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见枕边放着秋衣秋裤，还有要换的厚一点的袜子。
　　 我说这是谁的秋衣谁的秋裤，昨天晚上还没有呢，今天怎么就有了。
　　 妻子早早起床了，正在卫生间里洗涮，听到我的话，她边刷着牙边说，是你的啊。你不知道已经是秋天了？你不知道天气凉了？
　　 我拉开窗帘，看了看窗外。确实是，院子里的那棵老杨树已经快脱光叶子了。还有对面人家的阳台上，那盆长得很茂盛的花，已经从阳台上搬回去了。那是一盆叫不上名字的花，每年一到春天，对面的人家就会从家里放到阳台上，等秋风一吹，就搬到屋子里去了。跟妻子探讨过那盆花的名字，但一直没有弄明白，说是找个人问问，一直也没问。
　　 每天朝窗外望。在喝茶的间隙，在写东西的间隙，感觉累了，就踱到窗前活动活动筋骨，朝外边望望。也就是随意地望望，望对面楼顶上面的天空，和天空上面来来去去的白云；望左前方楼与楼之间空着的地方，从那里正好能够望到大街，大街上很少有空着的时候，总能看到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流；望一只鸽子站在对面的楼顶上，咕咕咕咕地叫着，我以为它饿了，就总在自家的阳台外边放一些豆子和小米之类的东西，等着它过来享用，却从来没有看到它光顾过。我放出去的那些东西，会在一场雨后消失在瓢泼而下的雨水里。可见鸽子是不会轻易吃人们赐给它的东西的。
　　 做着这些，我竟然没有感觉到秋天已经悄然降临了。
　　 不见街上人们都已经添衣服了？就你，还穿着夏天的衣服，不知道是抖膘呢？还是玩儿青春？妻子说。确实是，定下心来一想，街上的人真是已经胖起来了，而我却还懵懵懂懂地活在夏天呢。
　　 就开始穿要换的衣服，一件一件都是早早就洗完放起来的，上面都还带着衣服柜子特有的樟脑、肥皂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味道。也就感觉似乎不是一个季节要开始了，而是人生的某个阶段要开始了的样子。
　　 确实是，对季节的变换，我不是很敏感。我没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灵巧，也没有“竹外桃花三两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机敏。好多时候，我只是以庸常的步子走着一成不变的那些大路或者小路，到一个地方去，然后再从一个地方回到起点。像是完成既定的任务一样。
　　 而每到季节变换的时候，我的床头，总会消然出现切合季节的衣服。仿佛那个新来的季节，就在我的床头站着。
　　 有一年妻子在外地上学，一到季节要变换的时候，总会从学校赶回来，安顿我和女儿的换季衣服。而我们真正感觉到季节的变换，也是从某个早晨床头上突然出现的衣服开始的。
　　 别人曾说过，季节从窗外的树叶开始。我的感觉却是，季节是从枕边开始的。当我的枕边出现了不同时期要换的衣服，一个新的季节就开始了。
　　 而那一刻，幸福的感觉也开始从枕边一点一点地漫开。
　　
　　 飞来茶
　　 坐在树下，一桌一凳，一壶一碗。一把简陋的扇子，搧出一个古意盎然的夏天。
　　 桌不必朱红，凳不必橙黄。壶和碗也不必是紫砂、青花或者别的什么名贵上品，乡间最通俗最简单的就行。一把扇子，许是被人遗弃好久的蒲扇，许是一张废纸折叠而成的纸扇；也或许就是一片葵花杆上摘下的叶子，钵碗大小，叶梗仍在，茎脉分明，握在手上，一股清新植物的味道，提神醒脑。随意一搧，淡淡的风，不张扬，不娇情，掠起的头发和头顶上面的树叶，在夏天一起成为风景里的风景。
　　 头上是一棵树，老榆树最好，弯着腰的最好。叶子不是很多，皱纹或许很多。皱纹支撑着树枝，树枝支撑着叶子，叶子又一次绿了夏天。绿了黄黄了绿，几十年几百年了，乡村因为有了这爷爷般慈祥的身影，冬也温暖，夏也温暖。
　　 最好是在午后，浓睡初醒的时候。
　　 脑中空空，心底静静，往事的记忆还没有泛起；眼里无色，耳中无声，现实的杂尘尚没有浸染。淡淡的情绪，淡淡的阳光，一曲无声的古典乐曲在树影下让一个夏天一点一点地变得绵长。
　　 茶是粗茶。是不上讲究的茶。是邻村大爷来了喝、隔壁二伯来了喝、过路的要饭婆婆来了喝、牛和羊中了暑也要喝的普通茶。但粗茶不是粗鲁的茶。
　　 青梗大叶在壶中翻飘，忽上忽下。水由清纯一点一点地变色，茶叶东一片西一片，最后都聚到杯的底部。味儿，却从壶的缝缝嘴嘴里挤出来。
　　 敞口的碗，冒着热气。一片影子飘过来，一点阳光漏下来，泡出来的粗茶的味道，却飘起来。
　　 耐不住寂寞了，或是受了感染似的，一片榆钱儿，从榆树的某一个角落里，晃着晃着，轻轻爽爽地飘到了茶碗里。又一片榆钱儿，追赶着另一片的样子，也一晃一晃地低似要飘到别的地方去，却也飘到了茶碗里。两片榆钱儿、三片榆钱儿、四片榆钱儿……茶碗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也有时候，飞进茶碗的，是一片两片三片四片……榆树叶子，绿绿的，嫩嫩的。
　　 端起茶碗，茶已不是原来的茶，味也不是原来的味。却是融了一棵榆树、一缕阳光、一点尘埃的味道；却是融了一个乡村夏天的味道。
　　 我把这茶叫“飞来茶”。
　　 飞来茶不是经常能有的。遇上飞来茶，也是一种机遇或者际遇，也是一种无意之中的缘份。品飞来茶，也不是谁都能品出其中真味的，需有一份淡然而从容的乡村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