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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截锯(短篇小说)


作者:王程想 布衣,207.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29发表时间:2018-03-06 10:43:31

孙玉美到法院立了案,要和赵兴光离婚,开庭审案前法庭先给调解。
   已经三月下旬了,一天暖过一天,高屋法庭院内小花园里的连翘,熙熙攘攘地伸展着挤满鲜黄花瓣的枝条。不过,调解室在法庭三层办公楼的一楼,窗子上是当年建设时流行的蓝绿色玻璃,阳春的光线透进来,不带多少温度。赵兴光感觉手脚发凉,头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心口发紧。劣质二手烟充满了调解室的边边角角,赵兴光把手中的烟屁股扔到了地上,又照着红火头使劲碾了一脚,习惯性地伸手往右裤口袋里一摸,掏出一个哈德门烟盒,里面已经空了。他叭地把烟盒摔到了墙角,懊恼地扒了扒头发,像秋风吹过的荒草一样东倒西歪的头发,换了个姿继续东倒西歪。
   孙玉美直腰坐在墙边的椅子上,红色的羽绒服开着拉链,里面人瘦瘦的,挺着肩,红色晴纶方围巾已从头上抹到了脖子上。她一直低着头,不抬眼看赵兴光,只看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揉捏左手的食指,两只手上的指甲都修剪得很短,指甲缝里很干净。
   怎么会到离婚的地步呢?赵兴光真的不大敢相信。两人虽然是经人介绍的,但他们是一眼就彼此相中的。在此之前,赵兴光已经相了二十多个对象了,孙玉美更厉害,相的对象过了三十个。说来蹊跷,就这么两个被人笑称为“挑花了眼”的青年男女,竟然一见衷情。赵兴光相信这是缘份。看对象后交往了半个月,两人就交往到床上了,处男处女初经人事,又过了两个月,孙玉美怀孕了,接下来,所谓的奉子成婚。虽然当时赵家父母借着这事,认为孙玉美非他家不嫁,在彩礼一事上一再压缩,闹了些不愉快,但终于还是顺利结婚了。农历五月结婚,当年年底,孙玉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全家人欢天喜地。那时候,谁能想到将来会有这么一天到法庭上闹离婚?
   “到底怎么样,你就不离婚?”赵兴光问。
   孙玉美抬了抬头,看着赵兴光:“你说,咱这日子能还舒舒坦坦地过下去吗?”
   孙玉美知道赵兴光爱她,很爱;她也爱赵兴光,很爱。但那又如何?她实在撑不住了!
   赵兴光在高屋镇淀粉厂当工人,合同长期工,一个月两千多点,只靠他一人的工资养着老婆孩子,很吃力。孙玉美没有奶水,儿子赵小龙从小靠吃奶粉,就生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不敢给他乱吃,定期由赵兴光到县城的大超市里买名牌奶粉,婴儿奶粉贵得离谱,一个月总有千数元的开销。赵小龙七八个月时,孙玉美也想出去找份活儿干,结婚前她在菜籽庄纸箱厂上班,稍累点,白黑倒班,但厂子里很忙,效益还不错,工人的工资也可以,一般每月都能过两千。但是,孩子谁给哄呢?在菜籽庄,奶奶哄孙子,天经地义。赵兴光的母亲却提出来,孩子可以主要由她哄,但她不能一年到头天天哄。
   赵家父母很年轻,还都不足五十岁。赵兴光下面有个妹妹,正在上高中,学习不错,读完高中,肯定还要考大学,在农家,供应个大学生不是件轻松事。赵父是个盐场工人,虽然有份固定工资,但工资不高,比起村里外出干建筑或种大棚的男人们,远差了一截,就图再有个十年八年就退休了,到时可以清闲地拿到退休金。平时家里的大事小节,就靠赵母张罗。赵母很能干,到建筑工地当小工,到人家大棚里干季节工,秋后外出给人家拾棉花,她得扎头竖腚地给女儿攒学费,儿子当年学习成绩一般,初中毕业就算了,但女儿学习好,考上了重点高中,说啥得也供她上大学。如果赵母全天候哄孙子,她就相当于“失业”,直接影响给女儿攒学费。
   赵母提出的要求看起来很有理:她不再去建筑工地当小工了,那个太占时间,收入也不算高,但是,大棚里的季节工、秋后拾棉花,她还是要去的,这时候她干一个月,能顶赵父两个多月的收入,也差不多能赶上赵兴光或孙玉美的两个月工资,一年总共才那么两个月左右的黄金机会,不干太可惜了。要么,在这两个月时,由孙玉美先不上班,来哄孩子,要么,到时候由小龙的姥姥哄着。对于孙玉美,长期干着的活不干了,离开一个月两个月哄孩子,再回来时,这岗就可能让人给顶了,不合适。而且,虽然一大家子人还在一起吃饭,但各自的账务是独立的,老两口赚的钱是老两口的,小两口赚的是小两口的,婆婆赚的钱再多,也顶不了孙玉美的工资。让姥姥哄小龙,这更不现实,孙玉美在家里也是老大,她有妹妹有弟弟,一个上职专,一个上初中。要供两个孩子读书,对于小儿子还有将来盖房子娶媳妇的大事,孙家父母的生活压力更大,没有空闲时间哄孩子。在菜籽庄,奶奶哄孙子是义务,姥姥哄外甥是人情,姥姥不哄,谁也说不出什么。
   为哄孩子这事,小两口没少闹了别扭。赵兴光很孝顺,很为自己的父母着想,也是为妹妹着想,但是,这样就不替媳妇着想了。双方亲家也没少闹了矛盾,气得孙玉美的母亲说:“俺闺女麻麻利利地给你们姓赵的生了孙子,烧包不是?要是结婚后三年五年不要孩子,让你们猴急上几年再生孩子,到时倒贴钱你们也拿着当宝贝疙瘩抢着哄!”
   到了吵架的份上了,谁也不会说好话,赵兴光的母亲反唇相讥:“要不是你闺女浪着急急忙忙上俺儿的床,也不能这么麻利生了孩子!”
   “谁浪跟得上你浪?要是有一个相好的就在脸上点一个痦子,你满脸点了痦子都装不下!”
   “有本事,也让你闺女满脸点痦子去!”
   因为婆婆的作风问题,全家老少更是没少吵了架。在菜籽庄,人们管女人作风乱叫“创殃烂”,“殃烂”的意思本是指脏、乱。菜籽庄是个大庄,一个自然庄,五个行政村,赵家在菜籽二村,孙家是菜籽五村的。在孙玉美和赵兴光谈对象时,孙家父母托人打听过赵家户情。婚前打听对方及家庭的为人、风评,当地叫“哨听”,男女结婚前,双方一般都各自找人哨听哨听。孙家父母哨听到了赵母的作风问题,很不同意这桩婚事,都说“媳妇跟婆脚”,他们怕自家闺女嫁过去受人笑话。但是,孙玉美和赵兴光这两个都为看对象阅人无数的青年男女不仅看对了眼,而且,赵兴光迅速地以播种的方式占领了高地,孙家父母不好再使劲反对。“要是有一个相好的就在脸上点一个痦子,她满脸点了痦子都装不下”,这是孙家父母托人哨听到的一句说赵母创殃烂的原话。从一开始,孙家父母就很看不起赵母,这事儿,他们也和孙玉美说过,并嘱咐她,嫁过去之后一定要和丈夫好好过日子,千万不可受婆婆的影响。
   新婚后,小两口还继续胶着恩爱,奉子成婚,他们的恋情像初春的嫩叶一样没长够身子,还得继续长着直到盛夏能洒下最浓郁的阴凉。孙玉美平时就住在婆家(在农村,很多新媳妇结婚后未生育前,仍习惯于住在娘家),只有在赵兴光值夜班的时候,孙玉美才住到娘家,赵兴光下了夜班,电话打了,知道媳妇在岳母家,他会直接赶到岳母家,先睡一觉,然后接着媳妇回家。
   那一天,下了夜班的赵兴光在岳母家补了觉,领着孙玉美回家时,已经傍晚了。到家,道门口的大铁门打不开,是从里面关着的。孙玉美没有多想,在大门上拍了几巴掌叫门,咣咣咣,赵兴光却抓住了她的手:“别拍疼了手!”赵兴光脸色很难看,他掏出手机打电话,好一会儿,电话通了,他只说了两个字“开门”。时隔不长,赵母出来开门。孙玉美扫了婆婆一眼,婆婆的脸色不正常!而且,怪热的天气,婆婆外面穿着件厚外套!孙玉美一下子全明白了。
   赵母讪讪地打招呼:“回来了?我这就做饭去!”赵兴光没理母亲,拉着媳妇的手直接往小两口的房间走——家里共有五间北屋,两间住着老两口,另三间收拾成了小两口的新房。推开门,孙玉美看到床铺上不像她走时收拾得那么齐整,心里顿了顿,没说什么。她往床底下的暗橱里放置几件随身物品,一件军绿色的男式内裤就在床前地上!内裤很肥大,一看就是经过长久穿着和水洗的,绝对不是赵兴光的!
   孙玉美原以为,虽然婆婆创殃烂的事儿在庄里并不是秘密,但媳妇嫁过来之后,婆婆会收敛或谨慎,肯定不会让媳妇“看戏”,男女相好这事,一般都是避人的,长辈更怕这点儿事让小辈撞破。没想到,新媳妇嫁过来不足一月,就知道婆婆的创殃烂不仅仅是传言,而且,婆婆竟然趁她不在家,用她的床铺!这让孙玉美恶心得不行。
   结婚后还没出“满月”,新媳妇就要着分家,孙玉美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显然,赵兴光对于母亲的事是心知肚明的。但作为晚辈,这事怎么说?
   以后,孙玉美每次回娘家,或较长时间外出,都要在新房门子上锁一把黄铜的三环锁。大铁门她没法从外面上锁,有时回家,仍不免会遇到大铁门从里面关着。她不再伸手拍门,和赵兴光一起回家时,就由赵兴光给母亲打电话,她自己时,就先在道上或到邻居家里站站玩玩。有时,也有多事的村民瞅一眼孙玉美手里提的包或方便袋,意味深长地说一句:“家里关着门啊!”别人的眼光,别人的这类话,让孙玉美从脖根到耳根都泛红。
   一天,她又提着包到邻居家坐会儿,这邻居是本家的一个二嫂,她看孙玉美手中的包或袋子时,都是不着痕迹,有时在路上遇到,很真诚地说一句:“兄弟家的,到俺家坐坐玩儿吧!”孙玉美有时就过去拉点家常,她觉得二嫂不是多事儿的人,觉得和二嫂挺投缘,聊天儿时也不仅限于客套话、无聊话。这天,孙玉美不自觉地说起了婆婆,话里很有埋怨和不齿。二嫂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这么多年了,大叔都不管。大婶子也很不容易,大叔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至多两次,再就是忙秋忙麦、过年过节时回来,平时家里就靠大婶子一人撑着。有些事儿,我这侄媳妇本不该乱传言,不过你是自家人,有些事知道了反而好些。我嫁到赵家门里也有小二十年了,记得才来时,常听见大叔大婶子吵闹、打架,那时,大叔真是往死里打大婶子,然后大婶子就跑回娘家呆上好几天不回来。后来慢慢就没大有这些动静了。听说,大叔的亲兄弟,就是咱二叔劝过他:‘自己有毛病你还没数?有这么个老婆,给照顾着儿女家下,就行了!只要她不提离婚,她不离家出走,她爱怎样怎样去吧,反正坏名声也早都捂不住了,你还较个啥劲儿?’听说大叔有点毛病,好像是前列腺炎这类的,关键时候下面就疼。唉,你想想吧,这两个人也都挺可怜的!”
   孙玉美听了二嫂的一席话后,在心里仍然有些瞧不起婆婆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可怜她了。不过,婆婆的这种殃烂事撞见了,孙玉美很难装作没事儿人。孙玉美想到了眼不见,心不烦。她和赵兴光商量,和公婆分家单过吧。分家本不是难事,但是,赵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只有这一口五间北屋的房子,分了家,也还是要在一个院子里。孙玉美的意思是,在院子里打一道隔墙,公婆走一个道门,小两口自己另开一个道门,不从一个大门口里出入了。这让赵兴光很为难。小两口和老两口住在一个院子里分家各自起炉灶过日子的,在农村不少见,但是,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却从中间垒上一道墙的不多,在整个菜籽庄,还没有这么一户人家。他怕让村里人笑话,既是显得他不孝,有了媳妇忘了娘,又印证了赵母创殃烂的传言,说明赵母的行为让自己的儿子儿媳都忍无可忍了。赵兴光也能体味妻子的感受,别说没有血脉关系的儿媳,就是他这亲儿子,其实早也戗不了母亲的创殃烂了。他淀粉厂的同事们,和他一样多数是高屋镇附近村庄的,别人下了班一般就赶回家,结婚前的赵兴光,却宁愿下班后住在厂宿舍里,除非回家拿东西、放东西、忙秋忙麦、过年过节或父亲歇班时,他很少回家。垒墙这事儿,赵兴光没直接说不行,他说,这事儿得问问父亲的意见。赵兴光心里说,如果父亲没意见,父亲都不嫌说来没面子,那大家皆大欢喜,如果父亲不同意,这道墙就不能垒。
   赵父要保持他最后一丝作为男人、作为家长的尊严,他不同意在院子中间垒墙。
   这道墙终究没有垒起来,孙玉美越觉得日子越过越堵。
   这户人家的院子里,越来越热闹起来。
   有人闯到家里,指着赵母的鼻子骂,撕着她的头发打。最厉害的一次,来人拉着七八人的队伍大闹,把出来说情的孙玉美也打了,一巴掌甩在她的鼻子上,两行鼻血立即淌过了嘴唇;来人砸了赵父赵母屋里眼皮底下的所有家什,还到孙玉美那边,砸破了电视屏,摔了影碟机,推倒了饮水机,掀翻了茶几子。
   小两口吵架,吵完了,孙玉美又抱着赵兴光哭,赵小龙也在一旁吓得哇哇地哭。
   婆媳吵架,然后见了面不搭腔。
   亲家之间打架,孙母领着儿子、侄子来赵家闹,还把赵家老两口的门窗玻璃砸烂了。
   赵家对外说起来:“儿媳妇光听她娘家瞎出主意,事事都听她娘的,自己都不知道日子怎么过!”
   孙家对外说起来:“女婿其实也刚好,就是太听他父母的话。他是要和媳妇过一辈子,还是要和娘爷过一辈子?”
   小两口的日子就在这种疙疙瘩瘩、打打闹闹中过了近三年半。孙玉美感觉自己要疯了。孙母说:“当初我说啥来?不让你和他家做这门亲事,你着了魔,不听,现在懊悔了吧?我算是看透了,除非是你婆婆死了,你这种日子过不到头。不如趁你年轻,早和他散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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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为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婚姻幸福、小日子过得舒心?赵兴光的母亲却不是,她为了自己的快乐,不管不顾儿女的感觉,儿女的面子。在小两口为此闹得要分家、要垒墙时,他们老两口又为自己的尊严竭力反对。作为母亲,为了自己的肉欲,闹得满城风雨,哪还有尊严,作为父亲不闻不问妻子的行径,任其给自己戴绿帽子,面子早已丢失已尽,还谈何尊严?他们为一堵墙不惜牺牲儿子的幸福、使孙子失去母亲,迫使儿子、儿媳离婚,这不是前后矛盾吗?不知他们是在维护世俗,还是在维护道德?小说取材于乡村,通过赵兴光夫妻及父母,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婚姻道德的故事,具有教育意义。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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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8-03-06 10:45:59
  感谢投稿流年,祝福春天愉快!
五十玫瑰
回复1 楼        文友:王程想        2018-03-08 09:24:32
  感谢玫瑰老师编辑和配编者按,我好好努力!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8-03-06 16:57:44
  欢迎程想老师入驻流年!顺祝春天安好!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回复2 楼        文友:王程想        2018-03-08 09:25:29
  感谢纷飞的雪老师啦,请多批评指教!春安!
3 楼        文友:吴桐        2018-03-07 21:49:09
  有幸阅读了老师的小说,欢迎老师来到流年,祝您开心愉快!
轩窗听雨,淡看似水流年。
回复3 楼        文友:王程想        2018-03-08 09:26:37
  感谢吴桐老师!相识是缘,让我们一起在文学里沉迷!
4 楼        文友:一棵艾蒿        2021-03-01 21:40:04
  程想老师的作品读来引人入胜,方方面面照顾的都好,让人感觉很真实,接地气。想象力也丰富,环环相扣。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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