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岸】游动在雨里的鱼(征文·小说)
一
最近一段时间,雨比较多,也比较大,天像漏了一样下个不停。
徐元想回家一趟,一直没有机会。雨留客?不,不是留客,而是留下来工作。
回家干什么?还不是想吃爸爸做的酸菜鱼。在家乡的门前有一条河,河水平缓而澄澈地流淌,河里的鱼很多。
徐元的少年时光,与这条河特别有缘。他出众的游泳技术,也来自这条河。这条河,是他的伙伴,也是他的游乐场,还是他的老师。
河水缓缓地流淌,岁月无声地延长。长大了,也就离开了那条河,离开了家,去读大学,参加工作。
工作的地方,也不是大城市,而是贵州的大山里。“山连绵地阻挡了寻找远方的视线,却锻炼了不知疲倦的跟腱”,这是综合工区的李果惊说的。李果惊跟他一年上班的,来自于不同的大学。李果惊爱读书,爱装逼,兴奋起来也会“啊——啊——”地大发感叹。
在大山里,更多的是坚硬的石头和带刺的藤蔓,像锯子一样的茅草叶,或者在隐秘的地方藏着蛇。徐元想回家,除了想自己的爸和妈,也想河里的鱼儿。
到了河里,人也像鱼了,徐元在河里游五六个小时都不会觉得疲倦。在山里,不能游了,身体的四周是空气,而不是水。在看不见的空气里,只能走,只能攀爬。爬坡上坎,锻炼的是脚上的力量,上班一年多时间,跟腱强韧了。
“游泳,有去游泳的吗?”李果惊推开门,探头进来问,“市体育馆的游泳池开放了,去那里游。”
徐元心里想到父母,想到家,想到河,想到游泳,真的就有人来喊他游泳。难道真的可以心想事成?徐元抬起眼睛,有些嗔怪李果惊推门推早了,他的下一步,就会想到美好的爱情了。如果,爱情也能心想事成,他就该蹦跳欢唱了。
屋子里是两架高低床,目前只有两个人在。一个人去贵阳学习了,一个人被借调到车间。躺在徐元对面的曾学军抱着手机,手指急速地动着,连眼神都没有抬一下。李果惊知道喊曾学军是没有用的,他就点名喊徐元。
徐元迟疑了一下。市体育馆距工区驻地有五十多公里,按照高铁算距离,十多分钟就到了。按照汽车走高速算距离,就要一个多小时。远还是近,也不好确定,担心的是有什么突发情况。
“我值班,不去。”徐元直接拒绝。
“怕什么?有什么事,坐动车一会就回来了。”
“不行。”徐元从床上坐起来,“在工区打篮球还行。游泳,我不去。”
“不去游泳?”李果惊还在鼓动徐元,“你看看天气。昨天晚上虽然下了一场大雨,现在阳光普照,哪里就会下雨?走,太阳就是没有事的保证。”
“除了下雨,还可能有其他意想不到的风险。”徐元打开衣柜,翻找球衣。
“徐元!”身后急促的喊,徐元丢下刚抓到手里的球衣,转过头,看到工长李政霖有些慌张的脸,“不要去打篮球了,马上走。还有曾学军——”
“干什么?”
二
没有人回答他。李政霖身子一晃,不见了影子。奇怪的是,李果惊也不见了。徐元没有更多时间思考,赶紧把手里的球衣丢了,然后把干活穿的反光背心穿上。
跑到楼下,就看到李政霖在库房门口。他跑过去,进到库房,看到李政霖正在一边打电话,一边拿工具和材料。
“怎么啦?怎么啦?”徐元急切地问。
李政霖没有回应,他太忙了。徐元知道这个时候他要不到答案。他把李政霖手中的工具接过来,拿到门边,汽车就开过来了。
东西都装齐了,曾学军还没来。李政霖急巴巴地问,“人呢?人呢?”
“什么人?”
“曾学军。曾学军在哪里?”
“还在游戏里。”
“把他喊出来,走了。快一点。快一点,不要耽误,这是抢险。”
徐元跑着回去。曾学军抱着手机,蜷缩在床上。徐元一把抓住手机,正陷在游戏里的曾学军猛地站起来,脸上盛满了凶恶,像要将拳头朝徐元砸过来。
“抢险!还打游戏?李政霖生气了。”徐元也不管曾学军眼里的表情,喊叫一般说着话,人已经跑出去了。曾学军懊恼了一瞬,马上穿上衣服跑出去。
上了车。车开了。李政霖还在打电话。从电话的内容分析,是不同的领导在给他打电话,了解情况,做出指示。从电话里听到的情况是,在鹤山堡隧道出口的地方,发现有较大的裂缝,山体随时可能往下溜坍。
从工区到鹤山堡高铁线路仅三十公里,十分钟左右高铁路程。汽车去到那里,至少也要绕出五六十公里,车要开一个小时。
三个人,能干什么呢?他们的手也不是挖掘机,也不能把泥土挖走啊!徐元随着颠簸的汽车,胡乱地想着。
这是他们的设备,他们对每一处都很熟悉。当言语中反复出现鹤山堡这三个字的时候,徐元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鹤山堡隧道的情形。他们是一周前才去检查过,没有发现异常。难道检查的时候不认真,漏过了可以发现的隐患?徐元心里还有一点微微的忐忑。
车开出去十多公里,天色就有些灰暗了,风吹进车窗,有些凉飕飕的。徐元抱着手,担忧地看着车窗外。车往前走,天气就跟着发生变化,他们从阳光明媚,逐渐走进了哗哗的雨里。
十里不同天,确实如此。
雨是中雨,不急不躁地下。工区所在地,大多是晚上下,白天就停了。他们车到的地方,雨像从来没有停过。
下雨的时间长了,泥土和岩石都吃饱了水,不安分。山像怀胎十月的妈妈,非要从山体上溜滑下来一堆怀着的“岩石和泥土”不可。
他们害怕的是,泥石溜到高铁线路上去。高铁撞上去,事就大了。
汽车一路开着,李政霖一直没有间断过打电话。即使偶尔中断电话,也板结着一张脸,看着微信或者发着微信。中途,李政霖的手机没有电了,还换了一块电池。
具体情况怎么样,担心的人很多。
三
到了鹤山堡隧道出口,他们急忙下车去查看。雨还在下,只是下得小了很多,细细密密地洒在身上,轻如薄纱。出来忘记带伞了,他们没在意雨,下车就往雨里钻。
凉丝丝的雨飞散着,裸露的脸上就先湿润了。地上的泥土被水泡胀了,颜色有些泛黑,脚踩上去松松软软的,直往下陷。
眼睛里只有山和崖,心里想的只有书上的那些知识。李政霖上班稍微早两年,但也比较年轻,见识过的灾害和危险也不多。他对付现实的各种危险,更多的处理方式来自于上级的指示和书本知识。
一座山,在山边挖出一个洞,高铁线路从山洞里钻出来。从隧道出来的高铁,用防护栅栏保护着,只能从外看,不能进去。
隧道本身的山体没有问题,而是隧道旁边的山体出现了一道裂缝,而且还垮下去一部分泥石,这些泥石距离高铁还有一段距离。这座山体不是稳固的山,是高铁施工挖出来的泥土填埋起来的,不稳固。
“走吧,隔得这么远,会有什么事?要垮就垮,影响不到我们。”曾学军翻着白眼,“上面的领导也太小心翼翼了,这么点事就把高铁封锁啦?”
李政霖没有理会曾学军,他脸上凝着一层霜,用手机拍着照片。每个角度都拍了一些,然后把照片发到微信群里,也对现场进行了描述。
没有人理曾学军,他就觉得无聊,眼睛散漫地四处看。徐元也在看细雨中的一切,脑子里急速地计算着。从目前的情况看,山体对高铁没有什么影响。如果泥石继续往下溜坍,一直持续下去,泥石最远可以到哪里?如果整座山都往下溜坍,冲垮防护栅栏,冲上高铁线路,有这种可能吗?
现场的情况是清楚明了的,未知的危险也能大致分析和判断。未知的危险还静静地潜藏着,冷静地等待某一刻爆发。
曾学军已经回到汽车上,继续抱着手机玩起来。细密的雨丝编织在身上,身上渐渐湿润了。湿得最厉害的是头上,头发变重了,变得湿哒哒的,顺着脸庞往下滑水珠。徐元抬着手臂,擦拭了几次,效果都不好。
时间过得很慢,不像从工区出来时那么急。毕竟危险还在可控的范围内,他们不需要马上去阻止什么,去干什么。照片发上去了,在遥远的地方,有无数眼睛在看,在分析,在判断。那些人的指令还在讨论之中,他们得等待。
天色因为下雨的关系,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后来,他们回到汽车上,坐在汽车里,看着空寂的高铁线,等待着。
因为这个危险的存在,高铁线已经暂时封锁了。过了一段时间,看到了速度放缓的高铁开过来,他们的心一下子松快了。身子一振,坐直了。
“没事了,走,回去。”曾学军的眼睛没有离开手机屏幕,但感觉系统敏感地捕捉到外面的动静。
“我们需要留人在这里。”李政霖说,“每隔两个小时观察一次,然后把照片发到微信群里。”
“我不留下!”曾学军任性地说。
“难道我留下?”李政霖有些生气了,言语中有些恼怒,“在附近找一个地方,需要带什么,汽车会给你们带来。”
意思很明白了,曾学军和徐元留下来。
“把铁路专网手机拿好。”李政霖递过来一个并不好看的手机,“随时带在身上。为了防水,我专门用透明塑料封了一下。发现什么意外,立即打电话。切记。切记。”
四
在附近有一个小村子,距离大概四五百米,站在高一点的地方,远远地可以看到那个需要检查的地方。看是能看见,看不清,还是要走过去。
这个村子里的房屋很多,也很空。他们找了几家,都是锁着门,黑着灯。走了好一会,才找到一户亮着灯的房子。
“大爷,我们想暂时租一间屋子住,有吗?”
“屋子?多得很。”老人坐在屋里,正在搓着烟叶,缓慢地往烟杆里装,“怕的是你们住不习惯。”
不习惯也得习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房子是四层小楼,楼里绝大多数房间都空着。有一间是老人孙子住的,他们选了那一间。房间还算干净,整洁,只是有些凉飕飕的,缺乏人的热乎劲。
“儿子在浙江打工,今年把孙子也带过去了。”老人站在门边,低声地说,“很长时间没有人住了,稍微有些灰,你们打扫一下。”
李政霖看了看房间,“就这里了,还不错。”
决定了,李政霖走了。
两人坐在床的两边。房间很大,比他们工区的房间还大,床也是大床。有一张书桌,还留了一些书。老人说还有房间,他们可以一人住一间,他们不要。两个人住在一起,安全感会更强一些。
他们懒得打扫,身子一横,倒下去。虽然心里有些怪怪的,不舒适,都忍住了。眼里看不到灰,灰也就不是灰了。多躺一会,觉得比较冷,阴森森的。长期不住人,这是正常的,他们两人在一起,两个童男子的阳气,难道还不能对抗山野之间的阴冷之气?
从住的地方到高铁线路边,看一看,拍几张照片,发到规定的微信群里。动动手指,眨巴一下眼睛,动动脚而已。
徐元和曾学军一起去,一起来。在山间的寂静道路上走着,偶尔会遇到几个动作缓慢的老人,狗、牛、鸡鸭等等。如果演恐怖电影需要场景,这里都不用渲染,直接拍出来就让人害怕。
两人是跟着老人一起吃,徐元去帮忙做。他们需要的东西,汽车给他们送过来了。还好,这里有不错的信号,不耽误玩游戏。
时间很有规律。出门,走一会。有时走快一点,几分钟也可以,拍照,观察一下,返回。躺在床上,睡觉或者玩手机。
事情不多,但很零碎。他们俩就像被抛弃了一般。
孤独的山村,寂寞的时光。
第一次有点胆怯,第二次有点害怕,第三次就无所谓了。前面的几次,都是晚上,两个人一起来去,影响了睡眠。
曾学军无所谓,他是个夜猫子,即使不去现场,他也在打游戏。徐元不行,他觉得困得不行,脑袋重重地往下坠。
“我们俩排个班,一人去一次。你觉得呢?”
“好啊!我可以安心睡四个小时。”
商量好了,立即执行。八点钟徐元去,曾学军十点去,然后中午十二点徐元再去。早上的四个小时,徐元饱饱地睡了一觉。
雨停了。太阳在云层里缓缓地移动,天气有些闷,像一个疲倦的老人。从现场回来,曾学军和老人已经开始吃饭了。
“真无聊。”曾学军眼角瞥到徐元,就发牢骚。
“你想怎么办?”
“无聊。太无聊。”曾学军还是这么两句。
“有什么无聊?”徐元说,“在这里和在工区,有什么区别?都是玩游戏。”
下午四点才轮到徐元,徐元就没有继续睡觉,而是到村子里瞎逛起来。
五
徐元也打游戏,但他不那么沉迷。
说喜欢这个工作,也谈不上。工作嘛,挣钱吃饭的途经而已。
在父母的眼里不同,他们觉得“高大上”,常常把“高铁”挂在嘴边。
听到父母的言语,徐元总想打断。告诉他们实情,这个工作也很无聊,没有电视报纸上宣传那样光鲜。
渐渐衰老的父母,一生沉默地躬耕在田野,他们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东西。好不容易因为儿子而沾上了一点“高铁”的光,泼冷水,实在不忍。
晚上进高铁网内干活,车已经停歇,他们走在沉默的线路上,孤独的感觉深深地烙到脚步上。在高铁光鲜靓丽的背后,却是不堪的枯燥与孤独。跟徐元一起到工区来的有四个人,目前已经有一个离开了,后面还可能有离开的。
期待佳作,谢谢作者赐稿流年,遥握,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