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空把衣服洗一下！”娄小晔说完就带上大猫上班去了。
　　 猫咪老爹瞅了瞅洗衣筐里放着的胸罩，哼了一声，把卫生间的门关上。他想，他的“哼”以及关门的“嘭”娄小晔肯定听到了，她听到的时候肯定在笑，是得意的笑。
　　 但猫咪老爹对她的得意无可奈何，因为她现在有资格这么做——他是她的手下败将。
　　 他和她的战役，坚持了两年，最终却因他的“强硬”而告终。他因此看不起自己，因为当身体的那部分硬起来的时候，他之前的抗争就变得非常滑稽。
　　 他看了眼婴儿床上的老二，那个他冲动的产物，现在孩子睡得正好。他又看了眼墙上的钟，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他要准备奶粉。再过三个小时的时间，他要去接大猫，如果中间没什么电话，他有大约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是自己的。他因为这一个小时的“获得”感到安慰。
　　 打开电脑的时候他发现今天没什么人招呼他。他心里有点隐隐的失落，尽管这种状况已经越来越成为常态。
　　 他打开蕉娘的空间看看，发现这女人还是像以前一样懒，什么都没有更新。
　　 蕉娘和猫咪老爹都是笔名，他的大名叫杨树林，蕉娘本名叫什么他就不知道了，他也不关心。他们不是恋爱关系，他对她没有过任何男女之间的想象，她只是在这几年陪着他。他写的小说她会校对，也会点评，她狂热地爱着他小说里的人物，也从不吝惜对他才气的欣赏。创作之外，他会把自己的生活说给她听，也只说给她听，有时她会哭，会突然挂线，但一般她会骂他气量狭小、自私多疑、狡猾矫情，凡这时候他都会骂回去，不让对方占一点上风，也根本不想显示风度。但过后，他还是希望在网上看到她。他这个人就是一块阴湿的苔藓，生存是可以生存的，但总在墙根下，未免寂寞。
　　 这几日，对于网上认识的那些粉丝们，他的观感发生了变化。以前他们捧着他，让他对自己的信心好到爆炸，但也是因为这种吹捧，他才一路执迷，商业化写作肯定是没法坚持了。而纯文学那种套路、篇幅及市场，又很难容纳他的宏篇大作，所以，有时他也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的故事写给谁看。暂且，他只好把这些上天入地的故事定义为“成人童话”。
　　 背后的婴儿床咯吱了几声，他回头一看，老二醒了。他知道老二一定是尿了。这小家伙神奇得很，他不像一般小孩儿用哭声表达诉求，而是像个小老头儿一样在床上吭哧。每次他给他换尿片的时候，这家伙黑溜溜的眼睛都在打量他。目光像他妈妈一样充满了赤裸裸的探究和审视。他因此不喜欢这个老二。
　　 他喜欢老大，老大才是爱情的结晶。那会儿他对娄小晔真是爱的，他狂热地等在她公司的楼下。但爱情保持不了多久，就变得味道索然。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大照片，上了妆的娄小晔美得很有风情，就像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外国电影中的伊佐拉，可是她卸了妆呢？
　　 问题是他每天都面对一个卸了妆的女人呀！他现在都不明白，当初怎么就和娄小晔贴在一起，非要生生死死地拉拉扯扯，供房、买车、生孩子？
　　 老二又哼哧了几声，他只好去卫生间拿盆子，准备给他洗屁股、换尿片，然后就是冲奶粉。
　　 这一溜儿动作做下来，他长长地出了口气，觉得自己的时间更少了。昨晚构思的东西不赶紧码出来，他都怕不是那个味道。
　　 他把电脑拿到婴儿床边，把“天空之城”设置为循环播放就开始今天的工作。可是刚写了开头的情节，气氛还没渲染开呢，电话就响了。他只好去接电话。
　　 “啊，是我，我姓杨！我现在正在看孩子，走不开呀！看房子的话只能等周末了。你看我们周五晚上再约行不行？我得确认家里有人看孩子！”
　　 对方想了一下说“好吧”，看来是个好相处的人。他放下电话继续码字，思路顺畅得很。
　　 那房子是他租的，租金一起付了三年，现在他搬回来住，就要把它转租出去。当时他逼着娄小晔离婚，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虽然他一边做一边骂自己不是东西。最后娄小晔真的同意与他离婚，娄小晔的理由是：“我不跟你离婚，我怕你疯！”
　　 就这样，他过了两年简单自由的单身生活，有时饥一顿饱一顿，有时不辨晨昏。中间还会接点活儿做做，但真的意兴阑珊。除了想给大猫留点遗产，其实他对设计工作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想安安静静地把他的鸿篇巨制写完。
　　 那时候真的挺好，没人打扰，一写就是一天，中间烟瘾犯了都不想下楼。小伍子偶尔给他打个电话，催他去体检，但他那个亢奋的状态，他敢说，机器给出的各项指标都是扯淡。
　　 只有大猫上楼，他才能停下来。然后吃着娄小晔做的饭，给儿子讲故事。
　　 这就是他的离婚生活。他以为时间长了娄小晔会扛不住，自动给儿子找个后爹，可是没想到是他扛不住，又回来了，而且还制造出一个老二！
　　 都怪北京的雾霾！要不是那段时间忧心忡忡，他断不会和娄小晔来往那么频繁。当时他确实觉得北京已经不能住人了，他放下写作四处找能住的地方，然后不断和娄小晔商量，他们想到户口迁移、教学质量、民风习俗、老人养老等等问题，久久都决定不下来。就在这中间，他们又住在一个屋檐之下，一不小心，他就中计了。娄小晔毫不掩饰对他的勾引，而他就是那么不争气地上钩了。
　　 他再次看向墙上娄上晔的照片。女人的胸器多厉害呀！他笔下的女人都是以娄小晔为蓝本的，包括触感。这身体，它不主动，都已对男人构成威胁，所以这世上的男人最为可怜，总是腹背受敌，敌而不过。
　　 他吁了一口气，让故事中的“弃绝子”转过身去，把美艳黏腻的“附香”留在身后。她哭她的，如果男人总是被哭声羁绊，还谈什么辽远天地，宏图伟业？
　　 此时电话一闪一闪，他拿起来一看，是老丈人的，这不能怠慢。老丈人没嫌他是外地人，给他置办了结婚需要的一切东西，他闹离婚时也是只冷静旁观，要是换个位置试试，他一定大嘴巴抡上去，好好治一治那个不识好歹的女婿。
　　 “爸，你还好吧？小猫他挺好的，刚喝了奶又睡着了。”
　　 “嗯，挺好的就好。你煮点绿豆汤冰着，小晔回来记着给她喝，天这么热！”
　　 “哎，我知道了。大猫也喜欢喝呢！”
　　 老丈人叮嘱了两句就挂了。他放下电脑，去执行老丈人的命令。绿豆进锅的时候，他想起娄小晔临走的时候说的洗衣服，他又冲进卫生间，把内衣从洗衣筐里挑出来，接着又把小孩子的衣服单独泡了一个盆儿，这样挑挑拣拣，他发现绝大部分是要手洗的，不由叹了口气。他一个人过的时候多好呀，夏天他只需要穿个大裤衩子，热了就脱光了冲一下，要多省事有多省事。而现在，光娄小晔的胸罩，一天就需要换两件。你说这么热的天，还要垫一层海绵，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吗？
　　 他闷闷地洗衣服。他现在对这种化纤的或真丝的女人内衣丝毫无感。当初可不是这样，一看到娄小晔的内衣他就冲动。但自从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他就从心理上断了和女人的缘。当时他想，只有两件事情让他放不下，一个是大猫还没长大，一个就是他的书要赶紧写完。而只有离婚租房能让他果断地放下。
　　 等把衣服都淘洗干净，他就把自己放在花洒之下。当水冲下来的时候，他闭上眼睛用手一寸一寸地抚摸自己，感觉身上的肌肉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手的力量确实不好了。刚刚拧了几件小衣服都有点吃力。小伍说安定医院的刘大夫让他再去试一试那个最新的疗法，他想，要不就去试一试吧，难受就难受一点，小猫都出生了，或许他可以多活几年呢？
　　 想到这儿，他关了水，给小伍打电话。“小伍，你看能不能约刘大夫周末的时间。周末娄小晔看孩子，我才能出去一会儿。”
　　 小伍迟疑着答应了。他总是这样配合。当初陪他论断，后来陪他求医一直是他，而且这人嘴严。那么，会不会有一天，来家里报丧的也是他呢？
　　 他相信刘大夫一定会答应。因为，对于一个想出科研成果的大夫来说，他的疾病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他穿上衬衫，又把皮鞋擦了擦，回头看看婴儿床上的小猫，他睡得正好。带上门，他就去接大猫。
　　 幼儿园离家不远，这将是大猫在幼儿园的最后一年。大猫像他一样有个发达的大脑，智商一百四。他睡觉很少，对一切事物穷根究底，让幼儿园老师爱恨交加。人家小朋友都午睡，他不睡，为了不影响其他小朋友，老师只好让家长把他单独接出来。
　　 他为自己儿子感到骄傲。公园里下棋的老头儿都称大猫为小杨老师。儿子也为他骄傲，他说来接孩子的家长，只有猫咪老爹是最帅的，而且猫咪老爹会编故事，别人的爸爸一看就是酒囊饭袋。
　　 父子两个手拉着手回家。没戴遮阳帽儿，大猫只能眯着眼跟他说话。他的薄嘴唇和单眼皮都很像他妈，只有性格和语言能力是像他的。他在外独居那两年，幼儿园老师也是要把大猫弄回家，但娄小晔不可能中午接孩子，就只好委屈大猫在幼儿园憋屈着。一想到这，杨树林就觉得对不起孩子。至于对娄小晔，他没有多少内疚，他认为男人配女人，女人配男人，只要配对了就稳定地过下去，婚姻不过如此。
　　 而且，他们早分开早好。趁娄小晔还有几分姿色，嫁个好人，给大猫找个依靠，那才是当务之急。他不离婚，娄小晔怎么嫁人？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除了他就没有上赶着要贴娄小晔的，尽管她还姿色撩人。
　　 也可能就因为大猫，娄小晔才不好嫁人。唉，放眼望去，现在的男人都多精啊！
　　 回了家，绿豆汤还温着，给大猫盛了一碗，又放了冰糖。大猫在幼儿园吃过，他现在只弄自己的午饭就好。可是，在他做饭的时候，大猫又缠到厨房。“爸爸，那个怪兽奇奇是不是爱上红萼了？我一想到红萼总是取笑他、玩弄他，我就想哭。”
　　 杨树林不得不放下菜刀看他。大猫这么小，已经懂得爱了。爱是平等和尊重，这些他都懂。他说：“红萼她任性嘛，有一些姿色的女子总是很任性，你越爱她，她越觉得了不起。你以后不要对你看上的女孩子太迁就，否则她们就会欺负你！”
　　 “可是一旦爱上，就由不得自己。”大猫一脸认真。“你看怪兽奇奇也不傻，只是在红萼面前他就不行。她说往火海里冲，他就傻乎乎地往火海里冲！”
　　 “那么，我让他们结婚？”爸爸蹲下身子问儿子。“可是，一个是人，一个是兽，我总觉得有点别扭。我都不会往下编了！”
　　 “你可以让奇奇变成一个帅哥呀！”大猫眼里灵光一闪，“女孩子们最好骗了！只要帅帅的，她一准儿上赶着对你好！”
　　 “可是现在奇奇爱红萼，红萼只是利用奇奇，你觉得这样的婚姻真的好吗？”他和儿子探讨。
　　 大猫认真地想了一下，眼神忽地黯然。他居然叹着气说：“也好吧！人不要太聪明，能得到一点就是一点，细究起来就没意思了！”说完，大猫就转身出去了。
　　 留下当爸爸的站在灶前发呆。他不知道儿子这样敏感早熟是好是坏？是不是他不应该把他写的故事讲给孩子听？
　　 吃饭的时候，大猫在读他写的故事。他的声音嫩嫩的，偏要读出一点将军的豪迈和气魄，他因此而落泪。原本，他的故事写完也要留给他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写完的一天，而那时，大猫要怎么接受这个结果？
　　 “爸爸，我是不是读得很好？”大猫已经习惯看到他的流泪。他并不觉得不流泪才是男子汉，因为他告诉过儿子，有的眼泪让人高贵。
　　 他说：“当然！我没想到你能理解这位守城老倌儿的情怀！”
　　 “我是男人嘛！”大猫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男人之间总是会相互理解的！”
　　 “对，男人之间总是相互理解的。”他按了按他的肩膀。很早，他已经不亲吻他了。那是对小孩子的动作，自从诊断出他的病，他就把大猫当大孩子看了。
　　 送完大猫，从幼儿园返回的路上，看到娄小晔风风火火地冲上楼。生完二胎，她还这么生龙活虎，这一点，让他既羡慕又佩服。
　　 “你怎么回来了？”他边脱鞋子边问。
　　 “别废话！我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我们换了衣服去办复婚手续，然后，我还要去盯一个合同。”
　　 “复婚？”他有点迟疑。他不是不知道这个事的重要性，只是他不想这么快地答应她。
　　 “怎么？”娄小晔眉毛一拧。“提上裤子就想反悔？我家小猫也要一个合法的身份的！你先痛快把这事儿办了，哪天你想离再离！”她说得很不耐烦，仿佛已经说过千遍。
　　 猫咪老爹闭上眼睛转过身去。他不想多话。娄小晔有气他理解，因为他之前太作了。可是同样的问题又摆在面前——他们三个要看着他不能动弹，然后死去。
　　 他根本不能想这个问题。他宁可悄悄地离去。
　　 而且，他不认为自己还爱娄小晔，他对她的心动期早已过去。现在复婚，只是要让他为自己的冲动买单，他们双方都很卑鄙。
　　 “今天不去，你就是流氓!”娄小晔拎着胸罩就进了卫生间。
　　 她的胸形真好，仿佛两个重重的锤子砸在他的头上，而又软软的让他投降。好像他的笔下对女性一切的感激都源于这两个锤子。
　　 他颓然地坐在电脑跟前。一会儿，小猫要醒，他要给他喂奶、换尿片。三个小时，她计算得真好，他反抗了那么久都没有逃出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