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老板这个绰号用在铁栓身上有些名不其实，因为他不是老板，真正的老板是大哥铁钟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侄儿发财。发财也不是什么大老板，是农村常见的搞建筑的包工头而已。但铁栓在弟兄中排行老三则是毋容置疑的。
　　 三老板年约四十五岁，中等身材，身体微胖，一双鼓眼睛凸出来，笑的时候两眼紧凑得只露一丝缝。厚厚的嘴唇上长着几根稀疏焦黄的胡子，显得胡子拉碴的。平常空闲或心情好时，也一手拿镜子一手握刮胡刀把自己鼓捣得干干净净。也许是人到中年，头发越来越稀疏，最后竟像沙漠里仅有的骆驼草，数都数得清，这儿几棵，那儿几丛，把赤红的头皮曝露出来。
　　 先前一段时间，三老板为赶时尚，也把仅有的几根头发染成红色，引得路人侧目观看，以为是外国进口的红毛猪，煞是好奇。三老板心里觉得舒坦，管你外人怎么看待，依然故我，招摇过市。
　　 过了一段时间自己觉得腻烦乏味，到理发店让师傅给刮了个精光，半根也不留，横竖都摸不到头发茬，溜光溜光的，像个秃瓢，非常刺眼。即使蚂蚁拄着拐杖爬上去，也得连滚带爬翻几个跟头跌落下去……夜里在路灯的映照下也异常地鲜亮，与璀璨的灯火互相辉映，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三老板也会赶时尚，平常西装革履的，雪白的或花格子衬衫束在笔挺的裤腰里，皮鞋用油擦得黑亮发光，皮带上别着手机包和一串钥匙链，这副尊容除了头发稀疏也人模狗样的。
　　 三老板至今仍单身。据他自已讲，早年间也有过一个女人，过了一段时间就把她给撵走了。究竟是那女人不愿跟他，或是他赶跑的，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两人既没有领结婚证，也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只是两人凑合着过。合得来就继续往前走，合不来就分道扬镳各奔东西，随意的很。
　　 两位兄长相继结婚成家立业后，都搬出老宅，三间堂屋和两间陪房就归父母和三老板居住。几年后，父母相继离世，家里只剩下三老板一人独自守着空院落，显得十分萧条和败落。
　　 落寞中的三老板从此与酒结缘。一日三喝，顿顿酒不离口，餐餐口不离酒，早上小喝，午饭中喝，晚上大喝。有菜没菜都行，有时几块咸豆腐、萝卜丝或白菜心一捣鼓就当作下酒菜。有时什么都不要直接对着酒瓶干喝，整天醉薰薰的，迎风二里路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香。
　　 两位兄长看着三老板如此颓废，念及骨肉亲情便直言相劝，三老板哪里听得进去，反正是破罐子破摔吧！三老板坐在门前的树桩上，手持酒瓶，用力睁开醉眼，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胡侃，说什么你们哥俩有媳妇有家小的，日子越过越红火，我一个鸡巴两个蛋，光棍一条，有啥过头？
　　 二哥铁柱脾气怪，一听话不对头，抬胳膊就想抡他一耳光，却被大哥用手拦住，劝二弟别跟小三一般见识。兄弟两个蹲在头门外矮墻处边抽烟边商量，认为三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给他寻个门路，让他走上正道，以后寻个女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铁钟铁柱兄弟俩思虑半天，费尽脑汁也没有想出很好的办法。让他做生意吧，他不是那块料；让他干体力活吧，可他偏偏又怕出苦力。怪只怪三老板喝的墨汁少，认不了几个字，谁要这半文盲。最后还是大哥足智多谋，他一拍大腿道：咱有个多年不来往的远房亲戚叫刘根柱，在橡胶厂当车间主任，虽然官职不大。但安插一两个人应该不成问题，去跟他打声招呼，根柱能不念及旧情帮这个忙？
　　 二哥铁柱拿着香烟和礼品陪着笑脸去找根柱，两人寒喧一阵后又唠了一会家常，最后切入正题，二哥面带难色地说出因由，没想到那根柱竟满口应承下来。根柱挺豪爽地说，咱在橡胶厂混的虽不咋样，好歹也是个主任，咱有这个权力，安排一两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你叫老三来吧！
　　 三老板在根柱的安排下由农民变成产业工人。
　　 从此三老板便在橡胶厂安安稳稳地干了起来。近一年期间内，因受厂规约束酒瘾也有所收敛。但他的酒瘾似毒瘾永远戒不掉。有一次，三老板因晚上饮酒过量，待到第二天上班期间还有些迷糊，在操作机器时不慎被轧伤右手无名指，鲜血顺着手指往下淌，疼得三老板像孩子般地直哀嚎。
　　 厂里领导用车把他送到医院，经医生诊断为粉碎性骨折，必须住院治疗。三老板无奈只得听从医生的安排，住进了医院。
　　 三老板住进医院岂会安生，三天不喝酒口水直流，于是跑到超市要了猪头肉和油炸花生米，有滋有味地边吃边喝起来，抽空还与病友闲聊几句，悠闲得跟没事人一样。医生查房时发现了酒瓶，严肃地警告他：饮酒不利于伤口愈合，三老板点头称是，待医生走后，照喝不误。等到第四天头上，当医生用镊子把纱布一层层揭开时，禁不住大吃一惊，只见指头上的伤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已经溃烂，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截指吧！
　　 三老板浑身一颤，吓得直哆嗦，以为医生跟他开玩笑。医生很认真地说，你自己看己经化浓再不截指命都保不住。三老板瞪着鼓眼睛死死地盯着医生说你别吓人了，医生严肃地说，这是什么地方，我跟你开玩笑干啥？最后只得跟着医生进了手术室。
　　 半个小时以后，三老板从手术室出来，手指头上依然缠着雪白的纱布，不过比以前短了一截。医生临走时再三叮嘱道：可别再喝了！三老板点头哈腰，嘴里忙不迭地说，再不喝了，再不喝了！说着把剩下的半瓶酒丢进走廊里的垃圾筒内。
　　 头两天三老板滴酒未沾，挺老实挺规矩，可酒瘾如潮水在心中不停地翻动，喉咙内似乎能伸出手来，想喝又怕医生训斥，而最主要的还是怕截指。
　　 恰巧此时他的两个酒友保现和军发来医院看他，手里拎着一兜子水果和一些礼品。两人询问了病情后，看看已到午饭时候，便窜掇他去喝酒，三老板面露难色说医生不让喝，你看手指都截去一节了。两个酒友一听便嚷嚷起来，别听医生瞎说，谁不知道酒能消炎止痛，医院里不是用酒精和碘酒清创伤口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走吧！走吧！三老板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两个酒友拉下病床，前呼后拥地推搡着走出了医院。
　　 三人进了一家饭店，要了一盘牛肉、一只剁成块的烤鸭，当然少不了油生米，因为三人最喜欢吃，花生米确实是下酒好菜。三个人开姶吆五喝六地大吃二喝起来，二斤烈酒不知不觉地落进肚里，三个人还不尽兴，又要了一箱啤酒咕咕咚咚放开肚皮喝开了，最后三人都有些醉意，摇摇晃晃出了饭店。
　　 三老板回到医院时已是下午两点多，病友问他干啥了？他支支吾吾地搪塞说去逛商场了，病友会心一笑，知道他又喝酒了，因为他满身酒气，脸涨得通红。
　　 几天以后，医生又像上次那样把纱布折开，然后阴沉着脸道：我是耍把戏的躺地下一一本事用完了！没办法！再截一节吧！
　　 三老板此刻是悔恨交加，他恳求医生道：不截不行吗？医生严肃地告诉他，创口已经严重感染，不及时处理的话让其继续蔓延，不但胳膊保不住，弄不好命都搭进去！三老板心里猛地打个激灵，浑身直打颤。现在再埋怨什么顶个球用，只有俯首听命吧！该锯该截随你的便！三老板狠狠心咬咬牙，反正豁出去了……三老板从手术室出来，无名指又短一截。
　　 医生看着三老板的手指不无讥讽地说，酒瘾犯了还继续喝！反正还有一节呢！三老板苦笑道：这回再也不喝了，叫亲爹也不会再喝了，再喝了最后这一节也保不住了。医生笑了笑说，没事的，截了这一节不是还有四个手指头的吗？三老板咧嘴苦笑说，你别开玩笑了，都截了我用啥挣钱养活自己。
　　 自从无名指被截去两节，三老板可真长记性了，直至出院时滴酒未沾。最后一结算，此次住院共花去三千多元，让三老板心疼地不得了。私下心想，自己受罪又受疼，还被截去两节手指，又花去一笔钱，说什么也得敲厂里一笔竹杠，不能便宜了他们。
　　 当三老板向厂里要一万块钱赔偿金时，厂里竟一口回绝，三老板就找到根柱，根柱也左右为难，他明知道这一切后果都是三老板自己喝酒造成的，就劝他别闹了，闹来闹去不会有结果，最终还会丢了工作，那就得不偿失。
　　 三老板听不进根柱的劝告，就闯进厂办公室大吵大闹，大言不惭地扬言道，如不赔偿就放火烧厂子。厂保卫科报了警，警察来了立马把他拷了起来。假鬼见不了真神，三老板像霜打的嫩叶一下焉了起来，磕头捣蒜地承认自己是开玩笑吓唬他们。警察看他态度诚恳，没有实际行动，只是嘴上说说而己，便扣留了他半天，最后罚了五百块钱走人。这下三老板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钱没讹到反罚几百，又丢了工作，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当晚回到家喝了个酩酊大醉……
　　 三老板从此无所事事，躺在床上思虑了两天才想起一个好生意。买个机动三轮车拉客去，这样既不出苦力又能挣钱，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又轻松又舒适，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休息，谁也管不着，自由得很。他把自己多年的积蓄拿出来，又向别人借了点钱，便到县城买回一辆崭新的三轮电动车。
　　 三老板家离县城二十五里，笔直一条柏油路直通县城。现在村村通公路，且道路宽敞平坦，对于在乡间跑客运的三老板来可以说是创造了有利条件。从此，三老板便开始了他的客运生涯。
　　 拉客生意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轻松自在，个中的滋味可让三老板尝了个透。首先得早起晚归，因为客人都是早上出门晚上归来。一年四季不得空闲，夏天酷暑难耐汗流夹背；冬天寒风刺骨冻得浑身哆嗦。有时睡不着觉便开着车去大路上溜逛一圈……虽然也吃了不少苦，但比其它苦力活还是轻松不少，至少这行当自由。一天辛苦下来也弄个百儿八十的，有时生意好或者说运气好，也会多挣一些，尤其是节假日和春节前后，生意好的不得了，坐在家里不动，那电话铃声不断，连饭都吃不安稳。还有半夜急用车的，电话一打来，你就得起来。因为都是老用户再累也得去，不去就把人家得罪了，也就等于断了自己的财路。每次客人走时，三老板就奉送一张名片，上面有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姓名，下面还有几行字特别显眼：真诚服务，随叫随到，价格合理，保您满意！
　　 三老板能挣钱，可也会花钱，反正不能亏侍自己。傍晚收工回家在路边熟食店买两个小菜，用手挂在车内钩子上，然后打开车灯，加足马力飞奔回家。车子一进院子，三老板借着车灯在裤带上翻找堂屋门上的钥匙，打开门坐在纱发上，再把小菜摊在饭桌上。桌子下有整箱的啤酒。中堂柜里有宋河、张弓或杜康酒。
　　 三老板是啤酒、白酒都喝。有时先喝白酒，后喝啤酒；有时巅倒过来，先喝啤酒后喝白酒，这取决于三老板的兴致和时节。夏天多喝啤酒，因为天热可以消暑；冬天气温低啤酒少喝，以白酒为主，因为白酒能御寒。像在平常白酒喝多了就口渴，这时候，啤酒已不是啤酒，而是变成了饮料或解渇的茶水。跑了一天车身子累神经也够紧张的，此刻坐在柔软的纱发上，三老板彻底放松。平常很少抽烟的三老板也点燃一颗香烟，悠闲地抽着，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三老板觉得是非常惬意的事。
　　 更多的时候，三老板都是在外边吃。早上油条、包子和烧饼；汤有咸有甜，咸的有豆腐脑、逍遥镇的胡辣汤和小鱼汤；甜的如豆浆、绿豆汤、红豆汤。这些小吃既经济又实惠，又适合口味，是三老板的最爱。有时也吃碗羊肉烩面，大冬天冻得浑身发抖，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酸辣烩面便把身上的寒气驱散，浑身热烘烘的，头上直冒汗。如果哪天生意好，三老板也会破费一些喝碗羊肉汤，十元起步，二十三十的都有，主要是羊肉的份量不同而已。熟羊肉切成薄片放入碗内，再把各种调料随羊骨汤一起倒进碗内，上面再撒一些香葱段和香菜，那诱人的香味能让你垂诞三尺。.不过这汤三老板不常吃，主要是嫌贵！
　　 刚开始干这行当的人少，钱容易挣，随着后来人的加入，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主要是竞争对手太多，你不拉别人拉。有时来个客户，几个人同时去问，为了生意同行之间经常闹得脸红脖粗；有时生意淡时，一天只挣个十块八块的，连吃都不够，三老板有些泄气了！
　　
　　 二
　　 恰好在这时候，侄儿发财打来电话，叫他去工地上干活。
　　 发财也是中等个子，只是身材较瘦，淡眉，两只眼睛向上撩，看人的时候稍微低些头但眼睛往上翻，脖子僵硬了一般。只是两颗眼珠死死地盯着你，狼眼一般凶狠，像剑一样直刺你的心脏。
　　 别看发财脑袋小，可脑瓜子特别灵活，天天想着发财梦，幻想一夜暴富。他养过猪，养过鸡，贩过青菜和水果，做生意也总是赚的少而赔的多。后来觉得还是学一门手艺，掌握一技之长。便投师学艺干起了建筑这一行，由于他肯动脑筋、手脚勤快，不几年光景便掌握修房造屋等各项技术。
　　 常言说：艺高人胆大，自从发财精通建筑行业，便到处串班子，跟好多里家行手搁过伙计，在不知不觉中又学到不少别人的经验。后来便另立炉灶自己组建了一个建筑队。刚开张的时候就在本村修建民房，由于发财领的一班人造的房子不但坚固实用而且样式也新颖，不久便名声远扬，后来附近几个村落凡修房盖屋都前来邀请。
　　 再后来，发财通过熟人介绍便在县城承揽一些民房工程。发财能在县城里扎根首先靠他的手艺，而最重要的还是他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几年的摸爬滚打不仅让发财头脑更灵活，而且让他变得越来越精明，甚至可以说越来越刻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