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刚要上床休息，妻子笑眯眯地说：“你看这是啥东西？给我解释解释，不然，休想上床。”
　　 我奇怪地看她手里的东西，竟然是藏了二十多年的那枚“相思扣”，心里一惊，红着脸问：“你从哪里找到的？”
　　 妻子捏着那枚红色的“相思扣”，摇晃着说：“在你的旧书里看到的，快说，这里面有啥秘密？”
　　 我故作镇定地说：“嗨，这不过是年轻时，别人随手送的一件小饰品，能有啥秘密？”
　　 妻子立刻拿来了剪刀，三下五除二把“相思扣”剪开，扯去红线，原来是两枚一元硬币合在一起的。
　　 我说：“这回相信了吧？没啥秘密。”
　　 妻子忽然把硬币揭开，惊讶地说：“你看，这是什么？”
　　 我凑近一看，两枚硬币之间竟然夹着一页圆形的纸条，那上面写着一圈娟秀的小字：爱你到永远，痴心永不变。
　　 我顿时“啊”了一声，跌坐在床沿上，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妻子并没有生气，反而伸出温柔的手给我擦拭泪水。等我镇静下来，妻子捧着我的脸说：“对不起，我伤害了你的自尊心。可我真想知道你在年轻时都经历了些什么，因为我常常在夜里听到你在睡梦中呼唤一个人的名字，你可能很痛苦，我也为你不安。亲爱的，都说出来吧，痛痛快快说出来，就不会做恶梦，就不会痛苦了。”
　　 我担忧地说：“我不想拿我过去的事情做谈资，我怕伤害到你，怕你轻视我，疏远我，从此不理我。”
　　 妻子莞尔一笑说：“傻瓜，你的妻子是个心胸开阔的女作家，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会泰然处之，我怎么可能嘲笑你的过去呢？谁在年轻的时候不犯点错误呢？我理解你。”
　　 是的，我知道妻子是个善良的人，她的心胸就像那蔚蓝的天空，就像那无风无浪的平静的大海。于是，我打消顾虑，换上睡衣，坐在床上，开始慢慢讲述“相思扣”的来历。
　　
　　 二
　　 二十多年前，我在家乡小镇上开了一家化妆品店。那时化妆品刚刚兴起，小镇上除了供销社里卖得全，就是我的小店了，所以生意特别火。快到春节时，我在店门外贴了一张招聘营业员的广告。没想到，有很多大姑娘小媳妇上门应聘。十多天里，我没有相中一个。有的年龄太大，有的相貌太丑，有的智商太低，有的口齿不清，有的个子太高，有的个子太矮，有的过于严肃，有的过于浪漫……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凡是来受聘的，都已经名花有主，结婚了或是有男朋友了。我要招聘的美女，首先是没有男朋友的，正派不放浪的，身高适中的，身材窈窕动人的，言行举止落落大方的，总之是能说会道的。我这样做是有目地的，因为那时我还是个未婚青年，我不仅是在招营业员，还是在想解决终身大事。我一心想发展壮大自己的事业，不找一个好媳妇怎么能行？我苦苦地等待，寻觅着那个适合我的美女出现。
　　 一天中午，阳光和暖，喝了杯酒，吃完了饭，有点食困，看看没有顾客，我就裹紧大衣趴在柜台上小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店里正有几个男女顾客买洗发精和香皂。我赶紧站起来，连说对不起，慢待你们了。没想到那些顾客说，没关系，你就睡吧，都是老顾客了，再说，你的营业员都给你收好钱了。
　　 我迷迷瞪瞪，诧异地说：“营业员？我哪来的营业员？”
　　 众人都笑了，指着柜台另一头说：“那不是吗？”
　　 我赶紧扭头一看，发现一位清纯秀美的姑娘正在熟练地点钱记账。我缓缓走过去，温和地说：“你好！”
　　 姑娘一甩秀发抬起头来，把记账本和钱递给我，微笑着说：“哥哥，你对对账，看有错吗？”
　　 我不由自主地说：“不用对账，我完全相信你。”
　　 等顾客都走了，姑娘笑着说：“我是来买‘少女之春’擦脸油的，看到你睡得挺香，就自作主张帮你卖了，反正货物上都有价格。你不会怪我吧？”
　　 我连忙摆手说：“不不不，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咋能怪你？请问你叫啥名字？哪个村的？结婚没有？有工作没有？”
　　 姑娘噗哧笑了说：“哥哥查我户口呢吧，问得这么详细。那我告诉你，我叫宁小花，是镇子东头宁三村的村民，没有男朋友，没有工作，身份证和户口本在家里柜子里呢。”
　　 我高兴地一拍手说：“太好了，正好符合我招营业员的标准，小花妹妹愿不愿意做我的营业员？”
　　 宁小花用纤纤玉指搔一下头发，迟疑地问：“那，工资是多少？”
　　 为了留住这个让我心动的姑娘，我豁然地说：“一天五十，另外加百分之二的提成，比镇供销社的工资还高呢，每逢节日还有福利。”
　　 要知道，一个农村小镇上，这个工资数目在一九九零年是很高的。当时，我为了尽早成就自己的婚事，真是舍得下本钱啊。
　　 宁小花的反映确实很强烈，她玉手掩口，眉开眼笑，惊讶地说：“真的呀？”
　　 我坚定地说：“当然真的，可以立合同。”
　　 她疑惑地问：“可，可是，我要问一下，哥哥，咱的生意能混出来吗？可别让你赔了本呀。”
　　 我双手一摊，大方而确定地说：“放心吧，小花，只要有你在，咱俩能把供销社给挤黄了。”
　　 宁小花咯咯笑了，秀发乱颤，拉了把椅子坐下，玉手一挥说：“对，咱兄妹俩把供销社挤垮，咱承包了它，谁让她不招我做营业员呢？那我现在就开始正式上班了！”
　　 望着她楚楚动人的俏模样，我心花怒放，意气风发，伸出手说：“好，为了咱们的理想，三击掌！”
　　 宁小花充满豪气地伸出玉掌，咯咯笑着和我三击掌。我俩的掌声在流香四溢的店里清脆地响起来。
　　 我的眼光和决定果然没有错，宁小花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营业员，我暗自庆幸供销社那边瞎眼没用她，若不然，供销社会把我的店挤垮。自从她来到店里，店面焕然一新，客流量大增，生意越做越红火，气得供销社那边的女经理来指责我们压价抢顾客，还差一点动了武，幸亏我有几个朋友在派出所和工商所工作，才把事情摆平。我们的生意之所以火得不得了，一方面是价格优势，一方面是因为宁小花提出的购物有奖、买三送一、节假日大酬宾等活动造成的，但我始终认为，还有更重要的一条是，宁小花长得太漂亮，太动人魂魄了，引得那些蜂蝶浪子三天两头来买香水、香皂、洗发精。为此还闹出来一桩笑话，一个宁一村的小伙子，为了每天都能看一眼宁小花，为了能和她说上一句话，风雨无阻，天天来买一件东西，家里用不完，只好半价卖给乡邻。再后来，小伙子的父母不得不来找我们，严重警告宁小花不许卖给他儿子东西了。人家父母生着气走后，宁小花哈哈笑着说：“他儿子不成器，还怨上我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也嘿嘿笑着说：“小花呀小花，谁让你这么魅力四射呢？整个宁埠镇的男女老少都被你迷住了。”
　　 宁小花听了我赞美的话，突然刹住笑声，绯红着脸问：“那你呢，哥哥，迷住你了吗？”
　　 她那猝不及防地一问，让我措手不及，我傻呵呵地随口答道：“我不是宁埠镇人，我是平陵镇的。”
　　 宁小花一甩秀发，满脸失望地把脸扭向别处，纤纤玉指轻轻敲打着玻璃柜台，清脆的声音在静默的时空里回响，同时撞击着我的心胸。
　　 我自知失言，后悔不迭，赶紧补救，着急之下，嗓音有些嘶哑：“小花，小花，你迷住我了，你，你彻彻底底的迷住我了。可我不敢说那句话，我怕……”
　　 宁小花转过脸来，面如桃花，目光莹莹，轻启朱唇，口齿留香。她轻轻地低声问：“哥哥呀，哥哥，哪句话，你怕啥？我真的让你怕了吗？我会害你吗？”
　　 我凝视着她那含羞带嗔的目光，抑制住狂跳的心，鼓足勇气说：“小花，我，我爱上你了，可我比你大六岁，个子比你矮一头，我怕配不上你，所以我怕遭到你的耻笑和拒绝。”
　　 宁小花忽然害羞的双手捂脸蹲下身子，喃喃地说：“谁耻笑你了，谁拒绝你了，谁嫌你大了，谁嫌你矮了……”
　　 她那带着埋怨的语气，让我看到一线曙光。我清楚了，她并不想拒绝我，于是大着胆子蹲下来，双手抓住她的手掌，轻轻分开。我们四目相对，情意绵绵，爱的电流互相传导，情不自禁拥抱在一起。有房子给我们遮避寒冷，有货架柜台给我们遮羞挡目，我们还怕什么？两颗炙热的心为一个共同的爱而跳动，两条温润柔滑的舌头为一个共同的爱而缠绵，她的玉液送入我的口中，我的琼浆流入她的肺腑，幸福的呻吟里呢喃着浓浓的爱意。可是，当我的手情不自禁的伸入她的上衣，抚摸到她的乳房时，她忽然惊慌地推开我，斥责道：“别，别，不要，不要，不行，不行，真的不行。”我抓住她的手，着急而害怕地说：“你不爱我了？你真的不爱我了？对不起，真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请你原谅！”
　　 宁小花整理了一下头发，红晕渐渐从脸上消失，目光涣散地看着地板砖，幽幽地说：“你没有伤害我，不怪你，是我自己还没考虑好，我也是怕，我怕……”
　　 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忧伤，便疑惑不解地问：“是怕我害了你？”
　　 她摇着头，面露几分痛苦地说：“不是，我相信你，你是一个好人，可，可是，我有难言之隐，咱们的事以后再说吧，咱们都要冷静地考虑考虑。以后谁也别提今天的事了。”
　　 看到她坚决的样子，我也不好再坚持，拉起她来，各自拍打一番衣服，整理一下情绪，准备营业。
　　
　　 三
　　 初吻事件以后，我俩都冷静下来了。做生意的时候，我们是一如既往地欢乐，一如既往地谈笑风生，一如既往地热情待客，一如既往地配合默契。可是，一旦闲下来，店里就剩我俩了，反而没有话说。我坐在那里看金庸或琼瑶的小说，其实根本就看不到心里去，眼睛的余光总往她身上瞟。她就坐在那里用店里的彩条编织风铃，那是少男少女们来店里定制的，能卖到三十块钱一个，成本也就十块钱。她的手真巧真香，那些买风铃的少男少女都说，小花姐姐编织的风铃不光精美好看，还带着永久的香味呢，挂在房间里，清香四溢，醒脑提神，浮想联翩。还有那些蜂蝶浪子，贪图那种香味，不惜花费五十元钱来买一副宁小花亲手编制的风铃，挂在卧房里，闻着香味做美梦。有时候，她一边低头编制，一边哼着邓丽君的缠绵之音。为了打破僵局，我便没话找话地说：“请小花同志不要唱‘靡靡之音’，安心工作。”她扭脸瞥我一眼，不以为然地说：“影响你看琼瑶的‘靡靡之说’了？我可是安心工作呢，倒是有个人，不怀好意地偷眼看人家。”
　　 我扑哧笑了，说：“你不看我，咋知道我看你？”
　　 她任性娇嗔地说：“我能感觉到，你就是看我了，你就是看我了，你是个大坏蛋，不知害臊的大坏蛋。”
　　 我便随手拿起一支圆珠笔，对准了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那我就刺瞎眼睛，永远也看不到你了，省得我闹心，你也心烦。”
　　 她赶紧丢下手里的活，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哭着说：“傻瓜，大傻瓜，你要做啥？你要做啥？！你夺了人家的芳心，你还要毁了人家的一生吗？”
　　 我坚持要刺瞎双眼，煞有介事地说：“我看见你就心痛，我看见你就无可奈何，我又能夺了谁的芳心？我又能毁了谁的一生？我何德何能？我还是做个瞎子最清静。”
　　 她奋力夺过圆珠笔，双手捧住我的脸，梨花带雨地说：“傻瓜，天下最傻最傻的傻瓜，你可知道吗？你夺了我的芳心，你要毁了我的一生啊。”
　　 看到她满脸的泪水，我也是心痛得热泪横流，我不顾一切地抱住她，把脸埋进她的胸脯。我们又一次坐下来，热烈地狂吻，直到有顾客推门进来，才止住热吻。
　　 经过两次的爱情之吻，我以为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向她提出公开我们的恋情，互相见一见双方的父母，把婚事定下来。可她坚决不同意，并威胁我说，要是我一意孤行，她就永远不再理我，更别说接吻了。我问她何时才能订婚，她说再有几天就是春节了，先忙着做生意吧，过了年再说吧。我想想也是，就满心欢喜地答应了。没有人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抱在一起说一些甜言蜜语的悄悄话。但只是接吻，已不能满足我的需要了，于是大着胆子把手伸进她的上衣，可她总是红起脸来不愿意。我干脆把手伸进她的牛仔裤里，想去直接抚摸她的禁区，她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让我滚开。看着我捂着生疼的脸痛苦的落泪，她却又跑过来捧着我的脸心疼地呵护，用她那柔滑湿润的香唇吻掉我的泪花，然后我们再次缠绵地狂吻。嗨，她让我欲求不得欲罢不能，体内熊熊的火焰不停地燃烧，几乎要烧断我的神经。
　　 年底二十九那天给她开工资的时候，我另外多给了她两千元。她并没有高兴，却反问我为什么这样做，不符合财物制度啊。我说，这是给你的奖金，再说，接吻那么些次了，我还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吗？没想到，她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把钱狠狠地甩在我脸上，痛苦地说：“你这个混蛋，把我宁小花看成啥人啦，我是那种利用身体赚钱的女孩吗？该得的，少一分不行，不该得的，我多一分也不要。”我知道自己轻看了她，赶紧道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该打。”我抓起她的手打我的脸，她却噗哧笑了。整整一个冬天里，我们就是这样在哭哭笑笑中度过的，既有甜蜜也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