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本家的，在阿贵厂里的。又都汇聚到阿贵家，在院子中，在堂屋前，先搭起灵棚，主事的，找来几个年轻人，去花圈店，买来，金童玉女，再加上现在人的想象，电视机、汽车、收音机。仿佛在天国之中，也有人间的繁华，活着的人，在任意的想象。在院子的西北角，支起一口大铁锅。一群女人，有的在择菜，有的在切菜，有的在洗碗，互相谈着家常。找了一间闲房，让主事的人办公，坐着一个书办，来上礼的人，人流如织。阿贵穿着宽大的白孝布，头上戴着高高的白孝帽，四处走走。对主事的人说：“不要怕花钱，上上好的烟，上好的酒。”走到，操大锅主事人面前，也是一样说：“大锅要多用肉，让大家吃好。”一时间，阿贵家成了各色人出入的海洋。村旁的闲地上，停着各种娇车。大门外，是两排花圈，在树下，支着一个凉棚，村里的一个退休教师，在书写着挽联，几个年轻人在贴。远远望去，就像是花圈的海洋，那贴在花圈上的挽联，风一吹，哗哗的响。
　　 出殡那天，用了三个娱乐班，二个在前，一个在后。其中，还有一班是从外乡镇请来了，出了大价钱。人家一亮相，就是不一样，唢呐声，几公里外都能听到。一会，吹唢呐的，两支唢呐一起放在嘴里，一个嘴角一个唢呐。一会，站在凳子上吹，又奔跳着吹。还有那唱歌的女的，更有风韵。有好事者，出了五十元钱，让那女的披上孝衣，在棺材前面，唱起《秦雪梅吊孝》，“我的商郞夫啊我的好哥哥，你的影常和我的心连着。我的父亲将你铸成过错，害得你回家来命见阎王。”那哭声，泪水如长河，引起群众一片哭声。一会，另一班也唱起现代歌曲，跳起了舞。一会，另一班，更是男女对唱。人群像浪一样，一会奔腾到这边，一会奔腾到那边。孝子也是黑黑的一排，每个都是披着白布，戴着白帽。阿贵肩膀上，横拉着灵布，另一端拴在棺材上，白布十几米长。
　　 围观的群众都这样说着，看人家这白事办的。
　　 阿贵也想不明白，头几年的生意很好。阿贵感觉市场这样红火，就加大投入。谁知，转眼春暖花开，天气是转暖了，而市场却进入经济寒流，小钢铁不行了了。首先，货没有人要了，厂里堆得到处都是；再加上，销售经理，也跟人跑了，好多货款没有了下落。
　　 阿贵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没有办法，只好借私人的钱，当然，利息也是较高的。
　　 阿贵就找处找销路，一直在出差。刚回到厂里，还没有坐下喝上一口茶水，三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见面就说：“坏了，坏了，销售经理跟人跑路了，几天不见人影。”阿贵听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精神一下子就跨了。
　　 销售经理跟人跑了的消息，在厂里传播着，工人的心也在沸腾着，因为半年厂里没有开工资了。
　　 小辣椒带着一群厂里的工人，来到经理室，一群人呼叫着，阿贵没有办法，先是请人坐下来说：“过几天一定补上，现在款在路上。”小辣椒一下子跳起来，你说这样的话好几回了，我们不听你的，我们靠那点工资生活。说到最后，小辣椒一下子坐到老板桌上，指着阿贵骂起来，工人也都围上来要钱。最后，还是三婶来劝走了一群人。
　　 阿贵的高炉最后还是停产了。
　　 阿贵这几年算是走麦城了。前年春天，县农信社掀起清欠贷款运动。清晨，人们还在睡梦中，一辆警车开进村里，警灯一明一闪着，警笛鸣放来到阿贵的家，警察敲开门，把阿贵从被窝里拉走了。根来那天刚好看见了，一见人就绘声绘色地说：“阿贵戴着手拷，低下头，灰溜溜地押上警车。”更夸张地说，“快吓尿了。”
　　 那几天，阿贵又成了队里的新闻，不过，是欠钱的新闻。
　　 年终，村里重新选举。尽管，阿贵本家在村里的人还是那样多，可阿贵这几年来的作为，也让本家们寒了心。阿贵也没有了以前的精神气，那天，搬了一个小椅子，有气无力，坐在一个角落里，自己就把自己打败了。
　　 谁知，有一家厉害，找了讨债公司，几个年轻人，硬是绑架了阿贵，还把他关进了狗笼一小时。最后，还是借了一部分款，还给人家。年底，为了躲债。就到省城一个亲戚家，也不敢回来。年过，亲戚给他找了一个看大门的事。
　　 春上，阿贵一直感觉身体不舒服，一到医院检查，已是癌症晚期。一家人送他到医院，做了手术，现在在家化疗，一月去医院化疗几次。三婶听说他病了，首先来看他。阿贵躺在床上，看着三婶也是满头白发，脸上多了皱纹，阿贵深情地说：“你也老了，是我连累了你，厂子不行了，也让你背了好多债。”三婶回答：“咱不是想发大财吗？好在我是小股，借债不多，家里人有退休工资，还能过得去。”
　　 小辣椒听说阿贵病了。在村里四处活动，找了几个人，来阿贵家讨债。
　　 阿贵的精神垮了，脸白白的，头发也开始掉了。
　　 窗外有一棵大椿树，枝叶碧绿，有一种春到人间的感觉。
　　 弟弟一大早，就提了一箱奶。阿贵见弟弟来了，就让他搀扶着，来到院子里，坐在椿树下面的石桌上。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还拿了半个馒头。坐在阿贵的对面，看着哥哥瘦瘦的样子，一下子就哭起来。阿贵说：“你看你，一直说不让你来看，你一来，就哭。”弟弟擦了一下眼泪，对哥哥说：“我那边生意还忙，就不在这多停了，你要保重身体，想吃什么？对我说一声。”走时，还从口袋里掏了五千元，轻轻放在阿贵的旁边，阿贵眼睛也湿润了。
　　 坐在椿树下，也有点怕风。就叫妻子，找了一条毛巾，披在身子上。一会，门响了，以前的同行，提着一箱奶，进来了。阿贵脸一下子黑下来，想站起来，那人按下他，说：“不要站，坐下来说话。听说你病了，来看一看。”阿贵欠人家钱，也快五年了。同行对阿贵说；“听说阿明看上你的老厂子了，这回好了，旧厂能变现了，到那时，你再还钱吧。两人坐着，谈了闲话，人家就走了。
　　 阿贵，恨啊。阿明一个地主家的孩子，这几年发达了。阿明在北京打了几年工，又回来养猪，谁知，天佑阿明，建设大马路，占了阿明的猪圈，一下子包了一百多万。人家去建设房子，听说还用了几个退下来的局长，给人家打工。
　　 说谁有谁。阿明，来了，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一进门，高声地大叫；“贵叔，这是如何了，被病打败了。”伸出手来，那金光闪闪的戒指，就有好几两重，还有胸上挂的，也是金光闪闪。又客气地说；“贵叔，你那厂子，也停产几年了。我看上了，也跟上面说好了，来听听你的意见。价钱好商量。”
　　 那一夜，阿贵可能是被风吹坏了，也有可能是心情不好。一下子就昏过去了，家人一看他病不好，就都不敢回去。半夜阿贵醒来了，看到弟弟坐在床边，弟弟端起碗，喂阿贵一点热水。阿贵伸过去手握着弟弟的手说：“弟弟，哥不服气了，刚强了一辈了，头了，头了，狗日子，咱是被打败了。你看人家阿明，人模狗样的，还要收购我的厂子。”又指着孩子，对弟弟说，“这孩子从小不听话，折腾来，折腾去，成现在这样子。哥是没有时间，给他娶媳妇了，你要替他找娶上媳妇啊！”
　　 弟弟流着眼泪，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