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夕阳山外山(小说)
一
四川重庆,周末,以夕阳为主题的慈善拍卖画展上,一位身着黑色风衣,围着烟灰色纱巾的女子,专注地凝视着一幅叫做夕阳山外山的油画,眼里,含了莹莹的泪水。
油画中,一位少女坐在江边,目光投向即将隐没在群山背后的夕阳,和夕阳尽处几只倦归的飞鸟。
女子刚想去触摸,发现有人过来,急忙缩回手,隐忍着,努力将眼中的泪逼回,假装去看旁边的作品。
“姜岩你看,这就是罗敬天最得意的作品——夕阳山外山。据说,他将这幅画视若珍宝,没有几个人见过。不知道这次,怎么舍得拿出来展示。”叫做姜岩的女人挽着一位男人的臂弯,听他说关于这幅画的事,眼睛却不曾离开过。
男人叫冷若冰,是姜岩的丈夫,他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走过来,忍不住接过姜岩的话:“这幅画儿啊,还真没谁敢出过价钱呢。”
“为什么没人出价?”姜岩追问。
“因为连画的主人,都不知道它的价值呗。”
姑娘摘下油画就走,旁边的女子眼里现出焦灼,一只手握成拳,另一只死死攥住纱巾,眼看人就要走远,终于鼓起勇气追过去:“请问,这幅画卖了吗?”
姑娘扭头,上下打量女子:“您想买?”
女子点点头:“是的,假如可以的话。”
“这个,我可不敢做主,要去问他哦。”
“他?”
“对呀。”
“他,在哪儿?”
“罗院长在楼上。”
“罗院长?”
“是的。”
女子虽然犹豫,还是问出来:“他,叫什么名字?”
“罗敬天。”
“啊!”女子自觉失态,忙捂住嘴,把那声惊叫硬是咽了回去。
“怎么,你们认识?”
女子眼神慌乱:“不,我不认识他。”
姑娘相当热情:“要不,我带你去见罗院长,价钱你们自己谈。”
“不不,我还有事,先走了。”女子说完,逃一样离开展厅。
姑娘被彻底搞糊涂了,忍不住嘀咕:“这个人,还真是奇怪。”
“若冰,我们去看看他吧,见到你,他一定开心死了。”姜岩对冷若冰说。
冷若冰看看门外,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心不在焉地回答:“既然来了,当然要去见。”
当他们随着姑娘走进一间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抬起头,盯着看了半天,才猛地站起身:“姜岩,冷若冰,真的是你们吗?!”
姜岩嘴里喊着:“当然是我们,罗敬天,你没想到吧?”
冷若冰上去紧紧抱住男人,眼圈立刻就红了:“敬天,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三个人抱在一起,罗敬天笑中带泪:“是啊,自从离开学校,我们分开差不多有五六年了吧?”
姜岩在冷若冰的肩膀上使劲儿蹭着眼泪:“刚认识的时候,我们几个才十九,只有小蝶十八,比我们小一岁。你们学的是油画,而她却钟情于水墨,我们每天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想想这些,好像就在昨天。”
话说到这儿,三个人都僵住了,还是罗敬天反应比较快,拿起茶杯老同学倒茶:“快坐下歇歇,要来也不先打个招呼,让我有个思想准备,今天可是吓了我一大跳,你们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弄得我真是措手不及呢。”
姜岩许是真渴了,端起茶杯就喝。冷若冰拉着罗敬天的手紧挨着他坐下,嘴里还不忘调侃:“天上掉下来的,只有林妹妹,哪里有我冷若冰啊,哈哈哈!”
“这些年,你们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冷若冰看一眼姜岩:“毕业后她一直搞服装设计,还是老样子,说话做事喜欢咋咋呼呼的。至于我,早就把人生参透,要不是还牵挂着她,或许早就出家为僧了。”
罗敬天自嘲地笑笑:“经历了那么多,早就看破红尘,说这话的,应该是我才对。”
“其实,你就像你笔下的油画,热情奔放,炽烈浓厚,像一朵盛开的花,更像一团噼啪燃烧的火焰。而白小蝶的性格,更接近她深爱的水墨画,淡淡的,柔和幽香,清浅细腻,却深远。”
“是啊,我们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直到把自己烧至枯竭,才明白火太旺了,水都浇不灭。”
冷若冰靠在沙发里,问出埋在心里多年的疑问:“说真的,敬天,到现在为止,大家谁也不知道当年你们究竟为什么分开,那么相爱的两个人,怎么就弄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罗敬天无辜地说:“如果知道原因,我也不会痛苦这么多年,纠结这么多年,我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不知道,实在是死得不明不白。”
冷若冰看看腕表,站起身:“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别再想了,走,敬天,我们去喝几杯。”
“应该的应该的,今天中午咱们不醉不归!”罗敬天站起身,与老同学的相聚使他一改往日的沉默,脸上也有了笑容。临走,他吩咐年轻姑娘:“美云,把那幅夕阳山外山锁进柜子吧,我还是舍不得卖掉。下午我不回来了,有什么事记录下来明天再说。”
姑娘乖巧地答应:“放心吧敬天,误不了事的。对了,记得少喝点哈。”
罗敬天严肃地纠正:“顾美云,我说过多少次了,要喊院长,或者老师!”
顾美云吐吐舌头没理他,打开柜子,小心翼翼地把罗敬天视若珍宝的那幅画锁进去。
冷若冰瞄一眼顾美云,对罗敬天挤挤眼,罗敬天摇摇头笑了,什么都没说。
二
傍晚,从画展“出逃”的女子来到嘉陵江边,面对着将要落山的夕阳,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当夜幕徐徐展开,她才不情愿地往回走。到了一处小院前,踌躇良久,才过去敲门。
“请问,你找哪个?”来开门的是一位大婶,她打量着女子,人依然站在门内。
“大婶,你不认识我了吗?好好看看,是我呀!”
大婶盯着女子的脸再看,终于惊呼:“哎呀,认得了认得了,快点进屋里说话。”
女子摇摇头:“不进去了,大婶。这次来,我是想租下旁边那个小院,不知道有没有被别人……”
“要得要得,屋子没人租,还空着呢!你等下,我去拿钥匙。”
女子接过钥匙打开门,一股闷久了的霉尘味儿扑鼻而来,她赶紧打开窗户,晚风像淘气的孩子,立刻就钻了进来。
“大婶,还真是巧得很,我来找你,你偏偏就在!”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让屋里的女子慌得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大婶看到从车里下来的男人,马上喊出他的名字:“你是那个大学生罗敬天,找我有啥子事情哟?”
“大婶,我来了两位朋友,以前租过的这个小院没人住的话,我还想搬过来,跟朋友叙叙旧。”只穿了一件衬衫的罗敬天披上顾美云递给他的外套,起风了,太阳一落,的确有点凉。
大婶露出为难的表情指了指屋里:“哎呀,你来得晚了些,这个小院刚刚租出去。”
罗敬天拍了下脑门儿,颇有些失望:“都怪我贪杯,来迟了一步,是谁捷足先登,抢了我的这块风水宝地?”
顾美云责怪道:“要不是我开车去接你,真不知道还要喝多久呢。”
大婶突然想起什么,脸上表情由不好意思转成神秘:“你着急干啥子么,她租跟你租,还不是一个样子?”
“我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会找地方。”
刚要进去,从院子里出来的一个人跟他撞个满怀,罗敬天肩上的外套也掉在地上。抬眼,他立刻愣住了。
女子站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这个男人,空气霎那间凝固了一般。
看出点端倪的顾美云捡起外套,抖落掉尘土,细心地为罗敬天披好:“别着凉了,刚喝那么多酒,是不能见风的。”
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罗敬天终于收回目光,揽住顾美云的细腰,淡定地说:“美云,我们回去。”
女子定定地站在那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与伤感,心也使劲儿往下沉。
她想喊他,可喊了,又能说些什么呢?尤其是看到他身边的顾美云,话,就更难出口了。
看着汽车绝尘而去,女子坐在台阶上,任黑夜将她吞噬,思绪却早已随风飘远……
三
离正式上课还差一天,重庆沙坪坝大学城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门口,各地学生有的家长陪同,有的三五成群,也有的孤身一人,纷纷涌入校园,抓紧最后时间忙着报到、找宿舍。
“啊!”一位长发女孩儿左手拉着一个行李箱,箱子上放一个大书包,刚要进校园,右手提着的袋子,就被一个冒冒失失骑着自行车的男生撞翻,她不由发出一声惊叫。
“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捡。”男生把自行车就地放倒,俯身,帮女孩儿把袋子里散落的东西一一捡起来。
女孩儿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无辜地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我叫罗敬天,美术系,学油画的,你呢?”男生自我介绍,微笑时,一口洁白的牙齿平添几分好感。
女孩儿拢了拢飘到额前的一缕发丝,羞涩地接过东西,微微垂首,眼睛并不看他:“我叫白小蝶,也考到了这里。”
罗敬天深深地盯着女孩子,花痴一样嘀咕道:“白小蝶,瞧你一身洁白的裙子,风一吹,还真像飞在花丛中的蝴蝶!”
白小蝶脸一红,眼神只敢从他脸上匆匆掠过,头垂得更低:“不好意思,我要进去了。”然后不等罗敬天再说什么,便匆匆走开。
回到宿舍,罗敬天依然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嘴里一直哼唱着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歌曲。到校比较早的室友冷若冰这几天已经跟他混熟,说话也不再酸溜溜的假装斯文:“我说罗敬天,你今天这是怎么啦,出去一次回来就变成这副德性,难道是有了艳遇?”
罗敬天拍拍心口,好像那里藏着什么宝贝似的:“诶,真让你说着了,咱们川美呀,飞来一只白色的蝴蝶。不过先说好了啊,你们谁也不要跟我抢,这只蝴蝶是我的,已经飞进了我的心海!”
“别是沧海就好,蝴蝶是飞不过沧海的。”冷若冰戏谑地说。
“蝴蝶飞不过沧海,是因为彼岸没有等待,而我的心,我的生命都在为她熊熊燃烧!就算是海水,我也会将其浇灭!”
“你这个不近女色的柳下惠,终于顿悟了,沦陷得真够快!看来不是世上美女少,而是没遇到那个让你心动的罢了。”冷若冰趴在上铺,语气里带着酸味儿。
另一个叫做安静的文气男孩子笑道:“罗大哥,我看你还是先看住你那颗小心脏吧,免得掉出来装不回去!”
罗敬天指着安静骂道:“臭小子,连你也敢欺负我,我可是有了艳遇的人!”
“旮旯呆着去,有了艳遇很了不起吗?俺跟俺那位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同居史,谈经验,论资格,你还要往后靠!”山东济南籍的学生柳晓辉推门进来,把罗敬天推到墙角,罗敬天配合地低头站在那里。
冷若冰噗一声笑出来:“嘿,我这里在说柳下惠,柳下惠就真到了,你不是很淡定吗,怎么反倒先下手为强了?”刘晓辉的名字发音接近柳下惠,被淘气的冷若冰起了外号,大家也都跟着这么叫。
刘晓辉也不跟他理论,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懂了吧?俺是假和尚念真经,口是心非!”
同宿舍的这几位说说闹闹,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入夜,罗敬天一直在回味那只翩翩飞到眼前的小白蝶,直到天近黎明,才迷迷糊糊睡着。
四
因为起得晚,罗敬天最后一个走进教室,抬头找座位,眼睛立刻就直了,人也像木头一样戳着不动——就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白小蝶居然坐在那里!
“这位同学请坐下来,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若不是老师的提醒,真不知道罗敬天会站到什么时候。幸好安静已经为他占好位置,他坐过去,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一团白。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罗敬天顾不得同学们讶异的眼光,走过去跟白小蝶打招呼:“嗨,白小蝶,原来你也喜欢油画!”
白小蝶微笑点头:“嗯。但是,我对水墨画也很感兴趣。”
罗敬天没话找话:“是吗?那,有时间可要讨教一二喽!”
“哪里,我只是喜欢而已,讨教可真说不上呢。”白小蝶安静地坐在那里,轻声回答。
罗敬天看一眼旁边的女孩子:“这位同学是哪里人?”
“我叫黎芳,成都人,是小蝶的闺蜜,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女孩忙着自我介绍。从罗敬天迈进教室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开始不安分起来。罗敬天的儒雅倜傥,潇洒不羁,正是她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形象,顷刻间,黎芳那颗芳心也彻底沦陷了。
罗敬天毫不客气,拿起黎芳的东西,胡乱塞到安静旁边的课桌里,再把自己的课本拿过来:“对不起黎芳,我们换下座位,关于水墨画,我要随时向小蝶讨教。”
黎芳本以为自己引起了罗敬天的注意,没想到一句主动搭讪,却是为了白小蝶。她强压下嫉妒,言不由衷地说:“没什么,你坐就是。”
课上,罗敬天总是有意无意地偷偷去看白小蝶,白小蝶小声提醒他:“我脸上有东西吗?快好好听讲,罗教授的油画,在山城可是无人能及的。”
罗敬天趁机说:“下午下课,我请你吃麻辣火锅,要不,重庆小面也行,你随便挑。”
白小蝶宠辱不惊:“好啊,不过,我要带着黎芳。”
罗敬天不知死活地加一句:“还有朋友的话,也可以都带上。”
白小蝶忍不住笑了:“你好象很有钱呢!不过那两位和男朋友在外面租了房子,下课就有人来接。”
沿途是快乐、悲伤、欣慰、痛苦以及泪水,都要一一尝过。
最终,成全自己,成全爱情。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佳作却跳出了常人的思维:夕阳无限好,比翼双飞同归巢。
香香,我还只看了第一小节,抽空接着看哈。
我现在只想说,这就是夕阳,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名副其实的夕阳。
晓文的按,很好很好。
如果说不经“红袖留香”的提醒,我很难走到江山文学网站进行阅读的,那我就不可能知道《夕阳山外山》写的什么,不可能知道作者塑造的罗敬天、白小蝶、黎芳、美岩、冷若冰、顾美云等人物深陷各自的伤痛中而难得自拔的命运纠缠和人生考验,以及这种微妙的关系背后的苦痛、挣扎。
尽管如此,我的阅读还是很潦草的。
人物中的爱情,以及之间快意相知,引发种种故事和心生嫌隙,体现了作者积极创作的精神格调和直接融入现实生活原型。在梭织细密的叙述中,我们能感受到一种隐痛,它沉缓地潜入我们的内心,引起我们的共振。作者并未将这些无处不在的细碎冲突、浩茫心事与痛楚炸成惊雷,而是选择以各自内心的活动将其晕染开,化作霏霏雨水,悲悯地落入这片土地。用藤牵蔓绕似的双线叙述方式,以镜面倒影的方式,通过一些相关联的细节片段和情感回忆,将小说主人公人物错综复杂的现实和过往进行了拼图还原。
小说的开头叙述和塑造,恰到好处。从一幅画开始,逐渐闪回情节,钩沉起那些旧时光里的角色。体现了作者创作的敏感和细腻,注重人物的心理波动和情感嬗变,描写得精细入微。一路跟随这些水分饱满的文字,我们会发现,作者不仅赋予了角色充沛的情感和强烈的爆发力,还赋予了让角色操控阅读者的特殊能力,让我们跟着角色一起悲欢,一起哭笑。
在利益至上的今天,爱情也是很冒险的,不会置身事外。总体上,这篇小说作品很能反映现实生活,作者以冷静的笔墨,描摹出人性、生活、时代的鲜活、混沌与复杂,看似有一种灵魂坍塌的响动和拷问。
整篇创作,在故事面上情节紧凑,张弛有度,尺水生波,我认为这是一篇写得很好的小说,来日有空,我将会重读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