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PK大奖赛”】老家(散文)
路是稳的,心却起伏不定。
回老家一趟,像是穿越一个时代。
村里有个孩子在玩擦炮。他把擦炮燃着,又取出一块砖头覆盖上去。“啪”地一声,擦炮迅即炸裂,砖头底下冲出青烟,将孩子唬得连忙退去。
“可得小心着点!”我本能地大声喊道。
他诧异地看着我,心里或许会想:哪里来的一个大爷?
我与他擦肩而过。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
我的老家,早已是村里最陈旧的庭院了。村里陆续建了三四层的洋楼,我的老家,确乎是个最低洼的盆地了。
小院南侧,围墙早已倾颓——本来,土坯的墙就是不坚固的。没了围墙,小院里面荒草丛生的景象,得以尽收眼底。
老家是1982年建立的。那时建房的时候,正屋建在了小院西侧。而家里的街门,是朝向北方的。
路过凤莲大娘家的时候,大娘正在院里洗着东西。
“对子都贴好了吧?”我向大娘打着招呼。
“哦,小临啊。回来贴对子呢?”
“嗯。”
大娘用围裙擦干了双手,跟着我来到老家门前。
门洞还是那个门洞。一年又一年,半圆形的门顶,变得矮了,可我却总在心头将它仰望——门顶后面,有我小时候无论如何蹦跳都够不着的门插。
门插早已不知所向,怕是给岁月带走了吧。两扇门也倒向了一边,似衰微的老人,倚在过道的一角呻吟。过道顶上的一块大青石从天而降,砸在了两扇门的脚边。
我正看着门洞沉思,凤莲大娘说道:“还得找个棍子,把门前的荒草扑棱挑开,才能贴对子呢。”
她找了一根带钩的棍子,递给了我。
用棍子轻拍一下,荒草哧啦哧啦作响。我用棍子缠住荒草,往外拽去。
“诶呀,慢开些,别把顶上的砖带下来了。”大娘惊慌失措。
撩开荒草,就像揭开了一层蜘蛛网。
“小临,你先弄,我叫你大爷来帮忙。”
“不用,大娘,我自己就能贴——”我回头的功夫,大娘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口。
门画是不用张贴了,我将对联横幅粘在了墙上。
“小临,你大爷刚洗了头——我还说,叫他来帮你来着。”
“没事,别让俺大爷出来了,今儿风大。”
“诶呀,小临,长这么高了!”过了一会,凤莲大娘说道。
我也顾不得肮脏,从两扇门和大青石的夹缝中,挤进了院里。
院里荒草丛生,铺满了层层叠叠的枯叶。几颗碗底粗细的榆树站立着,露着光光秃秃的枝丫。没人经营它们,它们就在院里自生、自长。
荒草丛中,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不用冬眠的虫子。
两只家雀被我的脚步声惊起,“噌”得展翅飞走了。它们身体那么丰满,动作却又那么矫健。
起风了,顶上的头发,和脚下的枯叶,一时间被唤醒。十八年前,我家东迁之后,老家变成了记忆符号。之后,村里人家盖新房,时常借老家暂住。我的老家,成了时用时弃的临时旅馆。而近些年,老家连临时旅馆的功能也丧失了。
正屋的门,被锈迹斑斑的铁链锁着。而屋门旁边的窗户,却都木然地大睁着眼睛,塑料窗纸忽闪忽闪,像眼睛旁边无精打采的睫毛。
这样的房屋,确乎比很多贫困户的房屋还要差。
我将福字粘好,贴在了正屋旁边的墙上。红彤彤的底子,金灿灿的福字,让小院一下子有了改变。灰褐色的天地,被注入了浓烈的红金彩。
扒着门缝看去,正厅中央墙上还是那个十字符号。那个十字符号是我外公请上去的。他是一个比较虔诚的基督徒,十三年前,他在我的老家居住的时候,曾经因为门画对联应该反映什么内容,和我母亲发生过激烈争执。
我把门带上了,小心翼翼,犹如封存一个神秘的魔盒。我知道,正屋南墙上,还残存着我小学期间获得的所有奖状的余温。而正屋北墙上,还残留着我姐姐精心绘制的苗族少女的长裙。而我不知道的,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正屋通向过道,原本是有一条砖石小路的。那是回家的路,也是街坊四邻串门的路。而现在,小路上面的青苔,也被荒草枯叶埋没了。过道西侧,是老家的厨房,而现在,它也跟着过道一起坍塌了——本来,土坯的墙,就是不坚固的。厨房旁边的槐树还在,哦!我心心念念的摇钱树还在!但,它看着自己相依相偎那么多年的伙伴坍塌掉,心里会怎么想呢。厨房坍塌了,也坍塌了我小时候爬树的童趣,也坍塌了我在厨房顶上撑着凉席、如痴如醉翻看《格林童话》的童年。我,心里会怎么想呢。
从此,我再也不能狂傲地指着厨房顶上,向伙伴炫耀:瞧,我从顶上跌下来过,一点事儿都没有。
我的脚步声,缓得想让时间倒流。
让我再看一眼老家吧,再摩挲一下井台上的皱纹,再亲吻一下树干上的年轮……小时候最不愿意去的厕所,现在驼了背,萎缩了身高,我也好想去看。
前人踏过的所有足迹,后人终究要将足迹覆盖,变成后人的足迹。城市化进程席卷而来,我的老家,做足历史积淀了吗?
草长花开,鸟叫虫鸣。老家的庭院,愿还归永恒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