件如泥牛入海,杳无消息。虽然已经绝望了,却不死心。只是往教学室跑得没那么勤快了。
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一个多月后,奇迹发生了,我的那篇小说刊登在日报第四版的文艺副刊上,只是已经面目全非,小说改成了生活小故事,字数也大大地打了个折扣,虽然故事情节和笔名的确是自己的,但没有勇气告诉人们我发表了作品,一点自信心也没,怕闹出笑话。
过了几天,语文老师手里拿着已经被拆开了的大信封,找到了我,脸上表情是非常复杂的,真是你写的?
我接过信封,抽出里面厚厚的一叠东西,有二本近期的日报通讯合订本,三张省报,一本日报工作人员用的采访笔记本,还有一张编辑老师王国力写的稿件采用通知函,上面写着我的笔名。这时,我才敢肯定地向老师点点头。
老师激动地把我拥入怀里,咽埂地说,你真棒,老师写了几十年,底稿都快堆成山,铅印味也没闻到过。
三
有人说,上帝给每个人的机会是平等的,我认同,但我觉得,每个人的机遇都不一样,所以,这又不公平。就像我的语文老师,写了一辈子的文章,无论是文笔和写作水平都比我高,却郁闷于没发表过一篇文章,而我仅仅是赌气似地发出了一篇,却成功了。
从那以后,就像喝了兴奋剂似的,脑袋里膨胀的都是作家梦,各科功课都是敷衍了事,只要闲着,就写小说,写好就投我们省日报,因为那里有我没见过面的熟人王国力。第三篇小说投出去没多久,收到了报社的退稿信,三篇小说一起回到了我手里,王国力老师还亲自写了一封信,大意是,日报文艺副刊接受的是稿件短小精悍一类的小小说、诗歌、散文和报告文学为主,我写的东西不符合他们的征稿宗旨,所以退回,便建议我修改后再投本市文联所属的文学刊物,他们有培养本土作者的责任和义务,会给我提供更大的帮助。
我修改一篇后,亲自把稿件送到了市文联刊物编辑部,还带上了王国力老师的推荐函。编辑叫陈冰镜,他是上海人,知青,本来是可以回上海工作生活的,但因为插队时为了表示扎根农村的决心,娶了一个农村姑娘做老婆,而且他认为现在生活的这块土地,可以给他带来创作的灵感,所以就留市群艺馆工作。他写过不少东西,发表过不少作品,算是市里的专业作家。他五十多岁了,人如其名,一张大脸圆乎乎的,额上的头发基本掉完了,就像一面镜子。他看我年龄这么小,在省报发过作品,自然刮目相看,在他润笔下,连着二期市刊都登了我的小说作品。第三篇送给他时,他看完稿之后很婉转地说,同学,你已经不是新作者了,为了你的写作水平提高,我们对你要求会更高一些,这篇你自己拿回去再修改一下,你送来的几篇小说,更接近故事,不像小说。
小说讲的不就是故事吗,故事写出来不就是小说吗?我纳闷了。有一天下课,我拦住我的语文老师,向他提出了疑问。语文老师再也不讨厌我了,而且,还让我当了语文课代表,也怪,自从当了课代表后,上他的课再不敢马虎了,成绩也赶上了,而且每次考试,作文肯定是第一。老师听我提出这个问题,非常高兴,是那种找到知音的感觉,他把我邀请到他家,吩咐师母多做一个人的饭,然后师生两就关在他好不容易从狭小空间隔出的小书房,滔滔不绝地给我介绍了小说和故事的区别,还有诗歌、散文等文学体材的格式。吃完饭,临走时,他从书柜上抽出一本书送我,那是他在大学学习的课本,书名是《文学概论》。
四
我看完老师送我的书,反而不知道如何写作了,书上讲的那些理论,就像一锅煮沸的八宝粥,在心里翻滚,根本理不清头绪。一动笔,就会想到,是开门见山,还是倒叙,或者抒情,还有情节构思合理吗,这人物怎么刻画才生动等等,想是越想越多了,笔却比铅还重,久久写不出一个字来。
我把苦恼向我的语文老师诉说了岀来,老师听了非常高兴,说,很好呀,说明你开始有了思维,是学习写作过程中的提高,有空多看些书,特别是中外优秀作家的短篇名作,认真体会他们的构思布局手段和写作手法,不急着动笔,等你有有了强烈的创作欲望,自然就水到渠成。我听了老师的话,看莫泊桑、契柯夫、艾芜、赵树理等名家的作品,把他们的作品,当着是儿时游戏的积木,思考着他们是怎么用那些积木的方块,构造出精美的造型,也想着,如果自己手上有自己的积木方块,又该如何去搭出漂亮的图案。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年,我在省级文学刊物发表了第一篇小说作品,写的是家乡风情民俗,反映了生活在小城中的人和事,这是看了沈从文先生的《边城》之后,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创作欲望,而一气铺就,不再是瞎编硬造,杂乱无章。
初二过去了,暑假开始没几天,群艺馆陈冰镜老师兴冲冲找到我,告诉我一个好消息,省文联为了培养本省的青少年业余作者,特别举办了文学夏令营,时间虽然不长,但可以和众多名作家面对面地交流,学习他们的大家风范,解开创作中遇到的困惑,我们市里让我参加这个夏令营活动。
夏令营在武夷山集结,这里是大儒家朱熹的故乡,与江西交界,有九曲溪和形状各异的山峰,素以不是“桂林胜桂林”的美誉名甲天下。我们都被安排在九曲宾馆,老师们住的是单人标间,我们学员三人一间。后来才明白,原来是来自全国的近十个作家和编辑在武夷山办笔会,省作协头头脑袋灵活,组织了这么一个夏令营,把我们这些业余作者组织起来,让那些大作家、大编辑们顺便料理一番。
晚上,冲凉后,到宾馆园林散步,遇见三位老师坐在大理石圆桌旁聊得开心,我冲其中一个又高又壮的男老师打个招呼,蒋老师好。
又礼貌地向另外一男一女行了注目礼,我叫的蒋老师,是来自天津的作家蒋子龙,晚餐时听別人对他指指点点的议论才认得的。蒋老师说,同学也是来参加夏令营的?
我点点头,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鼓着劲,上前问道,老师,小说要写到什么份上才叫好小说?
蒋老师听了一愣,略有所思,站了起来,顺手抓起不知是哪位留在桌子上已经有一处缺口的玻璃杯,猛然往地上上一砸,“砰”的一声脆响,吓了我和那二位老师一跳,他却没事似的,说,写到这个份上就是好小说了。
他旁边坐着那位身体稍胖,带着一副近视镜的女老师站了起来,走到我身旁,拢着我的肩,大哥,你咋了?看把孩子吓的。
蒋老师笑了笑,小说写出来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读者看了,不仅仅是阅读,而且要让他们震撼,动的不仅仅是心,而且要触碰到他的灵魂。
另外那个男老师,个子和蒋老师差不多高,稍偏瘦一些,一身洋溢着儒家风范,他拍拍手,道,子龙,你刚才还说不知道明天该讲什么,我看这课题就非常不错。
他边说边弯着腰,和蒋老师一起捡起散在地上的玻璃渣。
第二天,在主持人介绍下我才知道,那瘦高个男老师就是《人民文学》小说组长,素有天下第一编美誉的编辑崔道怡老师。那个戴眼睛,非常有气质的女老师,也是《人民文学》小说组编辑向前老师。
这次参加文学夏令营,学习时间虽然短,却受益匪浅,老师们言教身传,让我们明白了许多创作上的理论和技巧,就像轻轻地帮我们开启了文学之门,让我们窥探到里面的世界。
五
初三这个学年,虽然我在省市以上文学刊物共发表小说十余篇,但创作危机感也随之出现,突然觉得没东西好写了,到江郎才尽,熟悉的,懂的、经历过的好像全被我写完,身边再也发现不了能让我有创作冲动的事物。
初三毕业,因为沉溺于文学的之故,成绩自然不是很好,高中没有被重点中学和一级达标校录取。这让父母亲很伤心,因为进不了重点中学,也意味着基本是和重点大学失之交臂。因此,免不了一番唠叨,但我的心志根本不在于大学不大学,一心一意想当一名象蒋子龙老师那样遐名文坛的作家,对他们的苦口婆心自然充满了排斥,根本听不进去,免不了一番心烦。
我的语文老师在一次见面中也有所忐忑不安,说,—直鼓励你写作,也许是错了,可能是我出于私心,总想看到自己没有实现的梦,能在学生身上出现。
他还建议性地说,重点中学不一定决定学生将来的命运,只要自己肯读,在哪所中学都一样,你还是先认真完成学业,写作以后吧,你最近不是苦恼于不知写什么吗?小说不同于诗歌散文,生活比理性更为重要,没有丰富的阅历,不仅是写不岀东西,而且也不一定能写出什么好作品。
老师不提倒也罢,听他这么一劝,反而把我的思维往岔路引了。我想,对呀,多少古今作家,为了体验生活和积累素材,踏上孤独的漂泊之路。远的不提,就说近代作家艾芜和三毛吧,一个南行丛林高山峡谷,一个西走沙漠戈壁海岸,写下了多少不朽的优秀作品。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招,主意已定,心里开始盘算起来了。
我把我的想法悄悄地告诉了同班好友彦海生,他是市郊附近渔村一个水手长的儿子,我的死党。他听了也非常的兴奋,要走一起走,说干就干,而且告诉我,钱没问题,这次他中考考上了重点中学,当水手长的父亲奖了他几千元,让他到嫁在杭州的姑姑家去玩—个暑假。我也找个借口,说想去上海看姨姨,回来后下学期一定好好读书。母亲信了,当然她没海生家长那么大方,才给我一千元做来回路费和零花钱,还给姨姨打了个电话,到上海,一定要帮我把初中英语语法补上。
我们选择了自行车做交通工具,我们沿着国道,由闽南进入闽西,再从闽北翻越了仙霞岭,进入浙江。到了江山,才给家里寄出了出发前就写好的信,我激昂慷慨地告诉父母,我要去漂泊,实现我的作家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