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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阿贵(小说)


作者:杨志青 童生,743.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745发表时间:2018-06-06 14:12:24


   乡村的夜是温柔的,干了一天农活的人们,有的吆喝着孩子快吃饭,有的忙着洗小孩子脱下的衣服,有的切猪草。
   “队长又喝醉酒了”的消息,趁着皎洁的月光,这个消息,迅速在小村上空滚动、膨胀、传播。
   顽皮的孩子,从家里跑出来了。有怕事的婆姨赶忙关上门,不让自家的孩子跑出去。
   “谁说我醉了,你们看我给你们走猫步。”阿贵在月光下,扭着屁股摆着醉步。惹得孩子们一阵大笑。跟在他身后的阿明,脸上红红的。阿明家成份高,父亲是一个能人,解放前,靠赌博赢来几十亩地,成了地主成分。这成分使得阿明虽然聪明,但做事低调,总怕被人抓着把柄。这本来是想悄悄地请客,谁想,队长一喝高就疯起来。送到他家门口,一把没有拉住,他就跑到街上了。去大队在北京建筑队的想法,阿明也不知道阿贵还记得吗?
   阿贵在街上大喊大叫,踏着醉步来到队里的院子前,院子门口有一棵大椿树,上面吊着一口大铁钟。阿贵睁着醉眼,仰着头看钟,想起当年:自己一敲钟,就是队里的冲锋号,队里的人,纷纷从家里走出来,听他派工。阿贵解下钟绳,用食指扣进一个铁环中,用力地敲起来,钟声趁着夜月回荡出去。
   有的人听到钟声走出家门。看到队长大叫大喊的样子,三三两两的小声说着,一个高个子的妇人说:“神经病,地都分了,队长只有名分了,还这样,一喝就醉。”说这话的,是根生的爱人叫梅芳。根生是家里的老小,性格软弱,梅芳一手当家。有一回,她怀疑邻居摘了她家的辣椒,堵上人家门,又蹦又跳,骂了一天。从此,村里人背地里都称她“小辣椒。”后来,说的人多了,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叫开了。
   有一个汉子叫根来,根来也是阿贵的本家,比阿贵年龄小,叫阿贵哥。当年曾看阿贵过来,解下椿树上的钟绳敲了起来。不曾想,那天阿贵就让他停工一天。看到阿贵疯狂的样子,恶狠地说:“大女儿都废了腿,又把儿子做进牢中了,还能这样疯狂。”
   对于这些议论,阿贵视而不见,他自我感觉很好。走到三婶家的门口,嘣嘣地敲着门,借着酒力说:“开门,三婶,出来陪我喝酒,一醉方休。”门开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少妇,高高的个子,穿着绿色衬衫,淡黄色的裙子,好像是刚洗了澡,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夜月中,更有一种妩媚的风韵。看阿贵身后跟着好多人,有一点慌乱,脸上有一点红晕。不过,很快就静下来:“你啊,又喝醉了,还不快回家。”
   这时,阿贵的爱人也赶来了。她看见阿明,一边走一边骂:“明知道他一喝就醉,你还一直让他喝。”阿明脸红红的,也不好说什么。阿贵的爱人和后来赶来的小叔子,一起把队长拉回家。随着人们四散归家,乡村的这场大戏,散场了。
   早晨,阿贵醒来,看在外间躺着,摸摸头,光记得昨天晚上,在阿明家喝酒,后来的一切都记不得了。一想可能是又醉了,现在的阿贵,真是一喝就醉,还一见酒就想喝。他看里间爱人还睡着,就走出屋门,冷风吹到身上,酒顿时醒了不少。堂屋前青石台阶左右是两棵海棠树,成熟的海棠,像是小灯笼挂在树上。几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风一吹翻着滚,飞到堂屋的台阶上,叶落归根呀!就如阿贵的父亲。
   阿贵父亲去世得早。
   那年,阿贵刚结婚没有多久。快过年了,父亲突然病了,在床上痛得打滚,一家人都慌了,大家用小推车推着父亲,推到医院。那年月,医院里也是忙着过年,医生也没有心思看病,胡乱地给了几片止痛药。服药后的父亲,仍疼痛难忍,熬过了年三十,大年初一早晨就去世了。阿贵母亲强忍悲痛关上大门,阿贵知晓,这在农村就是按住丧,等过罢年才出丧。过罢初三,才找来村里主事的,好在乡亲帮忙,有的拿来晒的菜,有的送一点小米,有的送一点玉米。总算是打发了。
   阿贵母亲是个小脚女人,管不了家。阿贵初中毕业之后,本来他的学习成绩是好的,无奈家遭变故,他早早地辍学担起了家。
   这一担,就担到了现在。
   看到堂屋的门还关着,两棵柱子上的春联,有的被掀开,被风吹着,哗哗地响。母亲还在睡中,一想到这,感觉又让母亲担惊受怕了。母亲一定是半夜没有睡,担忧自己。
   走到东屋前,屋前那棵银杏树,树叶也发黄了。这三间是弟弟的,这时,门响了,弟弟也起来了。弟弟掏出烟来,递给阿贵一支,两个人站在银杏树下。闲谈起来,弟弟劝阿贵,以后少喝一点酒。阿贵,叹了一口气,烦,一烦就想喝。弟弟也理解阿贵,地分了之后,全村人中最留恋生产队的,就是阿贵了,思想上一时转不过弯来。弟弟又说起大队派人去北京做工,家里人口多,光种那二亩地,是不行的。阿贵看着弟弟,答应说去说说,咱村里好几个人都想去。
   阿贵推开大木门,一股浓雾扑面而来。走到自家的猪舍前,看到厚厚的猪粪。阿贵就发愁。有十几年了,阿贵变成了职业管理者。在没有分地之前,村里有一台四轮拖拉机,加上有人帮忙,出一圈粪,也就是小半天的事。
   现在不同了,地分了,人心都散了。还好,阿贵的大女儿幼年因病落下腿残,落户到本村。女婿是个实在人,家里的重要农活都让他干了。
   有儿子,却仰仗女婿,这让阿贵不得不想起不成器的儿子。
   当年,本来是让他学一点本事,在街面上学修钟表和收音机,谁知整天在市面上混。处了一个女朋友,女朋友的大姨家盖房子,和邻居闹纠纷,大儿子叫了市面上一群顽主,上去就是一顿打。打了就跑,谁知,对方一个人当场被打死了。这样,事就闹大了,大儿子是纠集人,还是上下找人,判了十二年。阿贵一想到这些,心中就像是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阿贵感觉有一点饿了,不好去叫醒爱人,自己就去厨房找了一点吃后。就到村南,找女婿。
   女婿憨厚,虽老丈人没有以前权力大了,仍对他言听计从。阿贵看到甚是欣慰。遥想当年,怎么就一下子当上官了呢?
   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一下子砸到阿贵头上了。队里原来的队长,家里有一个亲戚在刚建成的县化肥厂当后勤厂长,队长就常跑去。人家一有处理的化肥,就拉到队里,让群众撒到地里,本想来个丰收年,也好,放一个卫星。无奈,事与愿违,秋天没有下雨,地里上的化肥又多,苖都烧死了。这一下庄稼绝产,大队在队里开批判会,说前队长破坏生产,是修正分子,戴上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大红字,“破坏分子,”游街。
   这一下阿贵当上队长了。阿贵父亲死得早,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几年,嫁了妹妹,又给兄弟娶了媳妇。这样,在村子里人气就提高了。大队领导问群众谁当合适,大家就推荐了他。大队长一下子推他到前台。面对队里一百多号人,阿贵脸胀得红红的,脑子一下子就糊了,平里也算能说的人,一下子不知说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一定好好干。
   那年冬天,带领群众集农家肥,修水渠。天助阿贵,风调雨顺,再加上去年的化肥发力。一下子来了一个丰收年。这一下,可不得了了,放了一个大卫星。
   阿贵成了标兵。要到公社各大队做报告,这可把阿贵愁坏了。天气已入冬,早晨,阿贵走到村边,掏出小本本,对着麦田,练习起来,一会挥着手,一会抬高声音。闭上眼睛,想象着、感觉着、升腾着,精神气在提升。
   阿贵从公社做巡回报告回来。一到晚上就开会,学习上级文件精神。阿贵做报告的水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阿贵精神更加饱满了。悬挂在村院门口的那口大铁钟,也不知是谁挂上去的。他用花毛巾,在绳子尾,缠了几圈,还在尾上装了一个小圆铁环,这样敲钟时,指头扣进去,敲起来有力。早晨,悠扬的钟声在阿贵的手中敲出,钟声是那样有力,有节奏。敲出了精神气。
   阿贵穿上灰色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插上一支黑色的墨水钢笔,梳着整齐的头发。口袋里,装上红皮塑料本。在扉页上,认真地写上,听毛主席的话,干好农业生产。那一段时间,阿贵热心开群众大会。一到晚上,就集合到村上的院子里,一讲就是几个小时,从村里讲到村外,从县里讲到省里。
   秋天又来了,金黄色的玉米,远远地望去,像涌动的波涛。一片一片的谷田,成熟的谷子,像无数的人头在聚集、滚动。
   阿贵背着双手,迈着十字步,走在田间小路上,一双像鹰一样的眼睛,寻找着可疑的人。天是那样的高,云是那样的白,哼着小曲,阿贵是个戏迷,最爱看英雄人物的戏。现在,走在田间小路上,想象着三国赵子龙的戏,嘴里哼着戏词,手里打着节奏。“三将军,看那曹兵虽有泰山压顶之威,若凭你我胯下马掌中枪,杀进曹营,也要杀他个片甲不回!”
   突然,前面有情况,晃动玉米地,出来一个妇女。此时,落霞如虹,染红了那妇女。头上戴着一条头巾,上身蓝碎花衣服。
   先听到了阿贵的戏声,向自己走来,就有一种心怯,就轻轻地从阿贵身边走过。阿贵还沉在戏中的精神中,看到妇人从身边走过了。一回头,妇女快速走了,这一下,惊醒了阿贵。阿贵从戏中走出来,大声:“站住。”
   小辣椒,一下站住了。阿贵,背着手,在小辣椒身上扫着,从上到下,从脚上又扫到头上;又转着,从左到右,转了一圈。
   小辣椒被看得心怯了,在气势上,仿佛感觉到泰山压顶。“队长,怎么了。”声音中有一种低人的态度。“篮子里是什么,放下看一看。”小辣椒说:“是猪草。”争夺中,篮子掉在地上,玉米棒就跳出来。小辣椒一下子脸就白了。阿贵,又看小辣椒,腰比平时粗,用眼睛扫着她的腰问:“你腰里别着什么。”
   小辣椒解下裤腰带,几颗玉米棒从腰间滚落到地。小辣椒被吓坏了,红色的腰带一下子脱落到地上,裤子落在脚边。阿贵还不放过。让她脱掉上衣,看里面有什么。这时的小辣椒被吓着,没有了过去的豪气。她想用女人的温暖,来化解眼前的危机。
   阿贵,让小辣椒拿上篮子。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一步的往回走。到了村里的场院,解下钟绳,当当的钟声在夜月中回荡。刚回到家的人,有的还没有洗一下脸,有的刚解下上衣,把乳头,喂到孩子的嘴中。都慌乱地,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到场院里,问队长,什么事,他恶声地说:开会,铁青着脸。坐在办公室后边,小辣椒,站在办公室外面,低着头,脸上一红一红的,脚边放着篮子,猪草的上面放着十几颗玉米。大家一看就明白了。
   阿贵把玉米编起来,挎在她的胸前,还让她背上自己的篮子。
   当人们都来到场院,阿贵站在石凳上,开始了他的第一次批斗会。学着大队开斗地主会的样式,让村里的两个基干民兵,佩上步枪,穿上民兵装。把偷窃村里玉米的小辣椒,让两个民兵架着,押到群众面前。阿贵讲着小辣椒偷窃过程,挥舞着手,指着低头认罪的小辣椒。大声地高喊:“打倒小辣椒。”台下的群众,一下子没有转过神来,都沉默着,会场静极了。这时,三婶,看到了阿贵扫过来的眼神,一下子,惊醒了。首先,站起来,高喊:“打倒偷窃犯,打倒小辣椒。”在场群众也高喊着:“打倒小辣椒。”会场一下子沸腾了,斗争的空气热火起来。这时,阿贵那鼓励的眼神,又一次和三婶那渴望的眼神相撞,三婶又抛了一个妖艳的眼神。他们两个人的目光,是在很快的时间交流的。阿贵又高喊着:“小辣椒滚出会场。”三婶也跑到小辣椒面前,狠狠地叫喊着,“小辣椒滚出会场。”这时,也有群众跟着跑过来,叫喊着。鼓励的眼神,像火焰,在三婶身上燃烧,三婶感觉到了,这是两个人精神灵魂的融合、相撞、沸腾。两个民兵提着小辣椒,把她赶出了会场。
   当宣布散会时,小辣椒也不敢走,又低着头,站到办公室的门外。阿贵,阴着脸,背着手,什么也没有对小辣椒说,走了,去吃晚饭了,当又回来队部。看见小辣椒还站在办公室外,就吓呼她,说要上报大队,让她全大队游街。平时,大队让五类分子,一个人脖颈上挂一个牌子,领头的,手里还拿着一面锣,还用小绳子拴着。走到田间地头,锣声一响,一个一个说自己的反动历史和罪行。这一下,吓得她身体发抖,尿了裤子,阿贵也不理她。打开办公室的门,在里边吸起烟来。翘着二郞腿,看着窗外的朦朦胧胧的月光,哼着戏文。一会,小辣椒进来了,站在阿贵的面前。小辣椒,是何等的角色,从小在农村这样的大环境中长大,能大能小,没有了少妇那样的羞涩。展开了女性的温柔,上前轻轻求着阿贵,求着求着,就用嘴亲上阿贵了,阿贵闭着眼睛,享受着。阿贵也就不送她到大队了,最后还留下话,以观她以后的表现。
   从此,阿贵在精神上,提高了许多。平时,阿贵背着双手,头仰着眼睛朝上。到处视察着,当人们跟他说话时,他用眼睛扫着那人,不正面回答问话,总是用:是吗?让我想想,跟大家商量一下。
   春天来了,小村中的树啊,草啊,开始返青,天气也开始转暖。空气中有一股热火而升腾的阳气,在村庄上空回荡。阿贵,在大队开了一天会,现在是浇春小麦返青水时,踏着淡淡的月光,哼着歌。走到队里的场上,碧绿的原野里,手电光在田野中闪着,人们在浇地。坐在碌碡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闭上眼睛,享受着烟香和麦田夜色中散发出的香味。突然,有一股雪花膏的香味,扑面而来。一道手电的光,扫在阿贵的脸上,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在空旷的原野,是那样清脆、温柔。阿贵挣开眼睛,看清是三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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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随着时代的发展,农村从集体合作社到包产到户,是社会进步的必然。阿贵是一个生产队长,在没有分田到户时,他每天威风凛凛,敲钟上工,吆五喝六,耀武扬威的,派活,大事小事都管,一天到晚忙的不亦乐乎,俨如一个大管家。分田到户后,他便无所事事了。突然的闲暇下来,使他不适应,精神萎靡不振,内心感到无奈与失落。他偶尔写几句小诗,也经常喝点小酒。没过多久,阿贵办了一个铁厂,由于善于经营,厂子一切运转正常,生意红红火火,不但赚了钱,也重新找回了失去的尊严。但由于被骗,厂子最终还是倒闭了,被地主崽子收购。阿贵是一个时代的代表,他的家乡,是中国农村的缩影。所以,他家乡的变迁,也是中国农村的变迁。小说以农村为题材,采用了倒叙,插叙交叠的手法。结构严谨,描写细腻,人物形象饱满,一个农村干部的形象跃然纸上。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60700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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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8-06-06 14:47:38
  随着时代的变迁,要紧跟形势,才能跟得上社会的发展。
   小说具有时代感,感谢作者的分享!
五十玫瑰
2 楼        文友:江上渔夫        2018-06-06 16:05:06
  作品有时代感,突出的反应了改革开放前后农村的真实写照。阿贵在集体所有制时期,是生产队的队长,凌驾于人,他是一个人人羡慕的敬仰者。包产到户以后,阿贵也投入到改革开放的历史大潮中试水,但却遭遇波折,至使炼铁厂倒闭。随着时代的发展,科学的进步,凡是敢于打拼的人,永远是强者,但胜利永远属于那些智者,一切靠运气起家的人,终究会走到尽头。老师的作品很耐读、耐品,应当堪称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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