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长春市区东10余公里处，有个小小丘陵地带，名曰石碑岭。
　　 石碑岭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岭上有块年代久远的石碑，至于那块石碑是何人所立、为谁而立，就很少有人关心了——毕竟这和这片土地上的年景丰欠、人们是否生活顺意关联不大，只是在对外面人说起自己所居住的地方，有个名字可告知而已。这样，石碑岭和其他地方的土门岭，或者是铁岭、银岭一样，只是一个地名而已。
　　 然而，在某一个秋日中午，偶然与石碑岭上的石碑相遇时，却大吃一惊。这块石碑记载的人物非同小可——乃金朝开疆拓土的开国功臣、一代名将完颜娄室。
　　 当然，这碑已不是当年那块详细记录了完颜娄室生平事迹的完颜娄室神道碑。据记载，石碑早在光绪年间已经不见踪迹，不过碑文保存下来了。《柳边纪略》大体记录了完颜娄室神道碑的碑文，全部碑文4000余字，
　　 碑是后人循原样复制而成的，就连驮负石碑的赑屃，也不是原来的了——原来龟趺虽然也还在，但已经断裂成焦糊的三截，有说是雷火所劈，也有说是因传闻龟趺腹中有宝贝，被人力所破坏的。不管龟趺、石碑是否原来的，但碑文的内容是原来的就好。
　　 透过模糊斑驳的碑文，我仿佛看见一位身如铁塔般的将军，纵马挥斧腾跃而来，从自己的封地奥吉里飞马掠过，一路斩将夺旗，直奔金代的凌烟阁上，让自己成为无数金代后人的英雄图腾，把自己叱咤风云的一生，和难以厘清的功与过，留给了身后这片黝黑的土地和苍茫的历史。
　　 而就在这片曾经金戈铁马烽火连天的土地上，如今长满了玉米、大豆等庄稼，也长满了迷人的乡野风情。怎么看，这里都是关东大地上一个极为普通的小镇，就连石碑岭这个名字，也只存在于民间了，慢慢地被别的名字所替代。然而，就是这方似乎毫不出奇的土地，却长眠着一位历史性的英雄人物，一位让历史也不得不在他的烈马巨斧前戛然转弯的人物。
　　 走上庄稼正趋于成熟的石碑岭，走近这座千年古墓，有两名民间师匠顶着东北秋老虎的暴烈，叮叮当当雕琢着准备重新立在墓前的石羊石猴。墓前的大小龟趺也均已仰着倒在地上，不知是仰天长叹呢，还是徒呼奈何。一阵阵金风掠过，即将成熟的庄稼叶子互相摩擦，发出干燥得似乎带着火气的”杀啦杀啦”的呐喊，而我恍惚看见天空一阵急骤的金戈铁马在云头飞过，忽而又变幻成低沉悠远的号角声，在这苍茫大地久久地低回，似乎催动历史的风云翻卷际会。
　　 那一位几乎被大多数后人遗忘的盖世英雄，似乎也破空而来，给这一方看似平淡无奇的土地，平添了几分英雄大气。
　　
　　 二
　　 在人们的印象中，完颜娄室的名字，似乎没有完颜宗弼，即金兀术的名字响亮。
　　 金兀术是完颜宗弼的女真名字，他的知名度，是由一部广播评书《岳飞传》提升起来的。当然，他是作为反面人物出现的，这个名字出现的任务，就是衬托岳飞的英勇与智慧。而岳飞常挂在嘴边那一句：”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耳”壮怀激烈的誓言，让我们知道了山海关外的黄龙府，也知道了黄龙府大地上的女真族。
　　 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完颜娄室与完颜宗弼（金兀术）都是金代名将，在金对辽、宋的战争中，两人一个为左副元帅，一个为右副元帅。完颜娄室是金代的开国功臣，他的战功也丝毫不逊于完颜宗弼，他曾率军攻克辽国的军事重镇黄龙府，被封为黄龙府万户，他曾俘获辽主天祚帝，被金朝皇帝赐予铁券，”惟死罪乃笞之，余罪不问”，可谓备享尊荣。
　　 假如，完颜娄室征辽、战宋、败西夏的赫赫战绩，也被编成一部评书，被优秀的评书主播演播出来，也许后人对金人、对完颜家族，可能会有另一番印象，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石碑岭，也许会成为一处旅游胜地也未可知。
　　 完颜娄室，看姓氏就知道是女真族完颜部人，生于1078年，字翰里衍，一生以”忠贞才武”著称。
　　 完颜娄室，出身于贵族之家，身上却毫无骄奢之气。他的祖先曾居住在阿注水之源，祖父洽鲁直将家族迁于雅达濑水，先后征服了当地数支部落，因功授金吾卫上将军。完颜娄室的父亲白答袭任七水部长。完颜娄室自幼受到家教极为严格，从小就练功习武，因此体格非常健壮，同时生性聪慧且勇敢机智，处事果断。平时话语极少，但一旦开口便有条有理极为简洁明了，且切中要害。走路虎虎生风，行事周密果断。平时也不与同龄孩子玩耍，常常以超出他年龄段的理智与沉稳，一个人静静地思索着。人们都说他胸怀天下将来必成大器。听了夸奖，他也只是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也许望子成龙的心太切了，也许是真的知子莫如父，就在完颜娄室刚刚14岁的时候，他父亲就迫不及待地把完颜娄室推举到了部落联盟长完颜盈歌的面前。
　　 也许有人说这是明显的拔苗助长，最起码也是完颜娄室的父亲白答有些操之过急。然而这一次与完颜盈歌的见面，却成了完颜娄室重要的命运转折点——他从此进入军旅，开始了少年从军之路。而这一次的见面，年仅14岁完颜娄室，以其的出色表现赢得了完颜盈歌的赞誉：”他日可以寄军旅重任。”
　　 就这样，少年完颜娄室就留在了完颜盈哥的身边。
　　 从此，完颜娄室，这位沉默寡言稳重老成的少年将军开始了贯穿他一生的戎马生涯。
　　 跟随完颜盈哥不久，阿拍、留可、蒲余罕等相继叛乱，完颜娄室跟随出兵征讨，每次作战都十分英勇，屡立战功，不断受到奖赏。
　　 战火的历练，让完颜娄室迅速成长起来，不仅在作战中跃马挥斧勇冠三军，而且还锻炼出坚强的意志力，并在实战中表现了杰出的军事指挥才能。
　　 辽寿昌五年，也就是1099年，年方弱冠之年的完颜娄室步入了人生的又一个新的起点。这一年，21岁的他，接替父亲白答出任七水部部长。
　　 似乎为了考验这位年轻的部落首领，完颜娄室继任后不久，萧海哩举兵叛辽，逃到辽籍女真部。
　　 完颜盈哥命娄室率一支小分队军侦察叛军敌情。领受侦察任务后，娄室率侦察尖兵迅速出击，直插叛军驻地附近，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摸清了叛军的部署与动向，并立即回报。根据他的侦察情报，完颜盈哥果敢决定全线出击直捣敌军驻地。完颜娄室率部冲锋在前，杀入敌营，叛军一触即溃败势如潮，盈哥部队大获全胜。而娄室的周密及时的侦察为这一仗赢得了胜利的先机，并且他在战斗中勇猛的表现，也令盈哥十分赞许，给了他铠甲、战马等诸多奖赏。
　　 而接下来的反击高丽的战斗，娄室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
　　 当时，高丽出兵侵占辽之曷懒甸，并筑九城威胁女真人，娄室奉命与原王付实款一起反击高丽兵。娄室见久攻不克，就对原王提出建议：”我们应阻绝敌之外援，并断绝其的粮道，使守军孤城难支，自然就可不攻自破。”原王采纳了他的建议，终于攻克了高丽所占的五座城堡，其它四城之敌，也不敢再侵扰女真边境了。
　　 在随魏王斡带兵讨伐讹口浑叛军时，叛军据城死守，一时难以攻下。娄室就率军绕到城的东南角攻敌不备，第一个登上城头，挥巨斧猛砍楼柱时，突然一箭飞来，正中娄室其手，穿透斧柄，钉于柱上。娄室以左手拔箭，血溅城堞，但他仍然奋勇杀敌，其勇夺魂慑魄，叛军见之而胆怯，娄室所部士气高扬，随他登城奋力拼杀，终于取得了这次平叛的胜利。魏王斡带亲自查看他的箭伤，称他”勇冠三军，功居其最。”此战娄室得到的奖赏之多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娄室籍此一战成名，其勇猛善战声名远播。
　　 而他在战火淬炼的青春，也逐渐散发出咄咄逼人的光辉，成为他踏上名将之路的一个重要起点。
　　
　　 三
　　 无论牛刀小试的侦察敌情，还是领兵拒敌攻城，或者奉命平叛，其实只是完颜娄室军旅生涯中的一次次不知不由自主的冲锋与奋战。因为，这一次次的战斗，他都时奉军令行事，只是在履行一名军人的天职。
　　 而在1114年之后的那一场场抗辽的战争，则是完颜娄室戎马生涯中为尊严而战的真正开始。因为从那时起，他不再仅仅是听从于军令，而且还肩负着为部族而战、为亲人而战、为生命尊严而战的神圣使命，从而使他的纵马奔驰猎猎雄风里，多了许多深邃的内涵。
　　 应该说，女真族对辽的反抗，是迟早的事。
　　 这是由辽朝后期宫廷日趋腐败所决定的，也是由于辽统治者长期以来对女真族进行压迫和掠夺所激发的。
　　 正所谓不平则鸣。
　　 处于辽极为黑暗的统治下的女真人，生活非常贫苦，并且饱受屈辱。穷苦的生活状态，也许能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和奋斗改变；但心底的屈辱，必须要靠对施暴者的强力反击才能洗刷。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曾经有个周幽王为博美人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丢掉了周室江山，落得个国破身亡。
　　 而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在混同江鱼头宴上，醉酒后竟然强令各部落首领依次为其跳舞助兴。他万万没有想到，醉后无德的一次无聊之举，为契丹大辽敲响了丧钟。
　　 这次鱼头宴上，生性高傲刚劲的阿骨打，自然是高昂着头没有听命跳舞，险被辽帝斩首。后虽被释放回到自己的部落，但心底的屈辱更盛，反抗的火苗也渐次燃起。
　　 如果说，完颜阿骨打前半生为女真部族的统一倾注了大量心血；那么，他在女真部族统一之后的最大理想就是伐辽，以雪辽国带给女真部族的耻辱。
　　 然而，完颜阿骨打对于如何伐辽、什么时候伐辽才是最佳时机，心中始终没底。于是，他就向素有女真战神之称的完颜娄室问计。完颜娄室经过深思熟虑坚定地说：”现在辽人正是内外交困，就像强弩之末，我们不仅可以攻伐它，还能取得成功！”完颜娄室这位女真”战神”的肯定回答，给阿骨打吃了定心丸，坚定了反抗和讨伐辽国的决心。
　　 而完颜娄室在对阿骨打攻辽问计做出肯定回答后，还高瞻远瞩地建议阿骨打：要想取得攻辽胜利，必须先要攻克军事重地宁江州。
　　 宁江州（今吉林扶余伯都纳古城），地处辽直辖区的边境，是辽朝控制东北女真等族的军事重镇。女真族誓师伐辽前，这里设有榷场（集市贸易场所）。女真人以北珠、人参、松实、白附子、蜜蜡和麻布等与辽人交换，常受契丹人巧取豪夺之欺压。
　　 女真人所以选中它作为攻击的目标，除此城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之外，也想借此攻伐之际，激起此地饱受辽人欺凌的女真人同仇敌忾的斗志；当然，完颜娄室提出要先行攻取宁江州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时守卫宁江州城的辽军还不到800人，且多是由契丹、女真和渤海等人组成的杂牌军，战斗力极弱。如果选择这样的地方作为第一作战目标，极易奏效，能收到首战成功鼓舞士气的好效果。
　　 因此，完颜娄室和其他很多女真部族首领也反复建议：攻取宁江州！
　　 看到大家的这种决心，阿骨打痛下决心：首战宁江州。
　　 辽天庆四年（1114年），也就是距那次混同江鱼头宴仅仅两年后。阿骨打率2500名女真兵誓师于来流水，正式举起抗辽大旗抗辽。完颜娄室率七水部参加了起义，并劝驻辽女真各部共襄义举。除留国相撒改等留守，以防宾州（今吉林榆树大坡古城）之敌外，当时女真完颜部的所有著名战将都参加了这次战斗。
　　 当然，完颜娄室更是冲锋在前的。
　　 天庆四年（1114年）九月二十三日，阿骨打率军突破唐括斡甲防线，致使辽耶律谢石军将死兵溃。娄室随阿骨打追溃军于宁江州下。
　　 辽都统萧兀纳知其孙死于女真箭下悲惧交加，带百余骑出西门而逃。留下的海州刺使高仙寿和防御使大药师奴负隅顽抗。完颜娄室等奉命攻城。
　　 身经百战的完颜娄室，并没有一味蛮攻。而是审时度势，力避兵锋，绕至防守薄弱的宁江城南，令数名持强弓硬弩者于城下掩护，他带着年仅17岁的儿子活女，冒着敌人的如雨般箭矢奋勇登城。完颜娄室挥斧飞入似入无人之境，而他的儿子活女也在城头与敌短兵相接，并多处受伤，血流不止！但这一对父子仍然没有半点退怯之意。后来女真兵蜂拥登城，将受伤的活女强行扶到城下对其伤口进行包扎。阿骨打看到这一英勇的父子，十分感动，亲自为活女包扎伤口，并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良药给活女用，并颇为感慨地说：”良将虎子，日后必成大器！”
　　 也正是完颜娄室父子亲冒箭矢攻城的奋勇，极大地鼓舞女真兵的士气，尤其是完颜阿骨打为活女亲自包扎的事迹，被传为军中佳话，从而军威大振，士气陡长，在攻打宁江州的七个昼夜里，特别是完颜娄室，更是感恩戴德，奋其智勇，终于全歼了宁江州之敌。
　　 宁江州一战，不知道对别人而言，有着怎样的感触，但我想那一战对于完颜娄室而言，肯定是刻骨铭心的。当然，也是志在必得的。那一战中，他不仅亲冒箭矢。奋勇杀敌，而且还带着他的长子一起并肩作战，是真正的”上阵父子兵”。不知道，那一时刻，他是把儿子只是当做手下的普通一兵呢，还是把他所有的部属都当做了自己的子弟。反正那一战，父子上阵，让女真将士们士气高涨、勇猛空前，一举攻下宁江州，为抗辽大计打开了最主要最关键的通道。也打破了大辽高高在上、天威不可冒犯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