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的人，真的跟我们一样吗，你思念他们，他们也会思念你？”
　　 罗敬天缓缓回过头，把目光从江中投到白小蝶脸上：“小蝶，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心事？说出来，让我替你分担，好吗？”
　　 白小蝶眼中现出泪光：“敬天，将来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怎么会看不起你呢，小蝶？我不会的。”
　　 白小蝶再次依偎在罗敬天胸前，满足地说：“那就好……”
　　
　　 六
　　 两年后的夏天，白小蝶在宿舍收拾自己的东西：“芳，我不在你一定会寂寞，要不，让姜岩和刘青青搬过来跟你做伴？”
　　 黎芳不答反问：“小蝶，你真的要搬过去跟罗敬天同居？”
　　 “哎呀，你这个死丫头，什么叫跟他同居呀？我只是跟他住同一个院子而已。那里有两间房，离江边很近，也很安静，不但可以每天去看夕阳，敬天说，我们还要合作一组画，到时候拿到慈善拍卖展，卖出的钱全部捐给失学儿童。”
　　 罗敬天对于黎芳而言，是那么遥不可及，每天支撑她的，就是能够多看几眼，或者能跟他说说话。搬出校园，以后接触的机会就更少了，她的精神世界彻底坍塌。白小蝶走后，黎芳把自己反锁在宿舍，崩溃地痛哭起来。
　　 转天，黎芳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悄悄请假回了老家成都。从没经历过打击的她，不甘心命运如此安排，她要为自己最后搏一回。
　　 黎芳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见白小蝶的母亲，从小她就是这样，一旦想做的事情，总是刻不容缓。
　　 来开门的，是一位四十多岁，面容清丽，气质婉约的中年女子，她就是白小蝶的母亲白静怡。看见黎芳，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黎芳？你回来了，怎么不见小蝶呢？”
　　 黎芳亲热地喊人，说话也不转弯抹角：“阿姨，这次我是偷着回来的。”
　　 把黎芳让进屋里坐定，白静怡忙着问她：“偷着回来？什么重要的事，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做？”
　　 “阿姨，小蝶那里出了些问题，可我是她的好朋友，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讲。”
　　 “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出来，我不会让她知道你见过我。”
　　 “她，现在跟一个当地的男学生搬出学校同住，还整天跑到江边去看什么夕阳，已经不能安心学习，我怕这样下去会把她的前程给毁掉。”
　　 白静怡搓着双手，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什么，小蝶她竟然跟人同居？！黎芳，你说实话，这是多久的事情了？”
　　 “目前只是同住一个院子，但同居还不是早晚的事？时间虽然不长，可那个男生仗着家里有钱，很会讨小蝶的欢喜，估计现在很难回头了。”
　　 “不，我一定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在小蝶身上发生。有钱，有才情，未婚同居，万一对方再有婚约，这简直就是在走……”白静怡自知说漏嘴，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黎芳当然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也正是抓住了白静怡这个弱点，才敢跑回来告白小蝶的状。
　　 “阿姨，本来大家就对小蝶的身世颇有说辞，尽管我晓得你是善良的，可毕竟，有些事你不能跟每一个人去解释，也不见得每个人都能理解，所以你心中的苦只能自己承受。如今小蝶若是一个把握不好，结果可想而知！”
　　 白静怡用手捂着嘴，尽力压抑着呜咽声：“别说了，黎芳，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是为小蝶好，否则也不会放下学业专程跑回来。暑假前是她在川美的最后时间，到时候，我会亲自去接她，你先回学校，我要想一个万全之策阻止他们。”
　　 黎芳为了隐瞒这次行踪，连家也没回，就直接去了车站。她坚信，白静怡永远都不会让白小蝶知道，自己曾经回来找她。
　　 晚上，白静怡经过深思熟虑，最终拨通了一个越洋电话：“汝风，是我。”
　　 电话里是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静怡，有什么事吗？”
　　 白静怡一脸严肃，话说得也很直接：“汝风，你要尽快安排一下，把小蝶弄到美国去，我心里很担忧。”
　　 汝风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别着急，到底发生了什么，慢慢说。”
　　 “这件事我也不想瞒你，小蝶在学校跟一个男生搅在一起，两个人迷恋得要死要活，还搬到一起去住，长期下去必定荒废了学业不说，我也担心她走我以前的老路，所以，希望你尽快安排她出国。”
　　 “静怡，当年的事，是我太优柔寡断对不起你，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的婚姻，完全是我爸爸为了家族利益一手安排的，而我，当初竟不懂得反抗，以至于使你痛苦了这么多年。”
　　 白静怡语气冰冷：“事情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再解释也改变不了，总之，我曾经犯下的错，绝不能让我的孩子再犯一次。只是不知道，你那个太太能不能接受小蝶。”
　　 汝风比白静怡冷静：“静怡，我知道咱们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但是你不能因此阻止小蝶正常恋爱，这是其一。还有就是，你如果坚持要小蝶来美国，我想，林然应该不会拒绝，我和她没有孩子，她不至于接纳不了小蝶。何况，小蝶的存在她早就知道。”
　　 白静怡听汝风这么说，暗暗松了一口气：“行，那就抓紧办吧，需要我做什么，我尽量配合你。”
　　 汝风满心喜悦：“你，真的愿意把小蝶给我了？”
　　 “与其看她毁掉自己，还不如让她去你那里，这，可能就是我的命。再说，她已经满十八岁，你那边的生活费一断，凭我一己之力，很难继续供她读书。”白静怡收起平时的坚硬，向汝风展示她的柔弱。
　　 汝风怕伤害敏感的白静怡，话就说得十分委婉：“不过，你也不要急于一时，虽然林然已经默认了小蝶，但我总要先跟她打个招呼，也避免孩子来了，弄得大家都措手不及的。”
　　 “好吧，我等你消息。”
　　 白静怡挂掉电话，开始收拾东西，她要去一趟重庆，亲眼看看自己的女儿和那个男生，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当年，自己轻率地跟汝风这个全校闻名的风流才子在一起，却不成想他早已有了婚约，转眼间所有的海誓山盟都化成空，人家带着新婚妻子去美国继承产业，而自己却没脸回家，独自一个人生下孩子，顶着各种流言生活。其中苦楚，只有自己深知，她绝不能让女儿再步自己的后尘。
　　
　　 七
　　 白静怡在黎芳的指点下，很快找到了白小蝶和罗敬天租住的那个小院。经过暗中观察，知道两个人的确分房而居，每天除了上学，回来后几乎就在江边画画，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这让白静怡悬着的心暂时放下，决定先不惊动他们，免得节外生枝。
　　 三天后，白小蝶和罗敬天终于完成了一组叫做夕阳红的作品，在周末拿到慈善拍卖展，全部捐了出去。
　　 “敬天，能为那些失学的孩子做点事，就觉得活着是有价值的。”回来的路上，白小蝶开心得像个孩子。
　　 罗敬天拉起白小蝶的手：“人活着，就是不断创造价值，体现价值的一个过程。”
　　 “一想到那些孩子用我们的作品换来的钱买书，买笔，改善他们的生活，我心里就有一种充实感。”
　　 “是啊，所以你这一路上，兴奋得就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罗敬天将白小蝶拉近，拥着她的腰。
　　 “假如以后我们有了实力，能不能办一个书画院，一方面为那些有才气却还没有什么名气的学生展出，一方面推出我们自己的作品，另外，还可以为那些失学儿童筹集善款？”
　　 罗敬天站住，好像刚刚才认识白小蝶：“哎呀，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小蝶，你这一说，我已经跃跃欲试了！”
　　 “那，我们一起努力！”
　　 “一起努力，加油！”罗敬天抱起白小蝶旋转着，欢笑着，完全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丝毫也没有觉察到身后紧盯着他们的白静怡。
　　 看到女儿做的是正经事，白静怡虽然不再那么担忧，但她依然没有改变让白小蝶出国的决定。除了想让她有个好的前程，她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小心思：既然自己此生不能跟汝风在一起生活，那么，就让女儿陪在他身边，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她的思念，弥补她感情的欠缺。
　　 白静怡没有打扰这两个年轻人，而是一个人又悄悄返回了成都，紧锣密鼓地张罗白小蝶出国的事。她知道拆散两个相爱的人是残忍的，但她必须这么做。
　　 白小蝶出国的事成为必然，除了必须要背负父辈当年犯下的错，还有就是因嫉妒而失去理智的黎芳，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等了几天，黎芳并没有等到她想要的，心里不免烦躁，就挖空心思琢磨着怎样才能尽快让白小蝶出国，只有那样，自己才有机会得到罗敬天。她内心仅存的一丝愧疚，也完全被贪婪和欲望压下去。为了心安，黎芳不断劝说自己，让自己认为小蝶出国，会比现在生活得更好。
　　 对于黎芳内心的挣扎，白小蝶自然无法探知，她依然每天下课后跟罗敬天去江边，看着夕阳悄悄隐没在群山背后，听着江水呢喃低语，不由为这美妙而奇异的景色轻叹。有时候，她也猜测着夕阳那边那个被她叫做爸爸的男人，究竟有着怎样的风度，怎样的学识，才会让美丽骄傲的母亲肯降服于他，甘愿以这种方式用一生与他痴缠。
　　 罗敬天从白小蝶的眼里，早已读出她有心思，就试探地问：“小蝶，能不能说出你的故事，让我了解你的忧郁究竟来自哪里？”
　　 良久，白小蝶望着夕阳落下的地方，将头倚在罗敬天肩上：“敬天，在山的那一边，有一个人，他……”
　　 “他怎样？”
　　 “他供我读书，牵挂我，爱我。我喊他爸爸，可我妈妈，却不是他惟一的女人，因为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爸爸已经跟一个叫林然的女人订过婚。”
　　 罗敬天把白小蝶拥紧：“噢，小蝶，你就是因为这个，才那么沉默，那么自卑吗？”
　　 “因为没有爸爸，所以，我是听着别人的闲言闲语长大的。敬天，你不知道，我多渴望爸爸能跟我们生活在一起，每天接我上学下课，宠我在乎我，那样，我的生活里也能照进一缕阳光。”
　　 “他，在国外？”
　　 “美国。我只听过他的声音，却从来没见过面。我恨他，又总是偷偷地想他。每次妈妈在电话里跟林然为生活费争执，我都认为那是我的错，否则，妈妈不用受她的气。失去爸爸她的心虽然也痛，但至少，不用为我操心。”
　　 “难怪你总是对着落山的夕阳发呆，小蝶，请你相信，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疼你，将来，给你一个完美的家。”
　　 白小蝶依偎在罗敬天怀里：“敬天，妈妈对于我的恋爱，是很抗拒的，高中时，她发现一个男孩子追我，居然跑到学校质问老师，还差点找到男孩儿家里去，害得他不得不转学。所以，我们的事你别着急，让我慢慢跟她谈。”
　　 “你和那个男孩儿恋爱了？”
　　 “不，最多只能算有好感。”
　　 “那，我呢？”
　　 白小蝶将身体靠在罗敬天胸前：“你傻么，这还用问？”
　　 罗敬天低下头，寻到白小蝶温润的唇，深情地吻下去。两个人一旦接触，白小蝶耳根发热，眼神迷离，心也抑制不住开始狂跳。
　　 “小蝶，明天开始，我为你画一幅画。”牵着白小蝶走在江边，罗敬天陶醉在眼前的美景中。
　　 “一幅有夕阳，有群山，也有鸟儿的画吗？”
　　 “当然，还有你。”
　　 “敬天，你是班里学得最好的，还没画，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了！”
　　 “暑假前，我一定画完。”
　　
　　 八
　　 每天黄昏时分，罗敬天都在江边支起画板，将安静坐在江边的白小蝶，即将隐没在群山背后的夕阳，和几只倦归的飞鸟一一收进自己的画中。
　　 大概十天后，罗敬天终于把笔一扔，兴奋地又跳又笑，对着江水大声喊：“嘉陵江，我完成了，我真的完成了！”
　　 白小蝶看着这个被同学们称为风流才子的帅气男孩儿，浓烈的幸福感在心底流淌。怀着抑制不住的好奇来到画板前，她看见自己侧身坐在画中，目光投向火红的江面，凝神遥望将要被群山淹没的夕阳，和夕阳尽处几只归巢的小鸟，眼神里有期待，有神往，也有迷茫。
　　 “小蝶，我为这幅画起了个名字。”
　　 “是吗，叫什么？”
　　 “夕阳山外山。”
　　 “嗯，真的很贴切。”
　　 “画得怎么样，小蝶，你还满意吗？”罗敬天就像个做了好事的孩子，在等着家长的夸赞。
　　 “敬天，你有着良好的色彩意识和组织能力，难怪老师说你是一个绘画天才。这幅画色彩明确协调、技法多样且富于变化，尤其是对人物的勾勒相当传神，这一点透露出你对日常生活敏锐的观察力和认知力，以及你对这幅画主题的创意、视觉等方面的综合能力。你构思巧妙，联想丰富，无论是表现手法、设计风格与形式，都给人一种美感，充分体现了你的艺术表现力。敬天，我已经开始崇拜你了！”
　　 “是吗小蝶，我有那么好吗？”罗敬天深情地抱住小蝶，惟愿时间能在此刻停止。
　　 “你当然有，而且，比我描述出来的还要好。”
　　 “那么，就请你好好爱我，不许对别的什么人随便动情。”
　　 “我怎么敢，你才是大家公认的情种，风流倜傥，浪漫不羁，若说动情，也只有你对别人。”
　　 罗敬天吻一下白小蝶的眼睛，不由笑道：“风流倜傥浪漫不羁也就算了，我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眼里的情种了？”
　　 白小蝶委屈地嘟起嘴：“你是学校出了名的大才子，每天招惹得女孩子蜜蜂一样围着你，赶都赶不跑，不是情种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