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收脚印(小说)
一
要论胆量,兄弟们还是佩服早秋。
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在一起吹牛,比胆量,谁也不服谁的气。最大的早春说,谁敢爬进爷爷的棺材躺一会,就算谁的胆大。
逞能谁都会,但望着那黑漆漆的棺材,大家还是住了脚。
爷爷的棺材,是孙子们眼中的迷。
过了七十岁,不顾孩子们的反对,爷爷就为自己准备了棺材。本想放在自己睡觉的北房内,但做棺材的时候,孙子们就已经不敢过来,做好后漆完漆,黑洞洞的,好像死亡就躲在里面,大家更不敢靠前。为了不让孩子们害怕,爷爷才让了步,把棺材放在了西房内,西房马上就成了恐惧的化身,孩子们上爷爷屋里去,来回走过时都快快的,不敢向西房里看。
门已被推开,仗着人多势众,孩子们终于敢看了屋内的情景。黑漆漆的棺材森森然的,像能吸光,使房内的光线明显黯淡了下去。
“谁敢进去,以后谁就是老大,凡事都听他的。”一直是孩子头的早春其实早就算准了没人敢爬进去。
好一会没人说话,大家准备要走开了。
“我来。”话语里虽然有一丝害怕,但早秋尽量稳住脚步,朝西屋走去。
在大家怀疑的目光里,早秋真的攀过帮沿躺进了棺材。
新的老大产生了。不过怕爷爷生气,早春嘱咐大家不要对外讲,早秋躺棺材,成了弟兄们之间的秘密。
“事情不过如此。”尝到了做老大的滋味,早秋早已忘记曾经的恐惧。享受着冒险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很多事早秋就不按规矩办了,处处要出人头地。
练武术也是一样,兄弟们跟着爷爷习练武术,本来早秋的资质是不如二弟的,但为了争第一,早秋跑去和爷爷一块住,多学了很多东西,早秋的武术也成了众弟兄们中最好的。
爷爷幼年丧父,被寡母独自养大。自幼聪慧勤劳的爷爷,随做私塾先生的外公读书,跟自己的伯父习练武术,帮母亲打理父亲留下的几十亩地,充实的过完了自己的少年生活。结婚后生养、教育子女,一切都走在了同龄人的前面,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能人,明白人。
对和自己一块居住的孙子,爷爷当然给与了更多的关爱,除武术外,给孙子讲的最多的《朱子家训》,教育早秋做事先做人,做人要有德。
早秋尽量表现了对爷爷的依从,但从心里是不愿意读书,不认可爷爷的话的。在已经的生活经历中,早秋早有了自己的想法。不管用什么办法,挣到的才是自己的。自己跟爷爷住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多学点别人学不去的东西吗?
读书的事只是应付,但爷爷看家的韩家拳,已成了只传早秋一人的独家秘籍。拳术早已独步方圆百里,虽然年轻,早秋已被人尊为师傅。
二
七十六岁时还健壮的爷爷,出门时淋了雨,受了伤寒,虽经调治,身体却再也未能复原。
爷爷的病,让父亲感到不安,嘱咐早秋夜里一定要警醒些。早秋不以为然,自己和爷爷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有什么需要警醒的。习武之人体格好得很,父亲是不是担心的过了头?
这天,睡到半夜的时候,早秋听到客厅里似乎有人走动,一会后当饭屋用的东房里又有翻动碗筷的响声。屋门关着,肯定不会有人,自觉胆大的早秋心里也有点发毛。
没听见门响,放棺材的西房又传出棺材盖被错动的声音,肯定是有人或什么东西在房内。早秋真的害怕了,伸手去摇身边的爷爷,“爷爷。”
“嗯。”爷爷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好在西屋内的声音停止了,支起耳朵仔细听,还是没有,“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早秋心里有些疑惑。听见爷爷的鼾声,自己的瞌睡也上来,早秋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和爷爷谈起自己晚上听到的动静,爷爷额了一声,没说什么,吩咐早秋去喊早秋的父亲、伯父和叔叔们。
大人们到来后,爷爷把读书最多的早秋父亲叫到跟前,让他马上领人准备给自己办后事的东西。
长辈们听话地准备去了。早秋问爷爷是怎么回事,装了一烟袋锅焦黄的烟丝,用火镰点燃,深深的抽了一口,鼻子里徐徐冒出一股白色的烟,爷爷说,“你听到的声音是真的,夜里我去收脚印了。一个人快死的时候,会把自己曾经走过地方的脚印,用过的碗筷都收走。我还看了自己的棺材,准备的都很好。只是奇怪,这棺材被人躺过了。这对那人就有了两种可能,或富贵,或早夭。”
能预知自己生死的人,都是明白人。爷爷一生,以修身齐家为目标,半耕半读,勤勉劳作,用心读书。有家产,多子女,活的坦然充实,无愧于心。尤于武术一道,独传了大伯习练五代的韩家拳,功夫享誉全省,只是爷爷一直以农人自居,从不参与比斗。
“知子莫若父”,虽不是父亲,但和孙子共同生活了几年的爷爷太了解这个孙子了。
“早秋,人的一生很长,要立稳脚跟做人,为人处事出心要正,用歪了心,就要被提前收脚印,会不得善终的。你胆子大,武术也好,是好事。但武术是强身健体,防身修身用的,仍要以耕读为本,你这一辈子不适合靠武术吃饭。”
早夭,不知是什么意思,但富贵,还是明白的,早秋一如既往地表示会听从爷爷的话。躺在躺椅上的爷爷闭上了微睁的眼睛,不再说话。
第三天,爷爷死了。亲朋好友,十里八村有名望的人都来吊唁,丧事办得盛大体面。爷爷圆满完成了自己一生的任务,用自己的后事给子女们上了最后一堂如何好好做人的生活课。
爷爷的一个徒弟,现在已经是部队上的旅长,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八个卫兵,来参加爷爷的丧礼。行完礼回去,上马的时候,马不知怎么受了惊吓,要尥蹶子。正随父亲送客的早秋快步上前抓住马的缰绳,暗用内劲稳住了即将失控的马匹。
“好样的,不想在家待,可以去部队找我。”留下部队地址,没有理会围着自己团团转的地方县长,局长,保长们,杜旅长绝尘而去。
爷爷死了,早秋的婚事被提上议事日程。上门提亲的人很多,父亲希望马上订一门亲事,让早秋成家立业。但早秋的目标,早就不止于一个韩家庄,他一直记着杜旅长的话,要投奔杜旅长,闯荡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一定要去的话,我们也不阻拦。但一定要记住两件事,一是你爷爷说过的,不要靠武术吃饭。再就是,国家正在和日本人打仗,杜旅长如果打鬼子,你就留;要是帮日本人,你就马上回来。咱是中国人,不能做亡国奴。”
“知道了。”怕说多了不放自己走,早秋没有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去部队,不靠武术吃饭靠什么?而且爷爷什么时候又告诉了父亲自己不能端武术的饭碗?
三
杜旅长特别厚待师父的孙子,一到部队就安排早秋进了警卫排。在看早秋演练了独传的韩家拳后,更是赞不绝口,马上让人给早秋拿来警卫用的驳壳枪,并安排专人教他怎样使用枪支。
果然是少年易学,聪明的早秋三天就练就了百发百中的枪法,杜旅长见后大喜,随即安排早秋做了自己的贴身副官。原来跟在旅长身边的是苏青和王军,苏青的文章写得好,记录快,一直负责旅长的文书往来。王军是军校出身,功夫好,就负责旅长的生活起居。一文一武,是旅长寸步不能离的人物。现在加了早秋,和王军一起干警卫,旅长更放心了。
“有我警卫三雄,看谁能奈我何。”喝醉了酒,旅长就让王军和早秋比武,半路出家的军体拳怎比得上家传的武术,几个照面下来,王军就不行了。
“你来。”王军去拽苏青。苏青笑笑,去给旅长的茶杯添水。旅长摆了摆手,让王军和早秋退下。早秋感觉飘飘欲飞,爷爷说自己不能靠武术吃饭,自古武富文穷,战乱年代,还不是以武定天下。早秋心里还真感谢爷爷,教出杜旅长这么个重情重义的好徒弟。
除了酒,杜旅长也喜欢女人,家里已有了几房姨太太,还不满足,去天津给军长拜寿的时候竟带回了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小姨太。
小姨太的妖艳惊瞎了早秋的眼睛,这世上还有这么漂亮的人物,腰身细软,模样俊俏,眉目含情,看了一眼早秋就牢牢记住了小姨太的样子。当官真好,有钱,随便就能娶个好看的媳妇,这小姨太也就和自己一般大吧,早秋心里嘀咕。
杜旅长的宅院原是官宦人家的旧房,院子分为三进,六院,几十间房。小姨太就住在后进的西园里,除了满园的花木外,早秋印象最深的就是院里靠西墙的那口井。黝黑的井水晃着白色的碎光,一闪一闪恍人的心神,高高的井台也透着神秘。远远的望一眼,就像看到了小时爷爷摆放棺材的西屋,好想死亡就躲在里边。
好在刚到门口就让自己退了出来,心神不安地看了一眼井台,早秋匆匆离开了西院。
“那口井的水甜得很,最适合沏茶了,旅长一直喝这井里的水。”听完王军的介绍,早秋松了一口气,只是一口水井而已。可那渗人的感觉,却还一直在身体里打转,早秋嘱咐自己,没事少往西院跑。
小姨太爱听戏,没事就往戏园子跑,在包厢里一泡就是一个半天。陪做护卫跟班的有时是王军,有时是早秋。跟在小姨太的身后上楼梯,看小姨太裹在紧身旗袍里的屁股扭啊扭,早秋心里就会燥热。
八路军正和日本人打得厉害,日本的精锐部队已被调往南洋,留在中国北方的人数少,战斗力不足,日本人就不断拉拢策反国民党军充作伪军,八路军也希望同族兄弟一致对外。不是国军嫡系的杜旅长的部队正在双方交战的重叠带,成了双方重点争取的对象。
部队里分成几派,议论纷纷,不知长官何去何从。杜旅长按兵不动,只是一直抓紧训练部队,但一直劝说旅长投靠日本人的副旅长被软禁了,再也没有人提投靠日本人的话。
自己一人看戏太没意思了,小姨太极力劝说旅长陪自己去看戏。实在拗不过,旅长就带了早秋陪小姨太去看戏。戏看到一半,突然两个人端枪冲进包厢,冲旅长就射。旅长的注意力在戏上,没有回头,没想到小姨太倒机警,妈呀一声钻进桌底。
不亏是韩家拳的传人,早秋挡在旅长身前,来不及掏枪,就赤手空拳向二人迎击。一拳打飞一人,虽然肩膀中了枪,仍一脚踢倒另外一人,卫兵们一拥而上,乱枪打死了两位刺客。
是日本人。检查完二人的随身物品,卫兵向旅长报告。
四
早秋为保护旅长受了伤,旅长很是感动,特意让早秋住进自己的书房养伤。
书房在小姨太住的西院前边二进院里。早秋的身体好,伤口恢复得快,伤养的差不多了,在屋里待不住,早秋就到院子里试着练练拳,走动一下。
“咿咿呀”,后院里是小姨太在吊嗓子。旅长被袭,外面不安全,旅长为了小姨太的安全,不准小姨太去看戏了,小姨太只能独自一人在家吊吊嗓子,唱唱戏,也憋坏了。
旅长被袭后更多的时间都留在了部队里,大院里只有小姨太、早秋,另外就是一个丫头和做饭的。
遇刺后,小姨太给旅长要了一把勃朗宁手枪,见早秋无事,小姨太就到前院来,让早秋教自己打抢。
开始早秋还有点放不开,教过几次,放开了,早秋就特别渴望和小姨太见面。纳闷的是,早秋感觉小姨太已经会用枪了,或者原来就会用枪,但仍然每天都过来。心里纳闷,但日子过得愉快,早秋盼着自己的伤好得慢一些。
只是,旅长回来了,一回来就憋进西院不出来,早秋心里空落落的。好在,第二天下午旅长就回去了,临走前嘱咐早秋尽快养好伤,马上要打仗了,争取上战场立功弄个官当。
早秋正沉浸在当官后带卫兵骑马回家的荣光当中时,小姨太到前院来了。
“你拿我的信,去戏园子找王老板,要《打金枝》的唱本和戏服来,我没事在家练练。”时间已快傍晚,足见小姨太的戏瘾来了。早秋的伤已经养好,跑这点腿根本不算回事,能为小姨太效劳,当然求之不得。骑上马,早秋一溜烟赶往戏院。
回来时,天已经黑了。除了戏本、戏服,还有一封回信,都交给了小姨太。回到书房吃完饭,早秋无聊地蹲起了马步。
正蹲得出汗的时候,小姨太进来了,穿着花枝招展的戏服,手里拿着一个珠花,“这个头冠的珠花插不准,你给我插上。”
好不喜外的,小姨太坐在了早秋的床上。早秋的心快要跳出喉咙,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漂亮女人,早秋的手有些打颤。
“好看吗?”花冠已经插好,见早秋不知所措,小姨太问了句。
“好看。”话刚说完,早秋觉得一双胳膊缠上了自己的腰,插满金枝的头超自己脸前凑上来。
意乱情迷,正要去脱小姨太的衣服时,小姨太站起来,“前院有人,去后院我屋。”小姨太先回去了。
见前院的灯光已熄灭,早秋轻身朝后院走去,不自觉地超那口井望了一眼,早秋不由的心神一摄,“要立稳脚跟做人,为人处事出心要正,用歪了心,就要被提前收脚印,会不得善终的”,爷爷的话一下跳上心头。住了住脚,但一想到小姨太那温热的嘴唇,早秋马上加快了脚步进了小姨太的屋。
半夜,做贼一样,早秋出了小姨太的屋,疾步走向前院。月亮的光意外的亮,不知怎么就照进了井里,反射出一圈椭圆的白光,诡异地照在西墙上,冰冷的颜色似乎要把人身上的热乎气全吸干。不敢多看,早秋赶紧回到前院。
欣赏,问好作者朋友!