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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值班连(小说) ——一个新疆兵团老战士的经历


作者:陈平 布衣,489.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298发表时间:2018-09-03 09:44:32
摘要:文革中,我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典型参加了值班连;又被调到中苏边境农场。那事;那人;那悲愤·····


   1969年3月,珍宝岛的炮声震惊世界。中苏两个肩并肩的大国突然兵戎相见。“要准备打仗,准备大打,打核大战!”
   那年,新疆兵团紧急组建值班连。我被卷入战备激流……
   一
   向西,向西!
   汽车在黑暗中向西行驶,朦胧的山影忽而张牙舞爪附身车顶,忽而屏声敛气远逝天边。风的弦紧抵住耳朵奏出呜咽的歌,车轮惊飞的星星在青冷天空眨着冰色眼睛。
   我父亲说过,他年轻时有人给他算命:宁可向东走千里,不可向西走一步。但是,他不信邪,黄埔军校毕业,偏要学班定远、左宗棠,西出阳关创事业。然而碰得头破血流。这次我和他划清界限参加值班连,他托别人捎给我一句活:不可往西!
   我们值班连要去的地方是雄鸡的尾巴尖尖——托云。父亲常说中国地图原来是海棠叶,中间被啃掉一大块成了雄鸡,也算因祸得福吧,鸡者吉也!
   胸前皮肤上的三个针眼已结疤了,不痛,有点痒酥酥的。为了能得到一支钢枪,为了甩掉“狗崽子”的帽子,那天,我赤裸上身,胸前别着大中小三个红太阳,双手捧着血书跨进办公室。一屋子人惊恐地站起来。马参谋张着嘴只颈“啊啊……”
   还是跟我父亲一块养马的革命马夫说得痛快:“你们打过仗没有?那年打瓦子街夜里撤退脚底下软乎乎的是啥?你们光要贫下中农,打起仗来都死了,活着的都是地富反坏,怎么了得哟……”
   革命马夫的这番话帮了我的大忙。
   郭政委决定挑几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作典型。我终于被批准入伍。
   我们中国人很坏的毛病是自己哄自己,这是我几十年生活的总结。但那时我是纯洁的,相信一切是真的。今天我才发现过去是儿戏!
   珍宝岛的枪声响了!林彪副统帅发出紧急号令准备打仗,兵团命令0五八团立即组织值班连队上边境。
   那天发枪我着实激动了一阵,但结果怎样呢?
   我父亲讲过男人如有女人相必有大富大贵,郭政委就长着一副老太太的慈祥模样,但他戎装佩戴却也有几分威严。
   口号吼得震天动地:“要准备打仗!准备打核大战!”“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郭政委稳稳地把手一挥,讲得慷慨激昂:“苏隆已经在珍宝岛打响了第一枪。我们的值班连队马上要开赴前线。现在开始发枪!”
   值班战士们掌声雷动。
   “一个人一支枪不够,怎么办?只好两个人一支。”
   掌声低了八度。谁知他还在递减:
   “两个人一支也不够。我们决定,三个人发一支!”
   掌声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指导员薛有道不失火候地喊道:“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我、小罗子、李顺才三个人发了一支五三式七·六二步枪。那枪可能参加过抗美援朝或者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枪带上隐隐有血迹,还写若模湖不清的几个字,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后来我才知道;枪是按左、中、右来分配的。但当时小罗子的欢乐传染给我了,我暗自庆幸自己拥有无产阶级专政柱石的三分之一,至少比“狗崽子”强。
   排长常有旺领了一把列宁在1918年使用过的左轮手抢。马参谋郑重警告这种枪胡子弹全国只有五发!常有旺压进一发子弹一甩,那子弹完美无缺地从枪筒中飞了出来,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连长牛镇方虎着脸瓮声瓮气地说。“昨,嫌破?巴黎公社那阵子大刀长矛还不照样拼命!”
   更可笑的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一扣扳机,那撞针慢吞吞地凑上去,极不情愿地去吻子弹屁股。
   就是这样一支部队,向西开去。人人都因厌恶单调艰苦的生活而渴望血与火……
   随着车的颠簸,她的身子有意无意地碰着我,我的心砰砰直跳。
   “女兵排排长郭丽军上台领枪!”
   她英姿飒爽地向她的父亲郭政委敬了个标准军礼,双手捧着沉重的五四式手枪,一个漂亮的转身亮相。我们心里的刺激,全发泄在近乎疯狂的掌声中。
   上车时,郭丽军在车头向我一笑说:“陈新元,坐这儿来。”
   此刻,我正用男性的宽阔的背挡庄车头吹来的冷风,让怀中的政委千金安然入睡。
   她似乎无意识地捉住了我的右手,那纤细的,滑腻腻的手指抚摸着我手掌上的茧壳。
   我们曾是同班同学。后来呢……
   “人的命,前生定。”父亲的话总是应验。
   我象被嘲弄的叫花子抽出手来握成拳头。
   她似乎无声地笑了……
  
   二
   这年头钱可以通神,几张老人头使我享受到高干待遇,住进了火车软卧。
   坐着无聊,我到硬座车厢欣赏拥挤的芸芸众生,寻求一丝人上人的快感。
   车厢壁靠着一位抱婴儿的年羟妇女,那婴儿乌亮的眼睛中映出我的影子。我想逗一逗孩子,但一看见那位年轻母亲的脸上似乎有泪痕,我敛起笑容扭过头来抽烟。
   “大嫂,等一下,有座位。”一位军人挤过来抱歉地对妇女说。
   我从人头缝隙中看到,两个穿花格子衬衫的男青年和对面一个妖艳女性嬉闹着。那个卷毛花格子伸着瘦长的腿占住对面的一个座位,手中晃动着一把弹簧刀。
   那位军人忍不住了。“同志,这座位能不能让那位大嫂坐一坐……”
   “不行!有人。”卷毛眼皮都没抬。
   那位军人近乎恳求低声说:“同志,那位大嫂的丈夫在老山前线牺牲了,我是部队派来接她的……”
   “老山?在哪里?”时髦女郎故作惊讶。
   “什么老山小山,傻子才去送死!”
   “要坐,坐我腿上。”
   我心里腾地窜起了火苗子。
   我拨开过道上的人跨过去,把车票往那位军人手中一塞说:“给!你送她到软卧2号房间去!”
   说着一脚踢开横挡的瘦腿,顺手抢过那把雪亮的刀,对准了那帮目瞪口呆的狗男女:“老子坐定了!怎么样?我来告诉你们老山在哪里。”
   人啊!八十年代的人!怎么变成这副叫人恶心的熊样子!
   老子当年在边境值班连玩过真枪……
   吐尔嘎特说是祖国西大门其实小得可冷,一个馕滚到头。
   海关、外贸、边防站等单位挤在一个山凹凹里,清一色苏式建筑。老大哥时代,这里车水马龙好不热闹。维吾尔浯中不少词与俄语相通:铅笔“卡兰达什”,机器“马西那”。
   如今这里成了反修最前哨。
   牛连长故怍神秘地说:“两边山上都掏空了。真干起来,坦克大炮都开得出来。”
   谁都知道这话是驴尾巴打肚皮——自己给自己宽心,山中根本没有任河施工痕迹。
   山坡上草色遥看近却无,山背面窜出阴冷的风。一年一场风,从春刮科冬。天是格外的蓝,远近几顶柯尔克孜牧民的毡房,拖着青灰色的炊烟。太阳永远是赤裸裸地射出灸烫的箭,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冷得人发抖。
   我们全连去参观国门。
   边境线一公里范围内是军事禁区,是自然保护区。草很茂盛,旱獭在阳光下憨厚地蹲坐着梳理着金黄色的鬃毛。
   国门孤零零矗立在山坡公路上,横眉是CCCP几个大字。
   中苏双方哨楼遥遥相对。
   小罗子拍着我的肩膀说:“三炮手,真干起来你可别等我。自己去寻支枪啊!”
   还是女兵们士气高昂,面对国门唱起:“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她们的到来使托云镇上那些百无聊赖的政府工作人员欣喜若狂。今天请她们讲用,明天请她们演出《再版前言》歌舞。郭丽军一曲《爹把红灯留给我》使她成为山凹凹里的李铁梅……
   男兵们却在紧张地挖地窝子,地窝子修好又漫山坡挖战壕。牛连长,薛指导员从老前辈那里继承的带兵之法,兵不能闲,闷必滋事。
   托云海拔高,氧气吃不饱。每天只干两小时活。收了工大家猫在洞子里侃大山。
   排长常有旺跟我们住一个地窝子,他是我们最喜欢的人。他没文化,保持着农民原始的淳朴和善良。他从小喜欢听说书,满脑袋瓜的扬宗将。说岳全传。他常常是蹲在铺板上,一碗包谷糊糊吸的滋滋有声。碗一丢,慢吞吞地摸出纸片儿卷莫合烟:“杨四郎这家伙最有艳福,到番帮招亲……”
   “生的儿子那不就是二转子!”小罗子插嘴说。
   大家笑得真热闹。
   贾秀才认真地说:“从生物学上讲,杂交优势,二转子漂亮,聪明。”
   小罗子只顾玩列宁在1918年用过的那种左轮手捡,瞄准门口“叭叭”地念念有词。忽然沉重的麻袋门帘一闪,牛连长和薛指导员进来了。
   牛连长一猫腰从床底下踢出几个罐头盒子。“谁干的呀?”
   大家眼光不约而同盯着一炮手李顺才,此人小农意识极重,他走过的地方比吸尘器拖过的地方还干净。绳头铁钉,螺丝帽都成了宝贝。
   薛指导员到底肚里多点墨水。他说:“李班长,是你捡的吧?没事。”
   “我想焊个烟筒,瓢什么的。这有什么……不打仗还不照样过日子……”
   牛连长象咬了苦黄瓜一样咧开大嘴:“哎呀呀!焊个狗屁!裤裆里打秋千——扯蛋!人家镇上人讲兵团人舔罐头盒子。原来是你!”
   薛指导员给我们递个眼色,我们扯过一条破麻袋把床下的盒子搜罗一空,抬出去倒掉了。
   小罗子故作神秘地说:“一炮手舔空盒子是这祥——”他一个指头一控,往嘴边一抹。
   “绝不可能!”我虽然讨厌李顺才,但我们毕竟都是兵团人。我不能接受“兵团人舔罐头盒子”这个现实。
   贾秀才说:“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不过——”
   “不过什么?再苦也不能那么贱!”我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打赌吧!赌什么?赌两听糖水枯子怎么样?我叫你们亲眼看见!”小罗子急忙说。
   那时候两听罐头已经是很大胡赌注注了,不象今天赌注是冰箱彩电。
   “好,两听罐头!”我这人生性不服输。
   小罗子兴奋地搓搓手说:“贾秀才作证!不出三天叫你们看真格的。”
   小罗子给李顺才灌迷魂汤:“勤俭是贫下中农的传统美德;当年杨白劳如果能捡一大堆罐头盒子绝不会卖掉喜儿。过日子谁离得了烟筒和瓢呢……"
   我们暗自好笑。李顺才也觉得纳闷,这个巧克力奶油糖蒙在被子里吃的小赤佬,怎么突然对罐头盒趣味盎然呢?但是,当他听说边防连昨天扔出十几个大盒子时,眯着的眼睛动了一下……
   战壕在山坡高处拐了个弯,小罗子命名为好望角。我们三人就埋伏在那里,看着一炮手李顺才下坡朝托云镇走去。
   小罗子从牛连长那儿弄来了望远镜。
   从望远镜中清晰看到了边防连墙后面闪闪发亮的铁皮盒子。
   李顺才瞻前顾后,磨磨蹭蹭到了那里。
   “快看!”小罗子一把推过望远镜。
   我看见李顺才弯腰捡起了一个大盒子,端详一阵子,伸进手去……
   “唉!”我长叹一声把望远镜递给了贾秀才。
   “怎么,心痛两听罐头啦?”小罗子笑嘻嘻地说。
   我说:“我心痛把我们兵团的人都丢完了!”
   贾秀才边看边说:“咦,果然吃起来了,津津有昧。不过有点丢人。还不到那非吃不可的地步嘛!”
   贾秀才有时迂腐的叫人讨厌。我抢白一句:“什么时候是非吃不可的地步?”
   贾秀才感慨地说:“我自流进疆时,在大河沿车站看到拉粮汽车漏下来光溜麦粒子,多少人去抢,一把一把往嘴里填。你能说他们丢人?”
   李顺才捡了半麻袋空盒子背到镇东头一座房子前。一个瘦长的中年男子开了门,殷勤地把麻袋接了过去。
   “那是谁?叫什么来着?”
   “丁吉,气象站油机工,酒鬼!和咱们李班长认上老乡了。”
   “天上九头乌,地下湖北佬,两个湖北佬凑到一块儿啦。”
   我这人特重第一印象,我头一次在我们的地窝子里见到丁吉,脑子里立即浮现出我父亲告诉我相面的口诀:脸上无肉,做事寡毒。
   我买了两听糖水桔子,可没吃出什么味来。
   我很佩服小罗子的交际能力,他居然很快交了个柯族朋友居马洪。
   居马洪在喀什上完高中回家接受再教育,汉话说得很流利。少数民族男子脸型几乎都很相似,深目高鼻,长脸刀削斧剁般棱角分明。他喜欢我们的望远镜,我们却喜欢他的马。
   地窝子里常常听见咚咚的马蹄声,全连百十号人闻声而出看热闹。
   小罗子和我很快学会了骑马。
   郭丽军也英姿勃勃跨马扬鞭,她那纤细的身材配上瘦骨有铜声的大黑马,真叫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说实话,后来我见过的各种女性的美的展示,迫斯科、霹雳舞、时装表演、比基尼,都没有郭丽军以蓝天为背景勾勒出的曲线那么美。
   那天,小罗子非拉着我去马洪的毡房里玩。居马洪的父亲一见我宁神情陡然一变,眼睛几乎碰到我鼻子上。他惊奇地吐出了一串柯尔克孜语,我只听懂了“陈连长”三个字。
   我头脑里象羊群中奔进了狼乱了方寸,划不清的界限,摆不脱的幽灵!父亲罚父亲……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参加新疆“九·二五”起义的国民党老兵突然恢复了三十年前的称呼。“老张”“老李”换成了毕恭毕敬妁“张团副”“李营长”。从我记事以后别人对我父亲的称呼都是“老陈”、“陈班长”。头次从居马洪父亲口中听到“陈连长”,心里真不是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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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精彩的小说,厚重的内容,叙述发生在那个特殊年代的新疆建设兵团的故事,许多青年人的青春岁月在那个特殊的政治环境中度过,内外的斗争,复杂的情感,有着许多的人生悲剧。文中人物众多,主角是“我”,父亲是当年黄埔军校毕业后守卫边疆的将士,文革中自己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到了兵团又参加了值班连,这个值班连是当年中苏关系紧张时临时成立的守卫边疆的部队。小说的故事主要发生在值班连,在那边防前线上一群青年男女的故事,有情感故事更多的是革命激情,也有一个年轻人小罗子不幸遇难的悲剧。小说还穿插叙述了之前之后的故事,如作者父亲当年镇守边防的故事,父亲的形象感人至深;八十年代“我”在火车上的遭遇,反映了岁月的磨练让自己成熟但正直的人性不变。精彩厚重的小说,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感人,作者采用了正叙、倒叙和插叙,引人入胜。感谢发文分享,推荐阅读共赏!【编辑:秋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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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觅        2018-09-03 09:48:19
  精彩厚重的小说,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感人,发生在那个特殊年代的新疆建设兵团的故事,许多青年人的青春岁月在那个特殊的政治环境中度过,内外的斗争,复杂的情感。感谢赐稿支持,欣赏佳作,期待更多精彩!
秋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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