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忠实从那条散发异味的街巷穿过时，似曾相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实宗郑！”他立即停止前行的脚步，侧目看见街边的那房、那门、那窗，全被灰尘或轻或重地覆盖着，脏兮兮的，不堪入目。郑忠实稍停片刻，继续往前走。可还没走出三步远，那声音又从后背传来。这人应该很熟悉他，故意把他的名字倒过来的吧！他怎么敢置熟悉人的呼唤于不顾呢，于是凑近那个声源地——一个破旧的窗户。郑忠实踮着脚，往窗户里面瞅，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上面乱七八糟地散落着一些被褥之外，没有看到其它东西。他估计自己的感觉灵敏度有问题，他便靠近旁边的另一个窗户。他的目光还没有射进房间里，窗户下猛地传来一声大喝，声浪差点把郑忠实轰倒。他正准备发火，一看眼前的是他同村人张一墨，瞬时转怒为喜。他说狗日的，差点把我吓死，你来这个屁地方干什么？张一墨把那件格子花衣服往肩背上一撂，落在他身上的衣服便遮蔽住他右边的乳房，裸露出左边那只乳房，整个身架瘦得皮包骨，像刚从牢笼里放出来的。张一墨用一个很微妙的手势示意他进来。郑忠实不想进去，说房里脏得像猪栏，还夹杂着霉味，我不想去那里，我们还是去吃米粉吧！张一墨整了整搭在身上的那件格子花衣服，从房间后门出去了，把郑忠实凉在那里，似一根凉拌苦瓜。
　　 郑忠实正在纳闷中，张一墨像一阵风，从一扇侧门钻出来，拉着郑忠实的手往房内钻。郑忠实一边被动地走着，一边不食人间烟火地问，你拉我去哪里？去看电影吗？去打架吗？我还要去买肥料呢！张一墨不说话，但他的手劲力道很足，郑忠实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的。挣扎了一会，郑忠实想通了，一不做，二不休，任由张一墨拉去哪里，反正他是单身汉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见郑忠实松了手，张一墨也不再使劲，将郑忠实引进了一扇并不起眼的门。一股霉臭味直往郑忠实的鼻子里钻，旮旯里那些或浓或淡的绿苔像被谁涂抹上去的绿颜色。郑忠实本能地去捂鼻子，说这地方你也来，还不如去我们农村那歪歪扭扭的田埂上，那里的空气还新鲜些呢。张一墨将郑忠实往那床上一推，说你坐着吧，有好事等着你的。说罢，张一墨随即就出了门，并还将门带上了，长满花斑的门“吱嘎”响，病态地呻吟一下，房里那浓重的霉菌味又卷土袭来。郑忠实有些累，却不敢坐那床，那毕竟是别人的床，他不会轻易去碰的，只好老实地站在那儿。
　　 门又“吱嘎”响，郑忠实睁大眼睛，看见一位高挑的黄发女郎。头发长长地挽在后脑勺，被一个大簪子拢着，像扒在后脑勺的一坨黄金。最吸人眼球的是她的嘴唇，口红描摹出一张樱桃小嘴，如一朵艳丽的花儿，正在灼灼阳光下招蜂引蝶似的。郑忠实还没看够，她那乳房、臀部、脚趾等部位，他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呢！那女郎就大大咧咧地来到了郑忠实的身边。可是，就是这么幸福的一眼，他竟承受不了了。他的心跳已快得像脱缰之马了，他的脸已在燃烧似的，将要把他的脸烧毁成红烙铁一般。
　　 张一墨笑了，说哥你还没见过女人，尤其是你这么漂亮的，你可要悠着点，别把他一口吞了。女郎没有一点儿矜持，脸不红心不跳地过来捏郑忠实的耳朵。郑忠实现在终于清楚了，这个龌龊的房间，是用来干那个的。他年龄近五十岁了，还从来没近女色，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但他早就听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他不敢轻举妄动，他怕一失足铸成千古恨，终生落在悔恨里。张一墨见他那畏首畏尾的样子，便鼓励他说，这个女郎我帮你买了的，他从现在开始陪你一小时，这一小时她就是你砧板上的菜，你想怎么切就怎么切，想煮来吃还是用烈火炖，就由你自己拿主意。
　　 郑忠实很感激张一墨，张一墨是他出了五服的兄弟，这几年在外地做粉刷匠，收入也不错。如果不对这个女郎做点什么，他怎么对得起张一墨呢——他的钱可是用血汗换来的。郑忠实鼓起勇气，抬起眼皮，准备迎向女郎。而这个女郎先行一步，张开的双臂，抱住了他。当女郎搂住他的腰部时，郑忠实回应性地抱住她的臂膀。此时，女郎身上那股刺激的香水味直往郑忠实的鼻子里钻，他不习惯这种刺鼻的味儿，他喜欢青草味、松香味……即使那牛粪气味也比这强，他将头往一边歪去，他不敢去亲她的嘴，他生怕那如花的嘴唇有毒。这时，他想起家乡有一种“闷头花”，花开得厚实艳丽，但闻久一点并有头晕的感觉。张一墨嘻笑一声，关门离开了这个房间。
　　 不过，郑忠实心存戒备的同时，也在半推半就地享受着这份惬意。唯一让他抑制不了的就是他的心跳，仿佛要跳出来似的。女郎很主动，放开他的腰，将他的脑袋扭过来，娇嗔地说，你怎么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是黄花崽？她这么一问，正触及了郑忠实心里的痛点。在他二十多岁那个年代，村里有好几个妹子的，那时觉得年轻，不想早日承受家庭的负担，把谈婚论嫁的事撂一边了。后来，村里的姑娘小伙全像约定了似的，一古脑全去广东等地打工了，像一只只候鸟，全飞南方去了。郑忠实的父母年纪大，需要他照顾，且他自身文化水平低，出去打工也不会强到哪里去，于是便一直呆在农村种田种地，婚姻的事就这样错过了“花期”。女郎见他沉默着，便打扰道，想什么问题了，时间如流水，已过去五十分种了，属于你的时间只有十分种了。听到她的提醒，他好像又听到自己小时候期考时，老师宣布快要交卷了一样，就有些猴急了。不过，郑忠实的神智稍微清醒一番后，就认为女郎骗人，时间不可能过得那么快。再说，他要好好平静一下，如果再由心脏如此急骤地跳下去，会像凶涛骇浪一般跳出胸腔结束生命的。女郎说不着急，你休息一下吧，反正还有时间！只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的，别后悔哦。
　　 郑忠实恨铁不成钢，反复地抚摩着自己的胸部，希望心跳速度降下来。过了一会儿，郑忠实主动地站起来，要抱女郎。郑忠实将嘴唇和粗糙的胡子对准女郎的脖子亲吻。可是，他还没吻上五秒钟，女郎惊骇地大叫一声，避瘟疫似地推开郑忠实。郑忠实吓了一大跳，他说我又没咬你，是我的胡子扎人吗？女郎睁大眼睛，摇摇头，以不可理喻的神情打量着郑忠实。她伸出手，缓缓地去摸郑忠实的嘴。郑忠实警惕地一退让，说你要干什么，我兄弟帮出了钱的，你怎么？女郎疑神疑鬼地、一脸不安地说你的嘴上怎么带火，烧人呢？这也太奇怪了吧！
　　 郑忠实一听，不相信女郎的话，立即摸一下嘴唇。果不其然，嘴唇上传递过来一股高温，直烫他的手指腹，导致他的手指本能、迅捷地跳开了。啊——？郑忠实也大惑不解，自己的嘴巴怎么有如此高的温度呢？他一直只管那颗跳动得厉害的心脏，没想到波及到了嘴唇。女郎伤心地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走向墙上的镜子前，一边查看，一边喃喃道，你看，我的脖子被你烫伤了。郑忠实疾步跨过去，发现她那白皙如猪板肉的脖子上果然有一处灰黑的唇印，不用说，那就是自己的“杰作”了。郑忠实很不好意思地道歉，说自己的爱情从十多岁时萌发，一直被逼到现在太久了，现在猛地爆发出来，像火山一样，就把你伤到了，对不起啊，他轻柔地抚摩着她的伤痕，脸上尽显怜悯之色。
　　 女郎脸上阴云密布，恼羞成怒地说我受不了你这个黄花崽的折磨，奇葩、怪异、恐怖，还差二十分钟，就此结束吧！我本想要你赔钱的，但是，之前我的梦中多次出现了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呢？看在我们俩有如此缘份，就不要你赔偿了。郑忠实不相信女郎说的话，认为她是骗人的。此时，他记起张一墨说的话，女郎就是砧板上的菜，任由他宰割的，怎能让她跑了。郑忠实略微思忖了一下，便说我的嘴有问题了，那就别亲你，抱你二十分钟，总可以吧！要不然，我怎么对得起我的兄弟，他风里来，雨里去，赚钱不容易的。女郎勉强答应了下来，说你如果再弄伤我，我就要你赔钱，刚才这点伤，看你老实得像只呆头鹅，我就不计较了。郑忠实将头点得像鸡啄米，说一定一定。
　　 女郎就坐在郑忠实的腿上，她很小心谨慎，生怕再次被烫伤。郑忠实觉得时间很有限了，稍一用劲，就把女郎揽进怀里，然后将女郎紧紧地贴在他那裸露的上半身。让郑忠实意想不到的是，女郎还是尖叫起来，并奋力挣扎着。郑忠实哪想松手呢，他想把握好这珍贵的二十分钟呢！郑忠实力量再强，也抵挡不了惊惶失措的女郎手脚并用的挣扎，女郎从他的腿上下来，整了整衣服的褶皱，便头也不回去摔门而去，留下郑忠实怵在那里，神情沮丧。
　　 呵呵，哥，你的功夫太强了，你把那女郎打得落花流水了。张一墨紧接着就进来，满脸堆笑，不知是赞叹，还是取笑。郑忠实哭笑不得，尴尬得想从地洞里钻出去。如果不是女郎脖子上那个真实的唇痕展现在他眼前，他以为女郎欺骗他。郑忠实闷闷不乐，很不开心的样子。张一墨以为郑忠实没有玩尽兴，便安慰道，你以前总像只缩头乌龟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才尝点鲜果，肯定一小时吃不饱了——叫化子怎么一餐能吃饱？后悔当初了吧！郑忠实还是傻傻地一笑，没说话，他好像很失落似的，没有一点开心。张一墨以为那女郎欺骗了他，便问他是不是受骗了，我可以要她退钱的。郑忠实想到女郎的吻痕，心就软了，他摇摇头说不用了，这个女郎很好的，我很满意，即使再让我掏十元钱，也愿意。张一墨说你给十元钱，那不是哄小孩子吗？你猜猜我付了多少钱给那女郎？郑忠实不知行情，吃饭不知饭价钱，随便说了个数：五十吧！因为他在家有时辛苦一天，也就收入十来元钱呢！现在这位女郎才一个小时，能有多少收入呢？张一墨讥笑道，你不知天高地厚，像这么高挑漂亮的女郎就是这个数，他伸出五个手指头。郑忠实惊叫道：五百？张一墨点点头，他脸上没有任何欺骗人之意。
　　 他们俩若无其事地回家，还没到村口天色暗了下来，他们的身影融进了朦胧的月色中。村里的张成正好从河边洗澡回来，穿着一条小裤衩，趿着一双长拖鞋，“嘀嗒嘀嗒”，节奏鲜明地敲击着地面。他们想避开，但来不及了，如果蹑手蹑脚像小偷似的，是会被他怀疑的。张成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说你们这两只夜猫子，肯定去偷腥了。当然他们俩知道偷腥是什么意思，便极力否定，说你张成悠闲得很，还有时间想些乱七八糟的污秽事，我们苦力地干活累成狗了。张成不相信，说哪有的事，如果这么加油地干活，早就发财了，早就讨到老婆了，还用得着将裤裆里资源闲置？郑忠实噎住不说了，而张一墨不示弱，说发财是个命呢，勤劳不一定发财，我们累得像牛，付出的像大象那么多，得到的却像蚂蚁那么小，你饱汉不知饿汉饥，还来取笑我们！张成不再说了，意味深长地吹了个口哨，回家了。
　　 郑忠实躺在床上睡不着，女郎脖子上的那个吻痕，一直印在他的脑海里。他很愧疚，那白白嫩嫩的皮肤印上那个吻痕后，如在洁白的梨花上落上一点牛粪，看起来大煞风景了。如果其它的男人见了她的吻痕，定会兴致大减，女郎的收入因此会受影响了。那可不是一般的痕迹啊——女郎还有脸出门、上街吗？他越想越不对经，他不再觉得女郎赚了，而是觉得她亏大了，一个大大的吻痕，怎么用五百元抵销呢？郑忠实也大惑乱不解，女郎不要他赔偿，还说什么梦中见到他？郑忠实睡不着了，心脏好像被石板压着，他决定要处理好这事，他才会安然入梦。于是，他披衣起床，从柜子里翻出五百元钱，塞进他那内裤的那个衣兜里。他的短裤都是有衣兜的，便于藏钱。小偷怎么会想到他的钱塞进了内裤的衣兜里呢？其实，这一绝招也是张一墨告诉他的，那次他去外县打工，张一墨教他买条带口袋的内裤。可郑忠实跑遍大街小巷，也没有看到那种内裤。郑忠实回家找来一块厚实点的布料，缝制在短裤的内侧，成了一个口袋，成了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裤兜。
　　 郑忠实一出门，村里的狗就狂吠起来，郑忠实也怕狗钻出来咬他，在柴垛里抽出一根木棒当武器，如威猛的武士，冲出村口。过了好一会儿，狗们的狂吠声才打住，山村的宁静才又被轻柔的山风淹没了。郑忠实来到女郎的住所时，东边才显出鱼肚白。郑忠实很兴奋地拍打着女郎的窗户，窗户上落下一些灰尘和草屑，全向他身上落。他想喊女郎，但巷子里那昏黄的路灯，像一只昏花的老眼，提醒他别打扰别人休息似的。郑忠实这时又后悔了，他怎么那么急切呢，怎么就没有想到别人还正在睡梦中呢？他只好在那窗子下边蹲下来，等待那女郎起床。
　　 巷子里渐渐地热闹起来，那忙碌的脚步声，吆喝声，尤其是那滚滚车轮腾起的烟尘，欲将他全身淹没，他只好站起来往旁边缩去。当那灰尘较浓时，他就用衣袖捂住嘴巴。他一直盯着那扇门不放。他心里直打鼓，街上熙熙攘攘，车喧马嘶，女郎还睡得着？他踮着脚靠近窗户，想看个明白。可是，他顾此失彼，没有注意那些匆匆忙忙的车辆，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一辆摩托车。“啪——”，那车主与郑忠实身体接触后，倒地了。车主放下倒地的摩托车，跑上来拉住郑忠实，说你的狗眼生哪个茅坑里了，有眼不识泰山，你现在怎么办？郑忠实知道大事不妙，恭恭敬敬地去帮他扶起车，并将车往旁边挪，以免阻碍交通。车主急了，说不能挪的，交警要来现场拍照的，你挪动了，那就没有现场了。郑忠实没被他吓着了，说你这车除了损伤了右前方的转向灯外，其它的没什么大碍，就不必阻挡别人通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