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妻子笑笑冲我笑的笑脸。我觉得笑笑的笑怪怪的，坏坏的，像是不怀好意似的。我说你笑什么？笑笑不说，仍是那个笑眯眯的样子。我用眼狠狠地瞪着她，不满地说：“神经病！”笑笑这才说：“想巧云了吧？”笑笑说这话时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我说：“我想她干嘛？现在同我睡在一张床上的是你而不是她。这一点我还是十分清醒的，干嘛要想她。”笑笑说：“这就叫同床异梦。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听了，一本正经地说：“都一二十年前的事了，你干嘛还这样耿耿于怀？”笑笑说：“是我耿耿于怀，还是你耿耿于怀？我同你生活了一二十年，你心里的那些小秘密我还会不知道。在你睡觉做梦时，你喊‘巧云、巧云’都不下三百次了，就是在和我亲热时，你叫‘巧云巧云’这个也不下五十次了，是不是？”
　　 我没有说话，脑子还想自己刚才所做的梦。我这才陡然想起，我刚才果真又梦到巧云了，真的，我梦见我和巧云扯着我们的孩子天天还有乐乐，行走在一条铺满了鲜花的小路上。习习的春风和暖暖的阳光就像一双小手亲吻着我们，有着一种惬意和舒畅！有着一种诗情和画意！我已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梦了。可以说，这个梦每隔些时就会在我睡着之时悄悄地溜进我的梦境中去，成为一个挥之不去的梦。我奇怪，我怎么会经常做这个同样的梦。尽管我平时从不想巧云，但一到夜里她就会闯入我的梦中。而更为糟糕的是，我有个梦呓的坏毛病，常常毫无意识就会将梦到的人和梦中的话说出来，而让笑笑听到。“刚才我是不是又梦到了巧云啦？”我问笑笑。笑笑笑说：“你自己做的梦，你自己还不清楚？”我说：“我也感到奇怪，我怎么会经常梦到她？”
　　 笑笑说：“这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说：“凭心而论，我白天从没有想过她，可为什么一到夜里就会梦到她。”笑笑说：“想来，这个巧云可也真够幸福死了，都一二十年了，难得你还能经常梦到她，惦记着她。咱两个已经生活了一二十年，我怕是一次也没有进入过你的梦中？”我笑说：“梦是一种记忆的回归，而不是现实，现实是具体的生活而不是虚无的梦。”笑笑说：“梦虽虚无，可也是一种美丽，你说是不是？要是我也经常被一个男人梦到，那也应该是很美丽很幸福的事。”我说：“打住，你是我的老婆，我是绝对不允许其他男人梦到你的。”笑笑说：“为什么？我允许你梦到巧云，你就不允许别的男人梦到我。你是不是太自私？”我说：“那当然，男人没几个不是自私的，我不仅不允许别的男人梦到你，也绝对不允许你梦到别的男人，那样心就容易出轨了。”笑笑说：“你经常梦到巧云，是不是心就出轨了？”我说：“我做梦只是梦到了一下她，可心还是在你这儿的。”笑笑说：“说真的，你想不想巧云？你要想我就告诉你她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的。”我说：“想，你就告诉我吧。”笑笑就不说话了，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仍是一副好似不怀好意的样子。笑笑是经常同我开这种玩笑的。我坐起了身，准备穿衣服。笑笑说：“今天是星期天，你起那么早干嘛？”我说：“找巧云去。”笑笑说：“那你就找去吧。我若不告诉你她在哪里，你怕是找到天黑也找不到。”我没理会她，我觉得她又在拿我开心。然后我便下了床。我说：“你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找她的。”笑笑笑说：“虚伪，口是心非！”
　　 在我和巧云认识之前，我就认识了笑笑，尽管此时的笑笑并没有说要嫁给我，我也从没有说过要娶笑笑，但我们却已经开始上了床。这虽然是私下的事，但单位里的人还是有很多都是知道的。笑笑的父亲在市区里的一个大单位里工作是个中层干部，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而笑笑还是出于某些原因，暂时不得不屈身于这个远离市区的煤矿工作，谁都知道也许某一天她就会脱离这个“煤海”，回到市区里工作。当然这一点我也是心知肚明的。但是，笑笑是在矿机关工作，而我则在这个矿的子弟学校当一名教书匠，尽管这个职业被很多人看得很神圣，但在我心底里却很难对这个职业产生浓厚的兴趣，更从来没有想把它当作一项事业来做。我最大的兴趣就是看小说写小说，所以在我从市师专毕业来这个学校报到分配宿舍时，我没要学校分给我的宿舍，而是选择了校园的一个角落的两间曾经是学校储存室的房子住了下来。一间用来做饭，一间用来住人。这里很清静，很少有人光顾这里，很适合我静心静意地去看小说和写小说。当然这也为我后来同笑笑和巧云交往提供了便利的条件。我能同巧云走到一起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源于小说。这一点似乎很俗套，真的就像小说一样，但这是没办法的事，许多现实生活就是由一个个俗里俗气的事情组合而成的，不然那就不是生活了，而真的是小说了。我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想说明这篇小说的真实性，小说的真实也才是生活的真实。尽管当下小说已经越来越被人边缘化，而在二十年前小说在很大程度上还是许多人颇为认同和喜爱的精神大餐。
　　 真正认识巧云是在从市区开往矿上的火车上。在这里之所以说真正认识，是因为我曾在矿上见过她，知道她在矿区的农贸市场卖干菜，并且我还曾到她的摊位上买过她的干菜，只是没怎么说过话而已。火车上，她就坐在我的对面。有一点腼腆，有一点羞涩，人长得一般般，就像芸芸众生中许多女孩子一样，没什么可以让人怦然心动的地方。一开始我们没有说话，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后来她的目光落到了我放在茶几上的几本杂志，那本杂志不仅发了我一篇小说，而且还在封二专门刊发了介绍我的一些文字和照片。她拿起了其中的一本杂志，看了起来，然后看看我，又看看杂志，轻轻地说：“这个人长得真像你。”我笑了一下说：“不是他长得像我，而是我长得太像他了。”她神情疑惑地看看我。我说：“我们俩不是谁像不像谁，而是本来就是一个人。”她莞尔地一笑说：“你写小说？”我说：“写一些。”
　　 她说：“我不会写小说，我却喜欢看小说。”我说：“看小说也是一种快乐，一种享受。”她又笑了一下说：”我好像见过你。”我说：“你当然见过我，我还买过你的东西呢。”她说：“下次你去我就给你便宜点。”我说：“中，那就谢谢你啦。”后来我们俩就聊了起来，并且知道她叫巧云，既不是矿上的职工子女，也不是当地的人，而是生活所迫，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出来闯天下。我对她说，我也是农村人，因为考上了市师范专科学院便到矿上的职工子弟学校成了一名教师，也时常写一些小说或散文什么的拿到外面发一下。
　　 从市区到矿上有一百多里地，火车往往要跑上两个小时才会到矿上，平时一个人坐车总有一种受煎熬的感觉，而那天因为有巧云说话，两个小时也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下了车，我们一块走，路过农贸市场她拿了一本杂志，我们俩就分手了。然后我便回到了学校，拐了几拐之后我便看见在校园角落那个属于自己的住室，房子里亮着灯，我知道是笑笑来了。自从我开始同笑笑上床之后，我就让笑笑专门配了一把钥匙，方便她随时进入。笑笑不仅给我泡了一杯茶，还给我做了饭，是我平时喜欢吃的烧腐竹。那晚笑笑没走，我们就像多年的夫妻一样亲热了一下就睡去了。可是也就在睡着之后，竟做了一个让我匪夷所思的梦。我梦见我和巧云拉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行走在一条铺满鲜花的小路上，金色的阳光和习习的春风就像一双双小手亲吻着我们。我醒来时，笑笑已经醒了，笑笑看着我，笑眯眯的样子，说：“又做什么梦了，嘴里嘟嘟哝哝的，好像叫一个什么人的名字。”我掩饰地说：“不知道，谁知道做什么梦。”笑笑说：“不会是春梦吧？”我说：“不是春梦，是桃花梦，我梦见咱俩在亲热。”笑笑说：“醒的时候没亲热够，梦中还想着亲热，真是荷尔蒙过剩。”然后笑笑便穿上衣服，上矿上上班去了。
　　 笑笑走后我并没有立即起床，而是不停地回味着让我依然纳闷的梦。我觉得这个梦很奇怪，仅仅是萍水相逢就能做出这样一个梦。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从不信天不信命，而这个突如其来的梦又不得不让我怀疑它是不是某种对今后因缘的一种暗示？我无法理解，就是到了办公室也都是精神恍恍惚惚，与同事们说话也都是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有个同事说，昨天笑笑是不是来了？我一下子没有弄明白这个同事的弦外之音，傻乎乎地说，来了。这个同事就笑了，说：“年轻人，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心着身体。”我听了，醒悟过来，苦苦地笑了一下，而这时候我也突然萌发了去见一下巧云的欲望。于是我便抽空偷偷地溜出了学校，去了农贸市场。这时候的农贸市场因不是大众购物的高潮期，而显得冷冷静静。巧云正坐在她的摊位前看我昨天给她的杂志。巧云看见我便赶忙起了身，脸上还露出了笑。巧云说：“我给你倒杯水吧。”我说：“不用。”可巧云还是回身进了她的出租屋，而我也似乎没有丝毫犹豫跟了进去。我说：“我来看看你，心里只想来看看你。”巧云说：“想了你就来吧。”我说了我心中有种疑惑和昨晚做的那个梦。巧云听了没有惊讶，只是直直看着我。我说：“我梦见咱们两个走在铺满鲜花的小路，手中还拉着两个孩子，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巧云听了，脸上浮现出一份羞涩的惊奇。然后才又说：“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我说：“真的，千真万确。”巧云笑了笑，淡淡地说：“那只是梦。”我说：“我知道是梦，可觉得这个梦非常奇怪，我总觉得会不会是一种暗示。”巧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脚下的地。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单纯，很傻帽，或者是在创造某种猎奇小说。”巧云抬起头，莞尔地说：“不是，不是，我也是觉得奇怪。”巧云停顿了一下又说：“你回去吧，这儿人多眼杂。”我说：“好吧。”我又说：“我会想你的。”巧云说：“别想我，我想你的时候我会去看你的，这里人多眼杂。”我点点头，然后便走了。后来的几天夜里我又做了这个同样的梦，但这个梦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告诉笑笑，一直到我们结婚后的当天夜里我才对她说了这个梦。而同时，也就在后来我知道也就在那一天巧云也同样做了这个荒诞不经的梦。
　　 三天后巧云来到了我的住处。是在晚上，巧云说，晚上是不用做生意的，于是她就来了。巧云没有久坐，寒暄了一会话，便拿了几本杂志走了。没发生什么事，但彼此却都吻了对方。我去送她，巧云不让，说人多眼杂，让人看见了不好，想我的时候她会来的，我没再坚持便让她走了。就这样，巧云隔些时，就会来一次，笑笑当然也来。巧云来了坐一会，拿上两本杂志或者什么书，就走了。而笑笑来了后一般就不走了，则留下来过夜。这样就出事了。那天笑笑来了，巧云也来了。是笑笑先来的，随后巧云也就来了。笑笑来时带了两袋，说是她爸爸的茶叶，一二百块钱一袋。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喝过这么高档的茶叶，一二百块钱对当时每月工资只开二百来块钱左右的我来说，实在是不小的数字。笑笑说：“你喝不喝，我给你泡上吧。”我说：“泡吧。”笑笑就给我泡了一杯，泡上了笑笑就出去了，也许是上厕所了，反正她没在屋，而这时候巧云来了。在这个时候我已同巧云交往了有一段时间，彼此之间也不再有什么生疏感，所以巧云一进屋就拿起了笑笑给我泡的那杯茶，刚喝了两口，笑笑回来了。笑笑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后笑容满面地说：“喝吧，我刚给他泡上的，我再给他泡一杯。”巧云也显示愣怔了一下，然后便又显得尴尬起来。我的心里突然有了几分忐忑。笑笑说，我叫笑笑，是他的朋友，我们好像见过面吧。巧云怯怯地说：“我在市场上做生意，叫巧云。”而笑笑，就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同巧云聊上一些闲话，我很是尴尬。巧云不停地用目光去看我，有一种怯意。而笑笑则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言语之间体现着一种主人的味道。后来巧云照例拿了两本杂志走了。我客气地将她送到门口，就停住了脚步，而笑笑则将巧云送出了好远，我甚至还听见笑笑说：“巧云，有时间你就来，没事的，都是朋友嘛，我也经常来的，他这什么都没有除了书。”送走了巧云，笑笑便回来了。我听见她的高跟鞋敲击路面的声音，有着一种得天独厚的清脆味道。笑笑一走进屋便对我说：“你行啊，什么时候挂上的？我怎么就不知道。”我听得出笑笑的揶揄。我说：“你上哪想呢，只是一般朋友，喜欢看书，没事就来拿两本。”笑笑笑说：“不会这么简单吧，我总感觉你们俩关系不一般。”我说：“随你怎么想呢。”然后就不再理会她了。现在想来，我那时候太不负责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巧云来了，一走进屋就东张西望地看。我说，你看什么？巧云悄悄地说：“笑笑没来吧？”我笑说：“没来，怎么啦？”巧云说：“我怕碍你们的事。”我说：“你上哪想呢，我们什么事都没有，他同你一样，也是我的朋友。”巧云说：“可我觉得她就像你媳妇。”我笑了，说：“你真是多想了，她会能成我媳妇？虽说我们已交往了多年，但她从来没有说要嫁给我。她的家在市里住，父亲又是单位的一个头头，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调走的。”巧云说：“那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